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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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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乾隆皇帝对甘肃捐监一事起疑心之前,王亶望已经因为其他事情失去了乾隆的信任。乾隆四十五年(1780),号称中国历史上最能花钱的乾隆皇帝再次南巡。时任浙江巡抚的王亶望知道皇帝性好挥霍,喜欢讲排场,为了讨好乾隆,不惜花费巨资大修特修楼台殿阁,张灯结彩,备极方物。其奢侈程度,就连乾隆皇帝看了后也觉得实在过分,特意说:“省方问俗,非为游观计。今乃添建屋宇,点缀灯彩,华缛繁费,朕实所不取。”(《清史稿卷三三九》)意思是说我巡视地方是为了来了解风俗,不是来游览观赏的,但却因此而添建房屋,点缀彩灯,如此繁华的装饰,这是我实在不能接受的。王亶望见到皇帝斥责,急忙说这是嘉兴知府陈虞盛所为,陈虞盛为此被免职。

然而,千万不要以为乾隆皇帝真的就是希望节俭,他表面上训斥告诫了王亶望,内心其实很高兴,以王母邓氏年逾八旬为由,下谕赏赐御书匾额及大缎二匹、貂皮四张。不巧的是,邓氏刚好在这年八月病逝。按照清朝制度,王亶望该回家乡山西丁母忧三年,但他不甘心就此离开浙江巡抚的肥差,于是借口要督建海塘工程,上疏请求治丧百日后留在杭州海塘效力。乾隆皇帝允准,但王亶望也因此去职,浙江巡抚改由李质颖担任。不久,李质颖与王亶望在海塘事上意见不一,李质颖便上书弹劾王亶望“有家眷不回原籍守孝”,意思是王不让妻、子还乡奔母丧,同时还揭发了王亶望办理海船事务时大肆收受商人贿赂并接受他人馈送婢妾一事。乾隆皇帝得知后甚为重视,派大学士阿桂等人调查。王亶望当然矢口否认,而李质颖拿不出真凭实据,承认所奏不过是得自传闻。于是,乾隆皇帝对此案最后的结论是“王亶望尚无情弊”,不过是李质颖与王亶望不和,有意滋事。李质颖也由此被召回京城,浙江巡抚改由闽浙总督陈辉祖兼任。显然,此时此刻,乾隆皇帝还是信任和偏袒王亶望的。

转眼到了乾隆四十六年(1781)正月,乾隆皇帝派大学士阿桂赴浙江查勘海塘工程。阿桂发现了杭嘉湖道王燧和原嘉兴知府陈虞盛贪纵不法、虚报经费的情况,立即上疏揭发。因为王亶望任浙江巡抚时,王燧、陈虞盛均为其亲信,乾隆皇帝敏锐地意识到王亶望也脱离不了干系,下令逮捕王燧严审,尤其要查清王亶望与王燧有无“交通情事”。王亶望得知后十分恐慌,急忙自请罚银五十万两,充做修建海塘公费之用。乾隆皇帝答应了王亶望所认罚银,但对如此巨额银两的来源十分怀疑,密令阿桂严加查访。阿桂自然想不到这些银子大多是王亶望任甘肃布政使时贪污的赃款,只在浙江调查,因而查来查去,始终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甘肃发生了回民苏四十三的起义,天下人包括天子的视线立即转向了甘肃,王亶望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只是这位能事之藩司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甘肃连日的大雨以及甘肃布政使王廷赞捐四万两白银做军饷将会将他连带扯出。

