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香(五)
可能是遗传的缘故,言菡的体质不算太好,小时候经常生病,一烧就烧到四十度,能把蒋湄急出燎泡来。长大了以后稍好了些,四季交时候的感冒咳嗽,撑一撑就过去了,已经很久没来过医院了。
这次急性肠胃炎来势汹汹,她疼得都快抽搐了,只是无意识地抓着身旁的人大口大口地喘气,一直到医院里挂上水这才稍稍缓过劲来。等缓过来后一看,这才发现被她揪着不放的就是宁则然,外套已经被她抓得皱巴巴的,手臂上说不准都被掐出乌青来了。她大为尴尬,按着胃直起身子小声说:“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宁则然站在床边,脸色的确有些不太好。
消毒水的味道直冲鼻翼,急诊的人虽然不多,但好些都是小孩子,爸爸妈妈陪在身边,哭哭闹闹的吵得很,还有脏得可以看到垃圾的垃圾桶、有着可疑污渍的床单……
他皱着眉头应了一声,快步走出了急诊室。
言菡有些失望,虽然她没指望着宁则然陪着她吊水,可病中的人往往都很脆弱,有人安慰两句也好啊。
旁边有个年轻妈妈凑了过来:“你男朋友啊?”
言菡情绪低落,胡乱“嗯”了一声。
“长得帅是帅,可不是过日子的,”年轻妈妈断言道,“哪有女朋友让回去就回去的?死皮赖脸也得陪着啊。该听话的时候不听话,不该听的时候瞎听话。”
言菡有点想笑,却又鼻子发酸。
“男人都是要□□的,”年轻妈妈传授心得,“回去晾他两天,别给他好脸。”
话音刚落,有两个护士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推着那张病床就往外走去。
“干……干嘛?”言菡紧张地抓住了扶手。
“转到贵宾病房,别动,小心针头。”护士按住了她。
贵宾病房里宽敞整洁,套房里盥洗室、厨房一应俱全,布置得和酒店似的。言菡哭笑不得,她不就是急性肠胃炎挂个水吗?两个小时就够了,用得着住这里吗?
宁则然从外面走了进来,问了护士两句情况,随后在床边坐了下来环视四周:“这里还像点样子,你这衣服刚在在那张床上躺过了,明天回去记得全都换掉好好洗洗。”
“还要住一晚吗?”言菡呐呐地问,“我想回去。”
“观察一下比较好,别落下什么毛病。”宁则然很严肃。
言菡沉默了片刻,恳求说:“我认床,而且我怕在陌生环境里一个人睡觉,我会做噩梦的。”
宁则然忍不住想笑,这是在拐弯抹角地恳求他留下来吗?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挺有意思的。
“那我让护士进来陪你。”他故意提了个建议。
言菡连忙摇头:“不要,哪有肠胃炎叫护士陪床的,又不是icu。”
“那你想怎么办?”宁则然看着她苦着的脸,愉快地问。
“没事,我一个人就一个人吧。”言菡挤出了一丝笑脸,乖乖地钻进了被子里,算了,顶多等宁则然走了她偷偷溜回公寓去睡。
居然这么容易就放弃了,真是太乖巧了。
宁则然有些遗憾,看着她强撑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起了留下来陪床的念头,当然,这念头一闪即逝,他抬手拍了拍言菡的脸颊,哄道:“乖,现在时间还早,我再陪你一会儿,你睡吧。”
有人送来了热水袋和粥,热水袋捂在胃上舒服了很多,言菡刚才只吃了几片刺身,肚子的确饿了,吃了半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躺在床上,许是旁边有人陪着的缘故,言菡居然很快就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中依稀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挣扎着想醒过来,却被一双手轻拍着,沉沉地睡了过去。
预想中的噩梦没有光临,言菡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医院的窗帘薄,透进光来,病房居然蒙上了一层温馨的米黄色。
言菡睁眼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护士敲门进来了,挂水的时间到了。
一看时间已经过八点了,言菡有点着急,赶紧给余欢打了个电话让她请假。
“有的女的打电话过来请过假了,”余欢小声说,这节课的老师很严格,全班到得整整齐齐的,就少了一个言菡很明显,“老刘亲自来说的,别担心,好好养病,下午我们来看你。”
挂了电话,言菡心里感激,犹豫了片刻,给宁则然的新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你,这次让你费心了。
等了好一会儿,就在言菡要放弃的时候,宁则然的回复来了:下午挂完水再走。
急性肠胃炎来得急去得也快,早上挂完水,胃部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就基本消失了,中午医院里有配送的饭菜,言菡牢记医嘱不能暴饮暴食,稍微吃了一点。
医院里有wifi和电视,言菡刷了一会儿微博和朋友圈,发现自己那条向宁则然发送的好友请求还没有通过,倒是上回新加的华梓竣发来了一条微信,问她周三有没有空,有一场国外芭蕾剧团的演出,想请她和同学们去看。
言菡没有回复,反正她一早就说过了,她不一定能及时看到,到时候周四早上回一条,谢谢他的好意。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挂水,病房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门一开,言菡傻眼了,几个同学涌了进来。
她明明和余欢说了,让他们不要来探病了,也没告诉他们地址,难道是陈薇妮告诉他们的?
