第83章
从很久以前开始,楚蕴就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趣。
因为虚伪,所以无趣。
明明是想勾引自己父亲,非要义正言辞地说担心自己学业的家庭教师很虚伪;
在家里与自称是友人,却是同性恋人偷情的母亲很虚伪;
每次来家里拜访都会偷拿父亲东西的叔伯很虚伪;
背地里说三道四败坏人名誉的佣人们也很虚伪......
他的父亲最虚伪,并且靠此积累了一大笔财富,最好笑的是用那笔财富里的九牛一毛拿去做慈善,而获得了高尚的慈善家称号。
他最开始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看起来斯文俊秀的青年,明明看起来长了一张聪明的脸,哪知道性格却呆板傻气,异常好骗。
他不喜欢和不聪明的人打交道,但对方蠢得居然让他觉得很可爱。
似乎总是任人随便欺负,只要结束后再稍微勾一勾手指,他就又会巴巴地跑过来。
好像一只没有记性的小狗。
他一直都在观察着他。
后来他才知道那种观察叫做在意。
在意他做什么都过于认真,哪怕被骗了下次也依旧上当。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在他眼中老实得近乎愚蠢的施嘉在他眼里就成了不可忍受的存在。
明明对他好也会因为年级里其他女生的请求而帮忙,喜欢他也喜欢和其他人一起玩耍。
他不需要这样的小狗,他只需要永远属于他一个人的玩具。
外表清秀的少年自然也有喜欢他的女生,何况他并不像同龄人那么冒失,对女孩子说话永远可靠而温柔,极少有吊儿郎当开恶俗玩笑的时候,某些地方的确非常符合女生对异性的幻想。
他站在阳台上看见那个和施嘉一个班级的女生在楼下对对方表白,看到施嘉有些羞赧的侧脸,几乎是瞬间,他发现自己竟然产生了强烈的愤怒和危机感。
后来他找机会对那个女生说了很多似是而非、诱导性很强的话,在知道施嘉并没有接受她后。
年轻人的喜欢来得轻易,讨厌也同样如此。
况且女孩子们天生想象力丰富,喜欢抱团在一起。
最开始只是很小的声音,后来污秽的甚至流言越来越多。
施嘉拒绝女人的告白是因为他喜欢男人,施嘉很虚伪,只喜欢和有钱人玩儿,施嘉家里很穷,高中时就被人包养过,心术不正,私生活混乱......
其实他做得并不多,有时候小小的苗头只需要有技巧地煽一点风,就能掀起燎原之火......
况且总有些人对于揣测别人的卑劣行径而感到兴奋难耐的。
造谣污蔑会使他们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流言传到了最后,也在楚蕴的意料之外。
他也没想到众人的想象力竟会丰富到这地步,忍不住对主角产生了同情。
哈哈,他多虚伪,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
他在这方面实在是要算个中高手,在施嘉还在对书本上的考试题目犯愁的时候,他已经能够熟练地玩弄人心了。
他知道怎样才能挑起人的嫉妒心,怎样放大别人的不满,怎样让一群人对另一个无辜的人产生厌恶的心情。
他满怀心机,无比得意。
他懂得如何将一只好苹果慢慢据为己有而不让人怀疑。
他天生擅长此事。
“学长的喜欢真是廉价,”施嘉忽然冷笑一声,他眯着眼,打量自己的手背,“从前我答应和你在一起时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多傻的蠢货,竟没发觉眼前的是条毒蛇。”
楚蕴眼睛弯弯,并没有反驳,脸上却是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学长竟觉得我还会相信你的谎话,是你变蠢了,还是觉得这些年我就这么一直不长进,你随便说点什么我都会当真。”
施嘉的唇角讥诮地侧头望着他。
他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样尖锐锋利的神情,以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
“学长,你当初拍拍屁股就一走了之,可是给我留下了很多麻烦啊。”青年面无表情地道。
楚蕴看着他漠然的神情,忽然想到自己当初查到的那些事情,他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眼神越发深沉,几乎透露出如墨一般浓黑。
青年慢吞吞道,“你一毕业就和我断了联系,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人,后来才听别人说你家里挺厉害的,他们告诉我说也许你早就出国去了。”
有钱人家的少爷想和穷学生玩一玩的戏码并不少见,只是主角换成了男的而已。
他应该庆幸自己是男生,不会被人搞大肚子。
“寝室后来搬进来一个男生,不知从哪里听到我和你曾经交往过的消息,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他侧头看着楚蕴,神色十分认真,“真的很难听,还好你没有听到,不然你一定会发脾气的。”
楚蕴睫毛颤了颤。
也不知道有些人是哪来那么多恶意,两人只是住在一起,他并没有做什么,对方就会故意当着他的面说他恶心。
床单和被子被人淋了脏东西扔在地上,再也不能睡人,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桌和柜子每次回去也都是而被人弄得乱七八糟,作业本和专业书被丢进厕所和水池里,或是洒得到处都是。
要是反抗,对方便会恶毒地咒骂他说同性恋本来就是心理不正常的变态。
这个世界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
两人打过几次,最严重的一次还招来了走廊上其他寝室的人,宿管来了之后也只是各打五十大板,警告了两人一番,随即便不了了之。
“我去教室上课,背后也总有人指指点点,说我是没钱的下三滥,年纪轻轻就学会傍着有钱人。我还不知道学长你原来是那么有名,你在我面前实在是太会演戏了,明明你才应该进这个圈子里的。”
施嘉轻声道。
他当时只以为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哪里想得到后面的发展。
一旦跌入泥泞就再也无法站起来,他的人生就像是被那些污蔑谩骂用力地裹挟着朝不可控的方向义无反顾地撞去,直到再不能笔直地向着既有的轨道。
他原以为学校里的事情再忍一忍,时间久了总会过去,不过两年而已,等到毕业就会好起来......