乾隆皇帝看出破绽后,立即传谕当时正在甘肃的大学士阿桂和署理陕甘总督李侍尧暗中调查甘肃捐监一事,据实汇报。阿桂和李侍尧很快就查出了甘肃捐监从一开始就是改收粮为折色收银的事实。时在承德避暑山庄的乾隆得知后,感觉长期受到了蒙蔽,十分震怒。精明的和珅见甘肃捐监即将出大案,便抢先向乾隆皇帝奏称说:“王廷赞莅任甘省藩司(即布政使)有年,其家计充裕,即使再加捐数倍,亦属从容。”意思是说,王廷赞担任甘肃布政使有几年了,别说捐四万两军饷,就是再多几倍,也能轻松拿出来。此话十分阴险,前面提到过,清朝官员俸禄微薄,四万两白银已经是巨额钱财,和珅的潜台词自然就是王廷赞有偏门捞快钱。乾隆皇帝听了,竟然没有凛然发作,而是一面派人到甘肃召王廷赞到行在热河晋见,再命阿桂和李侍尧务必严查甘肃捐监一案;另一方面,又命闽浙总督陈辉祖查讯时在浙江的王亶望。

此时,因甘肃回民起义被革职的前任陕甘总督勒尔谨已经被押解到京师,留守京师的大学士英廉奉旨提讯甘肃收捐监粮一事。不料勒尔谨早有一套说辞,称:“我最初奏请恢复捐监粮时,并无折色收银一事。后来风闻有折色之说,也问过当时的布政使王亶望,但王称并无其事,于是我信以为真,没有再过问。一直到王廷赞继任,发现了问题,才告诉我王亶望在任时一直是私收折色。后来大家公议继续折色收银,每名监生收银五十五两。我也担心各州县不将捐银拿去买粮,王廷赞提议交给兰州府专办,我也同意这样做。这样,这笔款项即从首府(兰州府是甘肃首府)分发,各州县并不解交经手。”虽然勒尔谨的供词极力为自己开脱,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改收捐粮为折色是在王亶望任内开始的,后来冒赈更是成了他分肥的手段。

再说甘肃兰州这边,甘肃布政使王廷赞接到皇帝召自己去承德避暑山庄晋见的谕令后,已经意识到此行凶险难料,但圣意难违,他不得不遵命行事。但王廷赞也不是没有丝毫行动,而是飞快写了一封机密信件,派心腹王亮侯紧急送往位于关外盛京(即沈阳)的源有通号帽铺,这才开始准备启程。

前往热河,必须要经过北京。在到达北京后的当夜,王廷赞不带随从,一个人秘密赶去一家客栈与一个名叫王诲之的人见面。王诲之就是源有通号帽铺的老掌柜,接到王廷赞的密信后,便率领何万有、张谦益、王汝辑、孙士基、曹国林五名伙计(清代“伙计”意思很广,包括合伙人、经营者等)火速从盛京赶来北京,已经恭候多时了。王廷赞身为朝廷大员,怎么会与这些普通商人扯上关系呢?

原来,王廷赞不但与王诲之有联宗之谊,本人还是源有通号的大股东,王诲之是应王廷赞之请,任掌柜经营源有通号帽铺。而何万有等五人也并非普通的雇佣伙计,均是王廷赞心腹王亮侯的临榆(今河北秦皇岛)同乡,由王亮侯引荐,成为王廷赞生意上的合股人。

七个人在房中商议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快亮时,王廷赞才从房中出来,独自离开。

外面,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王廷赞凝视着,忍不住长叹了一声。此时,他已经知道跟随自己多年的王亮侯在送信到盛京后即不告而别的消息。唉,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不过,在他内心深处,并没有怨恨王亮侯的背叛,而是有一种“树倒猢狲散”的悲哀。

乾隆四十六年(1781)六月初,王廷赞终于到达热河,军机大臣会同大学士、九卿立即遵旨讯问。王廷赞的供词与勒尔谨如出一辙:改收折色是自王亶望任内开始,他到任后发现收银不合体制,立即下令停止收银,重新按收粮处理,但之后一直无人报捐,无奈之下,只得依旧延续前任的做法。至于每名监生收银五十五两,则是因为考虑到各州县办理捐银数多寡不齐,又担心各州县有短价勒买粮石之事发生,有个统一规定的数额而已。甘肃粮价比较便宜,此数足敷定额。而之所以要将办理捐银交给兰州府专办,是因为其他各省到甘肃捐监的商民通常都是聚集在省城兰州,改归首府更方便报捐。兰州府统一收捐后,会将收银发给各州县,购买粮食补还仓库,再按季申报,道府并加结于上。

