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肆意楼常有些世家子来此游乐吃酒, 房驸马也在其列。不过因为近几月房驸马的情绪似乎不大好, 许多世家子已经不敢陪他了。每次他都是自己吃酒, 但有好几人目击过齐飞去房驸马的房间。我仔细问过时间了, 至少有三次以上。”狄仁杰说罢, 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房遗直, 毕竟这涉事的裴驸马是房遗直的亲二弟。
“他最近一些日子一直心情不好, 确实很喜欢出去喝酒。我也听他随侍说过,他最喜欢饮肆意楼的剑南春。当然与其说酒,他其实更喜欢肆意楼的名字, 好似在那里喝几杯之后,他自己就真能肆意快活了一样。”房遗直坦然阐述道。
李明达点了点头。
狄仁杰这会儿见房遗直不介意,脸上的不自在也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对房遗直秉公办事不徇私的无限佩服之情。他觉得他以后也一定要做个像房遗直那样腹有乾坤且秉承大义的雅士。不过在此之前, 他要先多读书,学会办事稳重才行, 然后才能谈得上一步步向楷模靠拢的可能。
狄仁杰随即暗暗握了下拳头, 鼓励自己。
李明达眼观六路, 自然将狄仁杰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禁不住被逗笑了。
房遗直听到低低地笑声, 侧眸去看李明达。盈盈秋水,人面桃花, 便是移开目光,先前所见仍会萦绕于心头, 久久无法抹去。
房遗直眸垂得更沉, 随即扶额。
“遗直兄是不是有难处?”狄仁杰见房遗直没有回应自己的话,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什么?”房遗直疑惑地看向狄仁杰。
李明达又笑了,“他好像走神了。”
“没想到遗直兄还有走神的时候。”狄仁杰也跟着笑起来,感觉自己刚刚好像发现了一件新奇的事,“不止可否当问遗直兄,能否把房驸马也叫来问一问,排除一下嫌疑。”
房遗直:“既是案情需要,就该叫他来,不必顾忌我如何。”
狄仁杰忙佩服地拱手对房遗直应一声,又询问地看向李明达,等候李明达的示下。
李明达见狄仁杰这么跃跃欲试,料到他很想去,就吩咐他去叫房遗爱。
“别了,让落歌去一趟就行。你刚去肆意楼周旋了一圈,必然累了,先在这歇息一下。”房遗直道。
狄仁杰精神抖擞地眨了眨眼,刚要摇头解释自己不累,就发现房遗直看自己的眼神有警告之色。狄仁杰就老实地颔首点了点头,乖乖地坐在一边喝羊奶。
李明达见状,小声问房遗直为何要打击狄仁杰的热情。
“他在长安城才留了不久,身后也没有世家护着他。这会儿跑去惹了驸马的不快,我二弟这人脾气直爽暴躁,若是真记恨上他了,他自己必然招架不住。再说他而今住在我家,闹得和我二弟不愉快,回头在府里也难做人。”房遗直解释道。
李明达看着房遗直的侧脸,发现他这人说话时看着深沉冰冷,似乎不近人情,但其实他很多时候都会处处为人考虑,能想到别人所不能顾及之处,十分谨慎周全。
只是他每次为人着想的时候,并不肯把话都说出来,反而容易引起误会。
“你回头还是和狄怀英解释一下比较好。”
“好。”房遗直温笑着谢过道。
李明达接着和房遗直说了她刚刚在宫中遇到的情况,问他对于圣人的反应作何猜想。
“贵主及时道明,做得很对。既然魏王那里都有了消息,圣人那边恐怕早就知情了。之所以没有明说,多半是因为事情暂无实证,他心中半信半疑,便打算暂且静观后续。贵主的及时坦白,必然能让圣人安心不少。故而我们最终的调查结果,在圣人那边也将会有说服力。”房遗直边解释边安慰李明达道。
