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尽管罗格朗先生是她的亲生父亲，可他们实际上并不怎么熟。菲莉亚又是内向腼腆的性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罗格朗先生相处才对。
“你今年看起来又长大不少，”放好皮箱，罗格朗先生的视线重新落在菲莉亚身上，他欣慰地道，“你也到可以去参加入学考试的年纪了……马丁呢？他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菲莉亚紧张地点点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好在罗格朗先生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只是继续道：“马丁是正在学怎么经营面包店吧？你妈妈的信里有和我提过……唔，其实比起当个面包师，我倒希望他愿意到城里来跟我学做生意，也不知道你妈妈会不会同意……对了，菲莉亚，你妈妈过得也还不错吧？”
菲莉亚又乖巧地点点头。
点完头后，她又觉得自己一直一言不发实在太沉闷了，于是鼓起勇气，张嘴道：“妈妈她……一直很想你。”
罗格朗先生一怔：“……是吗。”
话题到此结束，气氛莫名地沉默了下来。菲莉亚更手足无措了，直觉自己可能不小心又做了什么让父亲生气的事。
明明她之前还一直暗暗期待早点见到父亲，可真的见面了，怎么又觉得比和洛蒂、索恩在一起的时候还要不自在呢？
……
从王城到冬波利学院所在的小镇只需要几天时间，可这几天对菲莉亚来说却分外漫长。
她和罗格朗先生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多半是罗格朗先生问问关于她的事，然后菲莉亚结结巴巴地简短回答，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只能各自望着窗外，数着一分一秒过去的沉闷的时间。
罗格朗先生对菲莉亚很温柔也很细心，可两人之间却相当陌生，比起父女，更像是主人和客人，而且还是互相都不熟悉的主客。
“你考试期间，我们需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冬波利这里每年九月都会变得很挤，不过我之前就已经订好了旅店了房间，你不用担心。”抵达目的地后，罗格朗先生对菲莉亚道。
他看着菲莉亚似乎有点畏缩的样子，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熟练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不用担心，你很有天赋，一定能考上的。”
菲莉亚觉得被罗格朗先生摸头也有哪里怪怪的，她并不习惯。罗格朗先生的手和哥哥感觉很不一样，他的手比哥哥要大得多，也沉重得多。而且罗格朗先生似乎很少笑，看起来有点严肃，马丁哥哥却很温柔，每次注视她的时候，都会轻轻地微笑。
不过，菲莉亚还是对罗格朗先生用力点了点头。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习惯和父亲接触的。
这个小镇是完全围绕着冬波利学院建起来的，因此也叫做冬波利。小镇的常住居民很大一部分都是冬波利原本的学生，毕业后对学院还有所留恋，因此留了下来。附近的店面亦大多是针对学生的，菲莉亚从马车里看出去扫了扫，就看到了好几家文具店和武器店，当然似乎还有一家潮流服饰店……
到了旅店，罗格朗先生帮菲莉亚把行李一件一件往下搬。罗格朗夫人给她准备的东西，都是为了菲莉亚在这里住宿一年以上而准备的，因此数量并不少。看着地上的行李越来越多，菲莉亚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
如果她考不上怎么办？如果她带着这么多行李一个人回到艾丽西亚，妈妈一定会觉得很丢脸吧？而且……哥哥也一定会很失望……
然而，菲莉亚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足以让考官留下她而不是别人的优点，她小时候的确力气比其他人要大一些，可、可是因为害怕伤到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锻炼过了，也不知道力量还在不在……即使在，只不过能够抬起重物而已，相比较于其他人魔法、剑术、射击的天赋，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罗格朗先生订了两个房间，菲莉亚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在罗格朗先生隔壁。终于可以不必再和罗格朗先生在一个空间内尴尬独处，她稍微松了口气。
休息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罗格朗先生就带菲莉亚去进行应考生注册登记。
昨天刚刚进入冬波利小镇，菲莉亚就已经看到了学院的城堡。那是一座极高的石堡，最高的地方像极了尖塔。明明学院的整体色调灰暗，但不知怎么的，菲莉亚并不觉得它看起来很沉闷，相反有一种莫名的生气。
不过，等走近城堡，菲莉亚还是不禁对这所学院的气派感到吃惊……还有向往。
她真的……能成为这里的一员吗？
“参加入学考试的考生请往这里走。”
罗格朗先生说得没错，来参加考试的人果然很多，有不少看上去像是已经入学的学生正在帮忙维护秩序，还有引导他们走到正确的地方去。