乾隆皇帝看到王廷赞的供词后,拍案怒斥:“所供殊不足信。”(《清高宗实录》)特意于六月初十下谕驳斥王廷赞供词,大意是说:甘肃收纳监粮,原本是为了仓储赈济的目的,理当收取本色粮食,怎么能公然定数私收折色,而且此等严重违反朝廷例禁之事从无一字奏闻?如果说甘肃粮价便宜,五十五两银买的粮食已符定额,那么当地必然是收成丰稔,粮源充足,怎么还需要每年赈济呢?如果赈灾是实情,粮食必定昂贵,五十五两银子又怎么能买足所定的粮数?这两者自相矛盾,必有一方是假。

乾隆皇帝此谕诘问得十分透彻而高明,王廷赞再也无法掩饰回辩。他本来还寄转机于接受过他贿赂的和珅,不料和大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甚至还多次在公开场合威胁要对他用刑。王廷赞心头又恨又气,但却不敢揭发出和珅受己贿赂一事,一来于事无补,二来心中总还存了一丝侥幸,盼望和珅在最后关头能伸出援手。

在同一时间,闽浙总督陈辉祖封存了王亶望的所有财物,但审问却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王亶望供称:“风闻有折色之事,当即责成道府查禁结报,且意在捐多谷多,以致一任通融。”意思是说,他在办捐过程中,确实听说过有捐监改收粮为收银一事,但这是其下属私自所为,他曾经就此事责备过下属,但后来考虑到收银后可以补购粮食,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王亶望此供,不但不承认冒赈贪污,而且将改收折色的责任全部推到其属员身上。他还特意强调他的本意在于捐多粮多,至于分肥入己之情弊绝对没有。闽浙总督陈辉祖的弟弟陈严祖时为甘肃环县知县,也牵涉进甘肃冒赈案,因而陈辉祖本人也有心庇护,决定就此放一放王亶望,便推辞说要等朝廷钦差工部侍郎杨魁到后,再一起严审王亶望。

当年六月十三日,陈辉祖关于王亶望供词的奏折送到北京。到了这个时候,乾隆皇帝已经肯定甘肃捐监“有竟不买补,虚开赈济,冒销情弊”,自然对陈辉祖的作为很是不满,但又想不出陈辉祖有什么维护王亶望的理由(皇帝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身为知县的陈辉祖弟弟陈严祖也卷入了甘肃捐监案),认为是一直没有找到真凭实据,所以王廷赞、王亶望等人才会不断地狡辩、搪塞、推诿,于是传谕阿桂、李侍尧,盛赞二人是“中外最能办事之人”,要求二人将甘肃捐监案的内在情形迅速查明,务必水落石出。

而就在这个时候,京城发生了本篇开头提到的六十根金条案。由于王廷赞是源有通号帽铺东家的事众所周知,众人均怀疑这是他在刻意转移财产。但由于直接当事人何万有一直没有被官府抓获,旁人也无从得知真正内情,只能是猜测而已。

六十根金条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热河。讯问王廷赞时,王廷赞却说这金条是他在甘肃以高价银换的,现在看到甘肃军需紧张,特意带到北京来换成银子,打算捐做军费用的。至于何万有,不过是他熟识的一个人,因他本人换银不便,所以将金条托其代为兑换。

一个月后,蓟州激馏客栈发现了被通缉的何万有的尸体。他是自杀而死,并留下一封遗书。遗书彻底拆穿了王廷赞的谎言:原来这六十根金条是王廷赞自甘肃带来,在北京交给了王诲之,王诲之又托何万有代为保管。何万有因风声紧,又想到将金条藏在衣褡中,转存到联兴帽铺内。

除何万有之外,帮助王廷赞转移财产的还有张谦益、王汝辑、孙士基、曹国林四人,后来均被抓获。通过这些人,又追查到他们的同乡——之前为王廷赞心腹长随的王亮侯身上。后来进一步追查才发现,王亮侯也事前参与转移了资产,仅转移到他家乡临榆的王廷赞财产就有金叶子四封(重四百余两)、银一百余封(重六千七百两)。果然应验了和珅在乾隆皇帝面前揭发王廷赞“家计充裕,即使再加捐数倍,亦属从容”的话。

再说兰州这边,阿桂、李侍尧接到乾隆皇帝六百里加急廷寄后,自然不敢怠慢。可甘肃捐监积弊已久,冒赈也已历经数年,堪称惊天大案,甘肃各级官员却从无一人对朝廷提及,可见通省大小官员无不染指,人人有份。面对这样一个密不透风的集团,到底要从哪里下手呢?