“如此最好不过,这案子不能再拖了,盼着能速战速决。”李明达话说的干脆,但心里还是有些忧心父亲那边的情况。
“既然已经将叶屹缉拿归案,我们便离真相不远了,这件事——”房遗直话不及说完,那厢就有人报,左青梅已然将太子家令叶屹押到了。
左青梅先行进门了。
李明达先问她缉拿叶屹的时候,太子如何反应。
“婢子到后,就对东宫人出示令牌,陈明情况。我一边亲自去面见太子,一边叫人将叶屹缉拿。太子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好一顿撒火。婢子解释了经过之后,又说这是圣人的旨意,太子倒是不吭声了,虽不乐意,却也让婢子将叶屹带走了。”左青梅顿了下,对李明达道,“不过殿下说,他片刻后就会来刑部,倒要好生听听这叶屹所犯何事。若是他真有罪,他也不多说什么,但若是没有罪,他说便是贵主是他一向看重的妹妹,也不会顾念亲情,定要把这件事理论先清楚了才行。”
左青梅说罢,就连连给李明达磕头,抱歉于自己行事不够稳妥。
“这和你没干系,你做的很好。他是太子,他会有什么反应并非你能左右。”李明达随即把左青梅叫到身边来,拉着她的手谢过她,“有些体己话我回头和你说,当下需得速审叶屹。”
左青梅忙应承,表示万不敢耽误贵主审案。
李明达一面使眼色,打发侍卫去刑部大堂外守卫,一面让人把叶屹带了进来。待叶屹下跪之时,李明达抽了下鼻子,闻到叶屹身上有种淡淡地好闻的香气。但李明达目前还来不及追究这些,立刻审问,直接质问叶屹与互相帮之间的关系。
叶屹眼珠子动了一下,闷声不认。
李明达随即就将太监邢开的证供丢给了叶屹。
叶屹拾起看了几眼,面部的肉紧绷起来。他双手微微有些发抖,整个人是慌张的,但是叶屹犹豫片刻后还选择不说话。
李明达冷笑,“还抱着希望,觉得太子会来保你?”
叶屹眼珠子动了动,虽然被李明达说中了心事,但也没有因此而改变态度,他弓着身子保持对李明达下跪的姿态,仍选择沉默不言,像一个石雕一样。他似乎早就已经想好了用这种法子应对。
李明达起身,将屋内的闲杂人等都打发走,然后在他身边背着手徘徊。李明达用只能让叶屹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觉得我一个女子审案,没什么魄力是不是?还觉得我和太子相比,区区公主位份不够?可你有没有想过,太子身后还有什么人么,我身后是什么人。我而今敢得罪太子把你叫来,要就是受了什么人的允准才会如此。你真觉得太子时至今日,还能保你么?”
叶屹按着地面的手用了用力,眉头蹙起,似乎在沉思什么。
“听说你有三儿一女,大的十六岁,小的还不足一岁。”李明达看向房遗直,此时房遗直微动的唇刚刚止住。李明达行礼谢过房遗直的提示。倒没有想到耳朵好用,还有这种优势。
房遗直对公主也回以微笑,温文有礼,若一缕春风拂过。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明庭香,配合着那抹笑,莫名地令人的神思镇定下来。
李明达随即定了定自己略显焦躁的情绪,忽然不那么着急了。
她表现得越沉稳自信,冷静异常,就越让受审的叶屹感觉到恐慌。
晋阳公主刚刚那番话再明显不过了,她背后的人是圣人,当今大唐朝的皇帝。论这天下,还有谁能大过皇帝。选择和晋阳公主斗,无异于就是和陛下斗。
叶屹随即想到他襁褓中的女儿,还有他三个十分可爱懂事的儿子。他可以死,但孩子们是无辜的,他没必要把孩子们牵连在内。叶屹心抖了抖,他能听明白公主话里的威胁,随即气球般地看向公主。
李明达感受到叶屹的目光之后,就目光坚定地告诉他:“你肯老实人认罪伏法,我可以公主身份起誓,保你无辜的妻儿无性命之忧。”
叶屹身体一抖,抬头望着李明达,眼睛里慢慢地浸出一眶眼泪。他微微颤动了下眼皮,眼泪就随着他灰黄的脸流了下来。
“贵主此话可当真?”