他拼命考入大学,就是为了改变自己泥泞的命运。
可是总有一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渐渐的,他是同性恋的事情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他去教学楼上厕所也有人不怀好意地在背后指指点点。
而他能做的只是视而不见。
直到有一次,遇见了一个性格比较恶劣的体育生,对方将他堵在洗手池边。
他冷笑着说很想知道同性恋下面是怎样的,是不是已经不能算是完整的男人了。
他的身边还有其他同伴,那三个人一起围在他身边,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裤子看。
厕所里的其他男生要么不想惹事,直接闷头离开,当做没看见,要么就好奇地站在他们后面,兴奋地看着这场好戏发生。
那些人的眼神异常冷漠,注视他就像是在注视某种肮脏恶心的病毒。
“我以前都没和人打过架,托他们的福,后来勉强学会了,虽然这本事依旧挺差劲的,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进步。”施嘉自嘲地笑笑,“我都不知道我这辈子居然还能一个打三个不落下风,”
那三人一个掉了一颗牙,一个小臂骨折,一个差点破相。
“还好,最后只是左耳上边有道疤,被头发遮起来了,也算是某种记号吧。”
这件事有点严重,学校要求请家长,虽然是那三个体育生先动的手,可施嘉依然受到了处分,学校取消了他的奖学金名额。
在这之后,周围的环境愈加恶劣。
他在教室里根本不能好好上课,同年级的学生总是排斥和孤立他,老师望着他的目光也一直别有深意。
那个室友将自己的手机藏在他衣柜里,对宿管说自己东西被偷了,要让人来查。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最后是以一封匿名举报信结束的。
楚蕴的手颤了颤,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浑身都在发抖,好似害了什么大病。
男人眼神偏执扭曲,咬着牙,对身旁的青年轻声道,“嘉嘉,别说了。”
可施嘉坐在旁边,仍旧自顾自地说着,“离开学校那天,我一直觉得很不真实。一切都好像是假的一样,哪怕后来进了这个圈子,我偶尔也会做在教室里上课的梦。”
只是醒来后才发现那只是梦而已。
“对不起。”楚蕴脸色苍白。
“学长,你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青年侧着头,长发在他脸颊旁边微微蜷曲着,眼神实在是很苦恼,他当年也很想问为什么,可身边空无一人,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的经历哪怕说出来至多也只能得到别人的一声无奈地叹息。
楚蕴伸出手,想去揽他的肩膀,被施嘉不着痕迹躲开了。
这么多年过去,楚蕴早变了,变得苍白、瘦弱、神经质,施嘉也变了,他早已不是从前的自己。
“我前段时间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楚蕴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见施嘉刻意避开自己,他眼神暗了暗,轻声道,“那些人,”他舔了舔嘴唇,轻笑道,“那些人都很不好,所以要受到惩罚。”
“那个写举报信的人,既然那么喜欢匿名举报这种东西,于是我也找人仿造了他当年的内容和格式,写了封一模一样的,发给了他们公司里的所有人。”
那个人毕业后进入一家发展很好的大企业,如今不大不小已经算是个中层领导了,某天莫名奇妙被人传是“同性恋”,哪怕他已经结了婚,仍旧得到不少人的异样的猜忌。
工作自然是丢了,因为犯了一点小错,妻子也和他离婚了,他们原本是准备孕育一个小孩的,如今那个人整天以酒度日,也许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发现喝死在家里。
“那个和你同住的人,家里用了点关系进了一所学校,一个大学时引导校园暴力的人怎么可以为人师表呢。”
并且除了校园暴力,那个人的问题还远不止于此,论文剽窃和性骚扰,最致命的是被骚扰的人是他的学生,未满十八岁的女孩子,事情曝出来,他的职业生涯自然全毁了。
可楚蕴要的不只是这些,那点关系当初既然能让他进那所好学校,自然也可以把这件事情平息下来。
等到舆论短暂地平息后,那人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没想到接下来迎来的却是网上舆论更加激烈地反扑。
之前对他们施以援手的人自然也无法再帮助他了。
楚蕴低笑道,“还有其他人的,嘉嘉,你要听吗?”