幸好对此难题,精明过人的乾隆皇帝早有明确指示,要二人重点清查王亶望任甘肃布政使时道府结报监粮系属何人,以及私收捏报的经过。很快,阿桂、李侍尧就理出了一份王亶望任内时历任道府及直隶州官员名单。下一步就是要寻找突破口,对此,乾隆皇帝进一步谕示:“臬司(按察使)即系局外人。”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当年六月二十七日,阿桂和李侍尧派人将甘肃按察使福宁“请”到总督府来。福宁进来时,阿桂和李侍尧正端坐堂上,一脸肃色,这让本来已经很紧张的福宁更加惴惴不安。见礼后,李侍尧也不寒暄,单刀直入地问道:“臬台大人,你应该知道今天我们请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吧?”福宁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福宁不知,还请李相国明示。”李侍尧虎起了脸,冷笑道:“你是臬司,主管一省司法大权,还需要我明示么?”福宁更加紧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直冷眼旁观的阿桂这才开口,温言安慰道:“福大人,你也不必过于紧张。我们都知道,你是臬司,完全是局外人,这也是皇上的原话。”福宁大感意外,愣了一下,还有些不相信地问道:“皇上真这么说?”阿桂肯定地点点头,道:“对,皇上英明。福大人,你只需要将你所知道的甘肃省捐监一事如实告诉我们,就完全脱离了干系。”

福宁又惊又喜,当即将他所知道的甘省捐监内幕和盘托出:甘肃自开捐之始,便是收银,而不是收粮。具体的做法是:王亶望将实收靠(空白的捐监执照收据)和所收银两全部交给兰州府存贮,当时的兰州知府就是他的亲信蒋全迪(现任浙江宁绍台道),因而给发各州县捐银的多少全由王亶望一人说了算,旁人无权过问。外省捐生全部到省城兰州报捐,省内各州县也在兰州向报捐之人办理捐监手续,颁发监生执照。各州县领回的折色银两,也没有用来买粮补还仓库。放赈时,王亶望从未亲往灾区察看,各地的受灾分数均由他一口决议,放赈时也不派官员监视。即使事后盘查,各州县具文申报,道府按季出结,也全是弄虚作假、虚应了事。

福宁的交代有力地指证了王亶望是私收折色的始作俑者,并不是如王所供称的那样是其下属所为。不过福宁所知有限,具体到王亶望是如何用冒赈开销情弊一节,也无法提供更多的线索,只是说甘肃省各地方报灾数目全部由布政使司决定,如果要了解更多,只能去查阅王亶望任内时各属报捐实收及开销赈粮的原始账簿。

福宁走后,阿桂与李侍尧又提讯了巩昌府知府宗开煌。乾隆四十一年(1776)时,宗开煌任安西知府,安西下辖敦煌、玉门两县,正是所谓的“赈灾重地”。他供称说:“我任内敦煌、玉门两县册结时,因王亶望要求,不得不在省城出具假结。”

得到福宁和宗开煌的供词后,阿桂与李侍尧相视而笑。至此,甘肃捐监冒赈案已经浮现出冰山一角,王亶望和王廷赞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下一步,就是要将其中舞弊分肥、冒销勒买的详细情形查出个究竟。为此,二人连夜调阅了布政使司的账簿。