此刻刑部外面已然传来马蹄声,随后就有李承乾叱责侍卫的声音。她知道李承乾马上就会闯进来。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慌的,但此时此刻她必须面色镇定,让叶屹瞧不出一点端倪。
“你瞧我是个说话出尔反尔的人么?”李明达冷冷地反问叶屹,声音里带着一丝骄傲。
好在她在朝臣之中的名声还算好,此刻还可以凭此来向叶屹保证。而实际上李明达也的确会竭尽全力做到这一点,只要叶屹的妻儿无辜。那么让无辜者活下来,是她本就该做的事。
叶屹垂下头,默了片刻,就伏地对李明达诚挚磕头,“属下愿意认。属下与那互相帮确实有关系——”
“太子到!”外头传来一声嘹亮的通报。
叶屹慌了下,就缩着脖子,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可见他有多害怕太子。
李承乾沉着一张脸,气势汹汹的进门,他身后还带着诸多亲卫,瞧这架势像是要来劫人一般。
李承乾目光重重地看了眼叶屹,就瞥向李明达,“你什么意思?”
没问候,也没有寒暄,李承乾开口就质问李明达。但李明达和房遗直等人,还是按照惯例对李承乾行礼。
李承乾冷哼一声,不想说话,也不想免礼。
大家也就以行礼的姿态不吭声。
李承乾这才反应过来,眯着眼凌厉地扫视众人,而后冷笑一声,“都是能人,岂能在我跟前屈尊呢,赶紧都免礼吧!”
李明达这才恭请李承乾上座。
“不敢,听说这案子是李主事主审。而今我们在刑部司大堂,上有一条‘秉公执法,不徇私’的条例在,就不必讲什么亲情了,咱们公对公说话。李主事必然觉得开心,因为这正你所盼的,是不是?”李承乾十分恼得看着李明达,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之火,独属于太子的凌凌威势震慑四方。
李明达眼看着李承乾,安安静静听李承乾讲完这些带着怒火的言语之后,便伸手请李承乾坐在左下首。她的声音与李承乾相比,轻轻的,如夜莺声婉转,可唤起人心底的柔软。
针尖对麦芒,必然是激烈的。但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白白得空出力了不说,还会让人心里有一种恼恨感。
李承乾红了眼,他瞪一眼李明达后,负气坐下,到底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因为他身为太子,一个比李明达大了十几岁的兄长,岂能与之相比,表现得焦躁不够稳重,平白失去太子的威仪,让人白白笑话。
李明达此时的态度也不相让。既然李承乾一进门就称呼她为“李主事”,撇清亲戚关系,李明达当下也就不和他论什么亲戚关系。
“殿下请先落座。”
李明达开口就称呼李承乾为“殿下”,这反倒让李承乾有些不适。李承乾又有些恼气地多瞪了李明达两眼。
“我想左尚宫应该已经和殿下讲明了,我们缉拿叶屹的缘故。合情合理合法,殿下此来有什么异议呢?”
“说得倒是好听,但你们说擅动我东宫的人,提前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可曾把我这个太子看在眼里?你们刑部凭什么未及我允准,就随便把人押走?”
