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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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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她不舍地收回了手,眼眶泛酸。

一个视频邀请突然弹出来。

程苏然吓得顿住,待看清楚了屏幕上的发起人,一时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翻出了耳机。

铃声一直响,耳机线却缠住了,一时半会儿绕不开。

程苏然急得跺脚,左右看了看,小跑到人少的地方,按下绿键。

屏幕上出现了江虞的脸。

她脸上带着妆,眉峰微挑,眼线深黑,浓艳的红唇丰润饱满,眉眼间有几分凌厉的气场。一接通视频便笑,然然,今天冬至,吃饺子了吗?

程苏然身子微僵,绕着耳机的手指停了下来,落进深渊的心忽然又急速往上升。

她吃不吃饺子也值得姐姐惦记么

为什么,总在她失落的时候给她希望,为什么,又在她期待的时候给她绝望。她忽然觉得好累,似乎续约也不是么让人开心的事。

可是这样的累能换来留在姐姐身边。

她每天都被矛盾折磨。

然然?怎么了?网络不好吗?是不是卡了?江虞皱眉,神色略显担忧。

啊,没有程苏然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忘记今天冬至了,一会儿就去吃饺子。姐姐你呢?你那边现在是上午吧?

江虞舒展了眉心,笑着点头,嗯,九点多,准备去参加一个私人沙龙。

背景是在车里,很安静,不知道她身边有没有人。

程苏然失神地看着她,喃喃问: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话音刚落,镜头突然转向了窗户,随后就看到车窗降下来,顿时有了噪音,屏幕上出现了当地标志性建筑之一:凯旋门。

正好经过戴高乐广场,给你看看凯旋门,下次有空姐姐带你来玩,好不好?手机里传出江虞温和的声音。

程苏然盯着屏幕,眼里浮起水汽,颤颤地应了声:好。

快到了,先不说了,我明天晚上的航班回去,落地告诉你。镜头又转回江虞脸上,她似乎很匆忙,才说完,还不等人回应,就挂掉了视频。

屏幕恢复到通讯录镜花水月的界面。

程苏然握着手机出神,眼角湿漉漉的。

不知站了多久,天色愈暗,她抬手揉了揉眼角,一股脑儿把手机和耳机揣进口袋,转身往食堂方向走。

江虞飞回来那天是第三天了。

这天满课,程苏然清晨就收到江虞登机的消息,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上课总走神,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她收到了江虞的落地消息,在回酒店的路上。

走出教学楼,她像一只脱笼的鸟,雀跃不已,蹦跳着去食堂吃晚饭,然后火速往酒店赶。

现在她每天自己开车,司机小文就坐副驾驶。

市区有点堵。

半小时路程走了四十分钟。

到了酒店,程苏然把车丢给司机去停,迫不及待坐电梯上楼。她的心随着楼层不断上升而飘浮起来,停在二十七层,飞快地迈了出去,刷开那扇白金色大门。

姐姐!!

屋子里空空荡荡。

人呢?

还没到吗?

程苏然扫视一圈,忽然发现平常一直开着门的主卧,此刻门关上了。

难道姐姐在里面?

她放下背包,走过去,抬手敲了敲门,轻声喊:姐姐?你在里面吗?

没人应。

又敲了一遍,依旧没人应。

程苏然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卧室里空无一人,那张宽大的双人床铺得整整齐齐,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堆白色A4纸。

哎?

她好奇上前,拿起来看了看,是一份类似简历的文件。

证件照上的女人是江虞。

姓名:江虞。

曾用名:江挽因

!!!

程苏然轻吸一口气,捂住嘴巴。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过了会儿,外面传来大门开关的动静,她手脚僵愣,猛地回过神来,慌忙想要把文件放回去,可是已经迟了

然然?

江虞拉着行李箱站在房门口,修长的身形气势十足,你刚回来吗?

程苏然神色慌张地看着她。

还没来得及说话,江虞目光落在她手中文件上,脸色乍变,松开行李箱疾步走过去,一把夺回来,凑到眼前看了看。

目光扫过曾经的名字。

她蹙起眉,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肩膀微微发抖。

谁允许你乱动我的东西了?!江虞抬起头,眼神阴冷如铁。

我程苏然惊恐地往后退。

啪!