、]只看了几本,李侍尧便发现了一个重大巧合:凡是捐监人数多的地方必然有干旱,赈粮也相应的多,捐监人数少的地方则少有灾赈。举例来说,乾隆四十年(1775),甘肃首府首县皋兰县报捐实收四千八百张,应当收纳监粮十九万一千九百余石,这一年即开销赈粮十五万五百余石、银一万七千余两。次年,皋兰县报捐实收八千张,应收监粮三十二万石,这一年即开销赈粮二十三万四千八百余石。连续两年,收捐与开销大致持平。实收捐生之多寡竟然与各州县被灾之轻重如此契合,显然已经不是巧合,而是王亶望与地方下属串通侵蚀、任意开销的实证。

[人、]至此,冒赈开销一节的过程算是查清楚了,下面就是调查甘肃省上下官员如何舞弊分肥之情形了。但这一关节无疑是最难的,甘肃弊情日久,通省大小官员无不染指,他们知道利害关系,自然上下沆瀣一气,蒙混隐瞒,绝对不肯实说。为此,乾隆皇帝特意发来谕旨:“甘省冒赈一案,官员若此时尚不据实供明,将来别经察出,则怙过不悛,即概行正法,断不姑宽。”大概意思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阿桂与李侍尧立即召来司道及在省的各府厅州县官员,告知皇帝旨意,劝众人赶紧主动吐出舞弊实情,以求得一线生机。

、]自勒尔谨革职被逮、王廷赞被召去承德避暑山庄,甘肃大小官员群龙无首,惶惶无助。到了这个地步,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一度水泼不进的贪污集团终于开始分崩离析了。陆续开始有官员交代,不过只是承认历年办理灾赈时有以轻报重、户口以少报多的情况,一旦涉及冒销舞弊的关键,这些人立即又沉默不语了。审问多日,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案情始终无法取得进展。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打破这一僵局的竟然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皋兰县户房的书吏。

、]阿桂和李侍尧苦思多日后,终于想到地方州县报灾散赈,必然先有文书,而文书则必须经过书吏之手,如果有文书留底,岂不是最好的证据。想到这一关节后,二人立即派人将皋兰县户房的书吏全部秘密逮捕,分别隔离后严刑拷打。终于有一名书吏忍受不住酷刑,交代其手中藏有一本乾隆四十年的散赈点名清册,其中记录的散赈为实放数目。这本账簿本来是该销毁的,当日扔进火堆后,因机缘巧合并没有完全烧完,关键信息都还在,被这名书吏悄悄藏了起来。

经核查发现,清册上记录的放赈实放数目与上报的册子相比,户口名数悬殊。且上报册中记载的赈数是八分本色、二分折色,但点名清册中则是全放折色。捐监时按市场粮价收银,放赈时则按部价折给老百姓,这样,在一收一放中就出现了利差,再加以实放户数与向朝廷上报的户数不符,又出现一大差额。这两者的巨大差额必然有浮冒产生。于是,这本残缺不全的账簿成为该县前任县令程栋借赈恤之机大肆冒销侵蚀的有力证据。

案情由此取得了重大突破。前任兰州知府蒋全迪现任浙江宁绍台道,前任皋兰县令程栋现任刑部员外郎,均被立即逮捕送交刑部审讯。而皋兰县为甘省首县,为一省之耳目,皋兰县一经突破,其他大小官员再也沉不住气了,纷纷将各自的浮冒赈粮数以及被上司勒取交办物件等项用去银两数目逐一供明。至此,甘肃省上下官员冒销舞弊情形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乾隆四十六年(1781)七月,所有相关主犯包括王亶望在内均被押到热河行在,乾隆皇帝亲自廷鞫质讯。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王亶望、王廷赞等人不得不俯首认罪,承认了折监冒赈、从中渔利的犯罪事实。

审讯官员曾问王亶望道:“如此贪婪不法,与属员通同作弊,难道不怕日后犯出来,就如此大胆么?”王亶望回答说:“我做这种的事,我起初若想到今日发觉也断不敢做,只是我贪心重了,想上下合为一气,各自分肥;又令该道府等出结存案,希冀可以蒙混;有散赈可以藉端掩饰,不至败露出来,所以大胆做了。”(《惩贪档》)