菲莉亚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竞争对手”。
他们看上去都好强……
左边有几个人结伴而来，他们都穿着长袍拿着魔杖，应该是来考魔法系的，菲莉亚还是头一次看到货真价实的魔法师，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右边有个娃娃脸却浑身肌肉的男孩，那些肌肉形状饱满地堆在手臂上，看得菲莉亚有点密集恐惧症发作，但有几个女孩子一直红着脸跟在他后面，像是伺机搭讪。
尽管海波里恩的确很欣赏肌肉，但这种欣赏更侧重于健康、健美，和浑身过于夸张的肌肉仍然有一定距离……不过，自从海波里恩的审美勇者化以后，也不乏有极端的肌肉爱好者随时准备和肌肉帅哥来一场旷世绝恋的恋爱。
当然菲莉亚并不是这一拨的，她不忍直视地掩面低头继续走。
走进学校的城堡，第一层整个都是亮堂堂的大厅，地板是大理石铺成的，十分干净，菲莉亚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紧张的脸。
这时，罗格朗先生道：“抱歉，菲莉亚，接下来你可能要自己走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听说冬波利学院不喜欢什么事都由家长代为操办的学生。别怕，我会一直在门口等你出来。”
“好、好的。”菲莉亚吞了口口水，自己一个人往人群的中心走去，没走几步又回了头，看见罗格朗先生确实留在原地，正安抚地朝她挥手。
菲莉亚继续往前走，直到隐隐看到哪里是注册排队的队尾了，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正要加快脚步走过去，忽然，一条粗壮的手臂拦在她前面，挡住了菲莉亚的去路。
“等等，同学，这里是勇者类考生报道的队伍，”拦住她的学生皱着眉头打量她，“辅助类考生应该去楼上。”
这个学生的声音不小，他话音刚落，菲莉亚已经感觉到周围许多人看过来了，那些略带轻蔑的视线中，还夹杂着些许嗤笑声。
“那、那个，我、我就是勇者类的学生……”菲莉亚低着头，小声地辩解道。
在海波里恩，勇者是最受尊重的职业，相对的连学习中的勇者地位都比较高，勇者类也是勇者学校的主流类别。相对而言，辅助类的学生就显得可有可无，有种利用歪门邪道混文聘的感觉，地位较低，还常常受到歧视。
“啊？抱、抱歉。”拦住她的学生有些吃惊，他不由得再次打量菲莉亚。
眼前的女孩身材瘦弱，神情怯懦，看上去不太像是物理系的勇者，难道是来考魔法系？可她随身又没有带法杖，一般来说就算是还未入学的魔法师也会随身带魔杖吧……
“没关系。”审视的视线太令人难以承受，菲莉亚不得不局促地道，接着借着对方侧身的功夫，飞快地跑到了队伍的末尾站定。
果、果然……
菲莉亚十分沮丧。
她从外表看上去就不像一个勇者。像她这样的家伙想要成为勇者……大概肯定是不可能的吧？
第6章
冬波利学院显然并不准备给他们的考试太多准备时间，第二天，菲莉亚就不得不去面对第一场考试了。
第一场是笔试，也就是在考卷上回答一些罗格朗夫人经常抽查的那类问题。但由于前一天注册报到的时候受到打击，菲莉亚那比芦苇杆还脆弱的神经还没有恢复过来，考试的时候整个人都晕乎乎的，题目的意思都看不懂，她眼泪快掉下来了。
而另一边，欧文·黑迪斯……不，按照他在试卷上填得名字，应该是欧文·哈迪斯——感谢母亲大人起得名字很大众不用改——正用咯吱窝夹着一根魔杖，双手揣在口袋里，轻松地走出了考场。
什么啊，人类的勇者学校的考题，不是很简单吗！←这货极为不要脸极为欠揍地这么想着。
毕竟世界上没有人比魔族更了解魔族自己，今年冬波利学院考试的方向又侧重于魔族，对欧文来说，他只是把自己及家人的生活和特点描写了一下而已。至于别的问题……唔，魔族王子的家庭教师也不是吃干饭的。
当然，欧文目前还并不知道，几个小时后，他的那份试卷就会被一个眉心皱纹可以夹死蚊子的阅卷老师打下【虽然是可塑之才但是三观明显有问题，必须回炉重造】的评语（欧文把魔族的所有特征都用描写优点的口吻描述出来），而且险些一票否决性的不及格。
总之，欧文现在感觉还很不错，他觉得自己会有一个高分的，接下来只要准备明天的技能展示就可以了。他报名的专业是魔法系，魔法简直是魔族刻在血缘里的天赋技能，欧文完全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问题，哪怕他准备用的是一根在小摊上买的只值几个硬币的破魔杖。
不过，其实相比较于笔试，第二场的技能展示和第三场的实战测验才是重点。
冬波利学院很看重学生的个人实际能力，他们认为不会的知识可以反复地教，但只会背书不会应用的“书呆子”决不能要。
笔试比起考试，更像是性格测试，了解考生对世界的看法、个性，以及对待问题的处理方式，虽然也会打分作为因材施教参考的一部分，可实际上因为笔试被退掉的学生是很少的。
然而菲莉亚并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第二天，她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重新进入了冬波利学院的城堡大堂。
她昨天晚上在棉被里难过自责了一整晚，因为考试的巨大打击而睡不着觉，而且越想睡就越睡不着。今天早上一醒来，她已经陷入了精疲力尽的状态之中。在罗格朗先生告诉她，早上有冬波利的学生过来通知说她第一轮考试通过了的时候，菲莉亚还感到难以置信，直到来参加第二轮考试的路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罗格朗先生这一次仅仅把她送到城堡后门而已，菲莉亚只好缩着脖子一个人再去候考。她周围的看起来都极其有自信，似乎对冬波利的考试胜券在握，菲莉亚心里更没有底了。