江虞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程苏然头一歪,只觉耳边嗡了声,左脸迅速蔓延开火辣辣的刺痛。

那张白皙柔软的脸蛋瞬间泛红。

她呆若木鸡。

滚出去。江虞指着卧室门,顷刻红了眼,胸口一阵一阵剧烈地起伏。

程苏然懵了半晌,眼泪簌簌流下来,满面狼狈地跑出了房间

第66章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江虞出生在南方某小县城。

母亲是农户的女儿,初中辍学,没什么文化,但长得有几分姿色。十几岁上县城打工,认识了开小卖铺的父亲,一个叫江建因的男人。

他不仅开小卖铺,还是一名技艺高超的厨师。

当时流行一句话: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意思是那个年代掀起了一股下海经商的风浪,遍地都是机会,只要敢闯敢拼,无不赚得盆满钵满,随便做点小买卖都比搞科研和学术挣得多。

那会儿父亲算是个香饽饽,身材高大,面相也不差,又有几个小钱,喜欢他的女人不少。

母亲与他结婚后,周围不知多少人羡慕,都说她嫁得好,是真爱,以后日子肯定越过越富贵。

如果不是真爱,香饽饽怎么会在众多条件优越的追求者中看上她?母亲对此深信不疑。

但就在她怀孕期间,父亲出轨了。

对于没文化没见识的母亲来说,这好比她的天塌了,她得补救。常听周围人说有孩子后他就会收心的,于是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然后江虞来到了这个世界。

她是个女孩。

母亲却想要一个男孩,来挽回这段婚姻,弥补她的天。

她为她取名江挽因,意寓挽回建因。

简简单单好理解。

但父亲并没有因为江虞的出生而回头,相反,情况愈来愈恶劣,家里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江虞五岁之前的生活便是在无尽的争吵与摔打中度过的。

母亲控制不了父亲,就拿她出气,控制她,看着小小的她任由欺负,毫无还手之力,那种快感使人疯魔。

江虞五岁那年,一切都结束了。

父母离婚,没人要她,她被丢给外婆,在乡下住了几年。

外婆不喜欢她,每天要她干很多活,压水劈柴、赶鸡喂鸭,干不完不准吃饭。只要她不听话,就拎着她丢进山林间的小黑屋,一天饿不死渴不死,但会服软。

直到十岁,久未谋面的母亲突然回来了。她改嫁给镇上的修理工,生了个儿子,需要人帮忙照料,于是想到了养在乡下的女儿。

江虞被带入重组家庭。

她以为自己逃离了噩梦,但只不过是跳进了另一个噩梦。

在外婆家只是干活,在这里,除了干活还要迁就弟弟,她是弟弟的仆人,照顾他吃喝拉撒,好事轮不上,坏事落头顶,没少挨骂挨打。

母亲格外嫌弃她的名字,却不肯改,说是要记住无情的渣男,也将她视作耻辱。又因为她从小长得比同龄人高,骨架宽大,总被人说不像个女孩子,将来嫁不出去,讨厌她,憎恨她。

初中毕业时,母亲要她去念中专,学一门技术早点出去打工赚钱。当时她已经被县里最好的高中录取,她知道一个人的力量很渺小,也知道学校不想放弃优秀生源,便动员了老师、社区等一切可以动员的外部力量,说了几天才说动母亲。

虽然顺利念上了高中,但那三年江虞过得并不顺利。学费是母亲借给她的,将来要还,吃饭是自己带馒头配剩菜,买教辅资料是用捡瓶子卖的钱,穿了三年的校服里面永远是母亲的旧衣服。

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在这三年里被彻底摧毁。

那时候最大的梦想是逃出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所以她吊着一口气,吊着一股倔强,熬啊熬,等待着毕业。

好不容易熬到了高三,高考前一天家里风平浪静,母亲甚至还对她说好好发挥,到了考试那天早晨,她被锁了起来,关在房间里

那是她人生的深渊,也是她人生的转折。

一张火车票,江虞从小县城逃到了大城市,没有学历没有背景,只能打零工,去饭店端过盘子,去工厂做过流水线,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为三千块奖金报名了模特大赛。

她长得高高瘦瘦,脸廓清晰立体,正好符合报名条件,反正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不如去试试。

就是这一试改变了她的命运。

从家里逃出来之前,她偷偷拿了户口本去改名字。

希望自己未来一路无论经历多大风浪都能安然无虞,便取了虞字,一个很中性的字,也意在摆脱从小到大由性别刻板印象带给她的痛苦。

她,江虞,只有生理性别,没有社会性别。她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女人。

如果她的出生是为取悦别人,那么她就偏要为自己而活。

在外闯荡十几年,从无名小野模到国际超模,事业是一束光,照进她虚无黑暗的生命,让她脱胎换骨,找到真正的自己。很久很久了,久到她以为自己从过去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但其实她只是暂时忘记了。