至此,甘肃官员营私舞弊案全部暴露。初步估计,前后通过捐监冒赈侵吞的银两至少有上千万,贪污数量之巨,为清朝立国以来之最。

七月三十日,乾隆皇帝在热河承德避暑山庄下了一道谕旨,总结甘肃捐监冒赈说:“甘省收捐监生,本欲藉监粮为备荒赈恤之用。乾隆三十九年经勒尔谨奏请开捐,议准允行,原令只收本色粮米,其时王亶望为藩司,即公然征收折色银两,勒尔谨竟如木偶,毫无见闻。于是王亶望又倚任兰州府知府蒋全迪,将通省各属灾赈,历年捏开分数,以为侵冒监粮之地,自此上下勾通一气,甚至将被灾分数,酌定轻重,令州县分报开销,上侵国帑,下屯民膏,毫无忌惮。”

最后的判决结果是:王亶望立即处斩;勒尔谨赐令自尽;王廷赞判绞监候,秋后处决。王亶望被押赴刑场时,十分镇定,只是长叹今日结局是命中的定数。

面对如此惊天大案,乾隆皇帝愤慨有加,一时不能平静,再次下谕说:甘省捏灾冒赈一案“枉法营私,大小官员通同一气,为从来未有之奇贪异事,故当以重法治之,非不知罪人不孥,而此实非常之罪也”。然而,说是要“重法治之”,严惩示戒,在追究其他涉案官员之时,皇帝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甘肃当时共有六个直隶州,一个直隶厅,六个州,八个厅,四十七个县,而初步追查出来有牵连的官员即达一百余人。按照清朝律例,凡侵盗仓庠钱粮一千两以上官吏即判为斩立决。但在甘肃冒赈案中,侵冒银数一千两以上的道、府、州、县官员就有一百一十九人,道、府、州、县官员几乎全部卷入,到了全省俱贪的地步。为了避免出现甘肃衙门为之一空的状况,乾隆皇帝被迫放宽尺度,将斩立决的条件由侵冒银一千两以上改为二万两以上,一万两以上者改判为斩监候,一万两以下者再根据轻重分别处理。

即便如此,先后被押赴刑场斩首的案犯也多达五十六人,免死流放到伊犁、黑龙江等处的共有四十六人,并且遇大赦不得援例宽释。因一件贪污案就斩杀、绞决、流放如此多的官员,自清朝立国以来,还绝无仅有。而这还是没有穷追猛打的情况,如果深挖下去,牵涉进的官吏必然更多。若是按顺治十七年(1660)顺治皇帝发布的“贪官赃至十两者,流徙幕北(大漠以北)地方”的谕旨来量刑,恐怕大清朝的官员全体该被流放了。从“贪官赃至十两者,流徙幕北”到“侵盗仓庠钱粮一千两以上官吏判斩立决”,再到“二万两以上斩立决”,何等生动地表述了吏治的由清到浊。

之前曾经被派往甘肃查证仓粮的刑部尚书袁守侗和刑部左侍郎阿扬阿也受到了牵连,被交部严加议处。甘肃按察使福宁革职留任。陕西巡抚毕沅(乾隆二十五年状元,当时有名的文人)也因知情不报被罚银,降三级留用。江苏巡抚闵鄂元(其弟闵元任平凉府同知,涉及甘肃冒赈案被杀)、闽浙总督陈辉祖(其弟陈严祖为甘肃环县知县,涉及甘肃冒赈案被杀),均有庇护之嫌,也被罚银并降三级留用。

回想起当初允许甘肃重开捐监之种种情形,王廷赞当面保证的“随时随处实心实力,务期颗粒均归实在”犹在耳边,乾隆皇帝不由得感慨万分,叹息说:“内外臣工无一人言及,思之实为寒心。”(《清高宗实录卷一一六七》)甘肃捐监由此停止不说,且对已经被斩首的王亶望余怒未消,认为王亶望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因而有意祸及其家人,将王亶望之子王裘、王荣、王焯章革职,发往伊犁充当苦差。王亶望另外还有八个儿子,年纪均不到六岁,也全部被逮捕下狱,等年满十二岁时再流配异乡。一直到乾隆五十九年(1794),国史馆突然进了一部《王师传》,极力表彰王师在江苏巡抚任上的事迹。王师就是王亶望的父亲。此时,王师死去已经有四十多年,国史馆突然为他立传,显然是有人操纵,意在引起皇帝的怜悯,以救出王亶望的儿子。果然,乾隆皇帝看到《王师传》后,一时感慨王师的清名,说:“勿令师绝嗣也。”(《清史稿卷三百三十九》)意思是说,不要让王师这样的清官断子绝孙。特意下恩旨赦免了王亶望的儿子,允准还乡。