时间到了以后，同样有学生模样的人给他们随机发号码牌，然后按照号码牌重新排队。那个发牌的人在看到菲莉亚的时候，同样露出了狐疑的神色。想到昨天她也被认为是辅助类的考生，菲莉亚不由得愈发压低了头。
“你好，你是十六号吗？”
忽然，菲莉亚的耳边响起一个友好的声音，她紧绷的身体不自觉一颤，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她说话。
菲莉亚赶紧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号码牌，上面果然写着十六号。
“是、是的，我是十六号。”害怕对方久等，菲莉亚慌张地回头。
印入眼帘的是一个男孩和善的面颊，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皮肤很白皙，嘴角也挂着微笑，看上去没什么攻击力，十分好相处。
不过，菲莉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落在了男孩的头发上。
啊，好浅的金发……
“我是十七号，那么，我就该排在你后面。”欧文晃了晃手里的号码牌，温和地微笑着说。
然而，尽管表面上风和日丽，他的内心其实是咆哮的：卧槽，你为什么要盯着我的头发看，你说！你说！你说！
在风刃地区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到，自从进入王国之心地区，欧文之前为了掩饰而染得金发反而变成了极其惹眼的存在。但凡和他说话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一副极其可惜的样子对他摇头叹息：少年，你的五官很有潜力，就是长大以后练练肌肉染个头发吧。
然而现在再换个发色已经来不及了，欧文只好默默承受着那些异样的目光，将自己的崩溃隐藏在浅笑的皮囊之下。
欧文觉得自己迟早被逼疯，鬼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爆发了……
菲莉亚并没有感觉到眼前的男孩周围气压已经变得越来越低，气氛也越来越危险了。她现在反而觉得很感动，从进入冬波利以后，没有人主动和她搭话，即使偶尔有视线落在她身上，也表现得很轻蔑。反观周围，那些看起来很强大的、自信的学生，都已经三三两两聚在了一起，和菲莉亚四周的真空圈形成鲜明对比。
现在，有一个学生主动和她说话，而且没有恶意、没有轻视，态度很亲和，菲莉亚觉得自己一定是碰到了好人。
在对方笑容的感染下，她也鼓起勇气，腼腆地笑了笑。
看到对方对他笑，这次倒是换欧文愣了愣。
这就是……人类的女孩子？
感觉倒不算太糟糕……还、还挺可爱的。
欧文其实并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他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红，然后默默侧过头去，抓乱了自己的金发。
重新排好队以后，所有的考生们都按顺序坐在一旁备好的椅子上等待，因为等待实在是件漫长的事，欧文和菲莉亚不知不觉聊了起来。
“你是勇者类物理系的吧？”欧文打量了一下菲莉亚，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魔法的气息，同时，她也没有携带魔杖，因此他虽然用了问句，其实很是笃定。
菲莉亚则是为对方没有用“你竟然是勇者类物理系啊？！”这种语气来询问而松了口气，甚至还隐隐有点被承认的感动，于是她用力点了点头。
接着，菲莉亚注意到欧文随手搁在一边的魔族，好奇地道：“你是魔法系？”
在艾丽西亚，菲莉亚从来没有见过魔法师，更别提跟他们近距离说话。听说魔法师大多都住在西方高原，因为那里离天空很近，空气稀薄，十分有利于魔法师占星；另外，在风刃地区也有不少魔法师，因为风刃地区的居民有魔法天赋的比例很大；繁荣的王国之心和富裕的流月地区凭借着经济和政治的地位，也吸引了一定的魔法师入住。总之，只有偏远又贫穷的南淖湾是最见不到魔法师的。
现在，菲莉亚的眼前有一个似乎会成为魔法师的考生，而且对方还愿意和她说话！
看他的外形……
菲莉亚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那头金发，或、或许，他是来自风刃地区的吧？
“对，我准备考魔法系。”欧文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并极其流畅地开始扯谎，“我叫欧文·哈迪斯，来自风刃地区。”
欧文的想法很简单，他是准备混进人类之中，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和他们友好相处的，既然对方也是考生，那以后很有可能是同学不是吗？友善地打个招呼不是很正常吗？
但菲莉亚顿时感到受宠若惊，她这时才意识到他们还没有互通过姓名。
“我、我叫菲莉亚，菲莉亚·罗格朗，来自……南淖湾。”菲莉亚结结巴巴地说，讲到自己的出生地时，她不自觉地降低了声调……
南淖湾……在帝国几乎就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菲莉亚从没离开过家乡，却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欧文的神情，发现对方的神情中并没有她想象出的轻蔑、鄙夷，依然十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