旧名字是插在心头的刺,是她曾经卑微如泥土的证明,是她这辈子难以抹去的耻辱。

兔子是食草动物,她属兔,但她可不是吃素的。江挽因这个名字每看见一次,就深刻提醒她一分,向前走,别回头。

窗外天色愈暗,高楼大厦灯火辉煌。

江虞浑身僵硬、冰冷,手上薄薄的几张纸捏出了折痕,她死死盯着江挽因三个字,肩膀止不住发抖。

一点雾气漫上了眼角。

这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拼尽全力藏起来的狼狈,只有她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才知晓全貌。而程苏然,她养的金丝雀,就这么莽撞地闯了进来。

她的尊严,她的壁垒,顷刻间破碎了,暴露出真实的不堪的她自己。那一刻,她忽然无所适从,无处可逃

江虞跌坐在床上,视线渐渐模糊,温热的液体悬在眼眶里许久,终于落下来。

啪嗒!

泪水不偏不倚砸在江挽因三个字上。

生来用作取悦的东西。

没人要,没人爱。

光鲜亮丽又怎样,你内心仍旧一片荒芜,靠放纵度日。你对这个世界和人毫无兴趣了解,所以你的高傲脆弱不堪一击。

你只有一颗孤独冷傲的玻璃心。

江虞在心里自言自语。

天空彻底黑了,外面的光线朦朦胧胧透进来,整间卧室像没入深海,昏暗,沉静,没有一丝声音。

压抑而窒息的感觉掐住了她喉咙。

江虞颤巍巍站起来,抹了把脸,胡乱把几张纸折起来塞进包里,一想到程苏然在外面等着看自己笑话,就不愿再多呆哪怕一秒钟。

她撇下行李箱,闷头往外冲,逃似的进了电梯。

而客厅空荡无人。

初冬的夜晚凉风刺骨,寒气直往衣领子里钻。

司机回去了,原定明早来接,但江虞现在只想立刻回家,等不及打电话喊人来,出酒店大门直接拦了辆出租车上去。

一路浑浑噩噩。

到了家,小周和保姆阿姨正在吃饭,见她突然回来,也不惊讶,阿姨立刻就要去帮她拿食材她在家吃的晚餐通常是自己做,吃得少,也很随意。

我吃过了,不用管我。江虞面无表情地走过餐厅,一阵风般往里走。

主卧区域三段式,最外面是主衣帽间,中间部分是浴室,最深处才是摆放大床的卧室。衣帽间外有一扇推拉大门,合上便可以将整个区域锁起来,隔开独立的生活空间。

这是她为自己设计的安全区。

江虞踏进衣帽间,按了下墙边钮,两扇大门自动缓缓合起来,咔哒一声落锁,仿佛也将她整颗心笼罩在安全屏障内。

穿过浴室,进房间,开灯,关第二扇门,落锁,终于彻底安全了。

许久不住人,屋子里依旧干净,没有半点灰尘,满床的兔子娃娃摆放得整整齐齐,静静看着她。

江虞长舒一口气,身子软软地倒向大床。

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头顶灯光有些刺目,她无力地闭上眼,抓过离自己最近的兔子搂入怀里,把身体蜷缩起来,放轻了呼吸。

很安静。

静得耳朵疼。

她听见自己均匀缓和的呼吸,感受到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混乱的大脑渐渐清醒了。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楚。

原来,什么都没变。

江挽因三个字依然能轻易将她击溃。

十几年,从面对镜头放不开,到能主动找角度凹造型,从站在T台上双腿打颤差点摔跤,到能游刃有余地踩着十二厘米恨天高自信出场,她一直以为自己蜕变了,重生了,由内而外焕然一新。

可她还是她。

是摆脱不了烙印的她,是走不出来的她。

江虞抱紧了怀里的兔子。它很软,很舒服,却没有属于人的体温,替代不了那份温暖

突然很冷。

她睁眼,松开了兔子,恍惚地爬起来,打开门,冲进浴室放热水。

泡了很久很久的热水澡,浴缸里的水不断排出,又有源源不断的水流入,永远保持着恒定温度。她泡得手指发白,皮肤起了皱,泡得整个人昏昏欲睡,身体总算是感受到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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