还没来得及细想原因,余欢便惊诧地叫了起来:“小菡,可以啊,这是啥待遇啊?”
言菡的手心冒出一层汗来,急中生智:“昨天我晕了,有人把我送到这里,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天哪,这一天得多少钱啊?你赶紧出院吧,换个普通的。”另一个同学咋呼着。
“我挂完水就走了,”言菡解释道,“我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别啊,”余欢立刻展开了丰富的联想,“送你来的是男的女的?帅不帅?是不是看上你了?小菡你这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节奏啊!”
言菡的心“别别”乱跳了起来:“你别瞎说了。”
她皱起了眉头捂住了胃,大家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了,七嘴八舌地问了她的病情,旁边骆羽凑了过来问:“小菡,周六的联谊大家感觉都不错,有没有男生联系你啊?”
几个同学都安静了下来,余欢坐在她床边捏了一下她的手臂。
言菡摇了摇头:“没有啊。”
骆羽不太相信地看着她,嫣然一笑:“真的吗?我倒是有几个联系我,有一个挺合眼缘的。”
“谁啊?”余欢假惺惺地问,“能合我们骆公主眼缘的男生,我以为还没出生呢。”
“就是那个华梓竣啊,”骆羽落落大方地道,“我挺喜欢他的,他要是没行动我也打算追他。”
同学们起哄了起来,有的出点子,有的鼓励,还有的没去联谊的打听华梓竣是谁。
余欢的脸色不太好,又捏了一下言菡的手臂。
言菡不明所以,愕然看着她。
余欢凑到言菡的耳边小声忿然道:“哎呀她可真是太有心计了,摆明了故意到你这里来试探的。”
言菡笑了,小声道:“你是不是也喜欢那个学长啊?”
“胡说啥呢!”余欢的脸红了,掐了她的腰一把,两个人笑闹了起来。
“余欢,你别瞎闹,小菡是病人呢,”骆羽连忙阻止余欢,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了言菡,“小菡,你真的不喜欢华梓竣吧?咱们俩这么要好,可不能为一个男的伤了和气。”
“不喜欢,”言菡迎视着她的目光,微笑着道,“不过我看他不太好追的样子,你加油。”
没过几天,系里就传开了,骆羽在和一个男生交往,非常有钱大方,周三的时候请了小半个系的同学去看芭蕾舞剧的包场。
余欢没去,悻然拉着言菡念叨,说她真是傻,那个华梓竣明明就是喜欢她,听说周三的时候还在问言菡怎么没来,现在倒好了,骆羽先发制人,把舆论给占领了。
“怪不得骆羽这次这么卖力地表演,”余欢咬牙切齿地把探听过来的消息抖搂出来,“听说他是他们那个国家的贵族,在北都读个书都买了一套大别墅,出入都是名流达官,你看看你,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天下哪有白掉的馅饼?”言菡若有所思地说,“既然和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无缘无故怎么会来接近我们?还真以为自己是超凡脱俗的小仙女吗?到时候伤身伤心,何苦呢?”
余欢被噎了噎,不服气地说:“各取所需嘛,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最后伤身伤心又怎么样,她骆羽还能不从这场恋爱里捞点好处?说不定够她吃喝一辈子的了。”
听着好像有点道理,毕竟她们现在有着挥霍不尽的青春。
不过和她没有关系,她已经接受了宁则然的契约,她的青春,不属于她自己。
周五下课的时候,她和余欢她们告别后出了校门,学校旁边就是地铁站,离她住的公寓十来站的距离,很方便。
一辆自行车从后面骑了上来,随着一声刹车响,横亘在言菡面前。
华梓竣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半俯着身子在车把手上,几绺发丝低垂了下来,遮住了大半额角;直起身来一甩头,短发飞扬在风中,看上去分外的阳光潇洒。
“真巧,碰上你了。”他朝着言菡咧嘴笑了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亮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