这场发生在西北贫瘠之地的捐监冒赈案,自总督勒尔谨开始,以布政使为首,由兰州知府具体主持,一直到地方州县衙役,“全省大小官员无不染指有罪”,“上下一气”,并隐匿不露长达七年之久,不但在清朝是闻所未闻之事,即使在整个中国历史长河中,也是十分罕见的。

就连自称为“十全老人”的乾隆皇帝本人也对此大惑不解,“公然定数且私收折色,(七年中)从无一字奏闻”,他却不明白除了体制的原因外,贪案更多是由于他自己造成的。他一直妄图用战功超越其祖父康熙皇帝,先后发动了十次战争,穷兵黩武,将“府库充盈”的国库消耗一空。据赵翼《詹曝杂记》记载,乾隆第一次用兵金川,耗费军需银七百七十五万;用兵西陲,耗费军需银二千三百一十一万;用兵缅甸,耗费军需银九百一十一万;第二次用兵金川,耗费军需银六千三百七十万;用兵台湾,耗费银米共一千万。

除此之外,乾隆皇帝又骄淫奢侈,极事纵游,不顾国库空虚,六下江南,劳民伤财,挥霍无度。别的不说,仅拿他审结甘肃捐监冒赈案的承德避暑山庄来说,山庄建于康熙年间,乾隆即位后又大肆扩建修缮,圈地数十里,广筑围场,杂植时花,分置亭榭,一直到晚年才修建完工。避暑山庄内凿池引水,杰阁高凭,绿草如茵,清风习习,号称“天下一大观”。当时有一扈随乾隆的官员赞叹说:“此地气候温淑,大胜京师,洵无愧避暑山庄也。”旁边一满人武将听见了,回答说:“诚是。此陛下就宫内言耳。若外间城市极狭,房屋亦低小,人民半多蜗处其中,兼之户灶衔接,炎暾之盛,十倍京师。故民间有谚曰:‘皇帝之庄真避暑,百姓仍是热河也。’”(清汪诗侬:《所闻录》)皇帝在避暑,百姓却身处热河,多么鲜明的对比。可以说,乾隆皇帝的奢靡成风对贪污大案迭起起到了极为重要的推波助澜的作用。终清一朝,二品以上大员身陷刑辟者以乾隆朝最多,便是明证。

不过,甘肃捐监冒赈案的余波还没有结束。王亶望等贪官伏法没几天,又从这件贪污大案中牵扯出了另一件案中案,导致又一位封疆大吏人头落地。

肆、黑手伸进了皇帝腰包

乾隆四十五年(1780)八月十三日,是乾隆皇帝的七十大寿。一时间,举国欢庆,甚至连六世班禅都亲自赶到北京为皇帝祝寿。各路官员也纷纷行动,挖空心思地准备寿礼进贡。各种各样的地方土仪、古玩字画、金玉珠宝,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师,只为博皇帝欢颜。

在堆积如山的礼品中,乾隆皇帝一眼就留意到了浙江巡抚王亶望进献的一件玉山子(大的玉石雕刻),青色的玉石上雕琢着四面相通的山水人物图,布局均衡,层林叠翠,淡雅宁静,韵味悠长,堪称绝世之宝。尤其是在靠近山顶的石壁上,阴刻篆书“古稀天子”四个字,取自唐代诗人杜甫之诗句“人生七十古来稀”,既暗合了皇帝的年岁,又表明乾隆是千古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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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军婚美娇娘我在异界有座城我在异界建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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