每一个,他都没有放过。
元盛觉得他做得过分,根本一点都不过分啊,那些人当初这么对别人的时候不是一点也没有觉得过分吗?
他们甚至大祸临头时,都没有想到当年学校里那个被他们害到辍学的倒霉鬼。
“我很讲道理的,一点多没有多拿,一分一分,全部都还给他们了。”楚蕴侧着头,伸出手不容拒绝地握住了青年放在膝盖上的手。
看着施嘉面无表情的脸,他忍不住轻笑出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青年的手背,问道,“觉得害怕吗?”
其实元盛被他骗了。
当时他被关进去确实是因为脑子有点不对劲了,正好遇上父亲去世,妹妹又未成年,对母亲来说,一个疯疯癫癫的儿子掌控着的家业显然远不如自己掌控来得方便。
被关进去是他没有料到的事情,毕竟他以前从来没有防备过自己的母亲。
那位自称是母亲好友的女人是个心理医生,将他关进疗养院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他好起来,只是为了让他更疯。
他皱着眉头慢慢在脑海里回忆着,“那段时间很乱,父亲忽然过世,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然后我忽然就被人发现疯了。”
他的神情有点遗憾。
被关进去的时候他曾想过逃跑,可母亲的心显然要比他更硬一些,尤其是对比那一大笔完全可以自由操控的财产。
电击,殴打,断食......
他们折磨人的方法总是层出不穷,时常翻新。
每次他都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在了那里,可过段时间又会来一批新的人。
他凝注着施嘉的脸,喃喃道,“你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到底是六年还是七年,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后来母亲忙于生意全世界到处飞,那时已经成年的妹妹瞒着母亲到底还是在暗地里找到了他。
记忆中俊美而强壮的哥哥完全变了模样,住在那间冷清偏僻的疗养院里,看什么都一脸云淡风轻。
不知为何,楚菀心里竟对这个看着很是陌生的兄长产生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情绪。
她帮他联系了喻元盛,对方想了很多办法。
最后他终于能出来了。
只是需要答应母亲和宁家的小姐结婚,那时候他身体很糟糕,好像随时都会死去,在母亲眼里,恐怕那就是他最后仅存的价值。
“结婚不是我的意愿,可是不答应,我就永远出不来了。”楚蕴轻声道。
妻子最开始还对这个长相英俊的丈夫还有过一点属于少女的幻想,可后来发现楚蕴根本不打算对她履行丈夫的责任,她也渐渐开始对这段关系失望。
“嘉嘉说我很会演戏,可我会的还有很多很多。”
楚蕴脸上露出那种甜蜜到近乎梦幻的笑容,嘴角下陷,蜷曲的头发如同一簇簇寂静燃烧的焰火。
为了装作自己是一个正常人,装作这副皮囊下依旧还有着人类的灵魂,为了能再次回到你身边,我从那个又冷又空的地方,再次回到人间。
施嘉沉默半晌,问道,“那你现在是要什么呢?”
楚蕴没有说话。
“要我还像以前那样爱你吗?”施嘉奇道,“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以后。”
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有不得已的苦衷,有名正言顺的借口。
难道他就没有。
施嘉忽然笑了笑,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楚蕴的手握得那样用力,好像世间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开。
青年眨眨眼睛,微笑道,“那样也不是不可以?”
楚蕴眼神动了动。
青年看着对方英俊的面孔和森然的表情,手指动了动,挠了挠他的掌心,侧头微笑道,“真的,我没有骗你,我接受啊,楚蕴,你放开吧。”
男人却没有如他所愿地松开手。
施嘉蹙眉,小声叹息道,“学长,很痛。”
他用当年那种干净单纯的眼神望着对方,再看看自己不能动弹的手腕,楚蕴慢慢松开。
施嘉笑了笑,“你想睡我?”
楚蕴撩开他遮住半张脸的长发,低笑道,“现在?暂时不是很想,嘉嘉,你变狡猾了。”
施嘉抿唇,“我更希望你说我聪明了。”
“希望不是用在我身上。”男人看着他清秀的侧脸,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