“凭圣人口谕。再者,左尚宫去了东宫后,可是先跟您打了招呼,然后才把人押走。我们抓人也有凭据,据尚食局的太监邢开的供述和指证,叶屹确有参与‘互相帮’之嫌。殿下刚刚也说了,刑部司办案当遵循‘秉公执法、不徇私’的条例,而今我叫人去将犯法的叶屹带回,就是遵循这一条。他所犯的案子在我刑部司稽查范围之内,且有圣旨允准,又对于太子也已经尽了告知之责。还请殿下示下,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明达的言外之意,他们抓叶屹是按照章法办事,正是李承乾所谓的公事公办。而这个职责范围之中,并不包括需要太子允准同意。
“好,好啊。”李承乾气笑了,拍一下大腿,“真没想到我的好妹妹口齿这样伶俐,倒是让我这个做大哥的颇受教了一番。”
“殿下刚不是说,在这里只有公对公,没有私么?”李明达也被李承乾惹恼了,遂当下也没给李承乾脸面,直接反驳回去。
李承乾眯起眼睛,嘴角的笑也敛尽了,整个人身上散发着十分恼怒的萧杀之气。
“好,既然如你们所言,叶屹有罪,那就好好审问。我也看一看他有什么罪。他身为我东宫的家令,若知法犯法,我必然也不饶他。但倘若你们只是怀疑,或者是有人诬陷他,就休想在我这讨人情,我们就公事公办到底。”
李承乾说到‘怀疑’和诬陷的时候,特意拿目光看向叶屹。叶屹感受到李承乾的注视之后,把头低得根深,缩紧整个身子。
“他已经认罪了。”李明达接话道。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寥寥,已没有人敢去看李承乾此刻脸上的表情为何。
许久的沉默之后,李承乾终于发话了。
“既然认了罪,那你们就审。”
李明达用了声“好”,就让叶屹继续交代。
叶屹还是跪在那里,但浑身恐惧地哆嗦着,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明达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此时正满眼愤恨地瞪着叶屹,怨他不争气,这么快就招供,背叛自己。李承乾随受到了李明达投射而来的探究目光,转眸看向她。
“你不审案,看我干什么?”
“还请殿下回避,您的威仪已然已慑住了他。您在这,别说让他招供了,连话他都不敢说。”李明达道。
李承乾话里带着冲劲,“你的意思是说我此来是故意在威胁他不要多言?”
“他身为东宫的家令,犯了错事,给东宫招惹了麻烦,给太子丢脸。他惧怕太子追责,不敢在太子面前阐述事实,实属常理之中的事。就是此刻审问长孙家的家仆,若是舅舅在此,只怕他也不敢招供。”李明达解释道。
李明达不想和李成贤这样继续斗嘴下去,她只想尽快审清案子。所以当下若有她让一步就可以避免的问题,李明达愿意相让。
李承乾听了李明达的解释之后,仍然有所不满,觉得李明达不念兄妹之情,处处针对于他。但眼下这局面,已经不容他在此多留,他在计较就会让人觉得他有所心虚。而且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堂堂东宫太子,竟然和个小妹妹斗嘴计较,被人道出去,只怕会笑掉大牙,说他没有风度。
李承乾随即扫视在场的人,除了房遗直之外,只剩下几个嘴巴严的忠仆,应该是不会传出什么歪话出去。
李承乾皱了皱眉,口上嘱咐李明达好生审问,再三强调他此来不是为了护短,只是不满他们擅自带走叶屹的行为而已。
李明应承,忽然放软了态度,对李承乾道:“任谁家中的信任之人突然被人带走,也会觉得措手不及,有些气愤。殿下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十分明白。若换成是我,田邯缮被人带走,我也会非常气愤地过去质问,但凡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都会有此反应。”
李明达这一番话,给足了李承乾的面子。
李承乾态度缓和了不少,他叹气应承就是如此,而后打发李明达好深查案就是。
“行了,也不用叫什么殿下了。”李承乾说罢,就起身欲离开。
李明达忙说:“恭送大哥。”
李承乾离开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而后他回头情绪复杂的望了一眼李明达,最终他只叹了一声气,便负手而去。
李承乾一走,屋里的人都松了口气。李明达几乎同时听了好几个气息重重呼出去的声音。唯独房遗直的方向没有如此。李明达就去看房遗直,发现他眉头紧缩,面色十分阴沉难看。
“怎么?没事的,这件事他就算记恨也会算在我头上,跟你没关系,不用担心!”
“贵主竟以为我在担心自己么?”房遗直暮色复杂的看着李明达,问她道。
“那你是在担心我?”
“何止是房世子,我们都担心贵主,这一次和太子殿下太针锋相对了。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未来的皇帝。若因这次记仇于贵主,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田邯缮担忧道。
左青梅看眼田邯缮,持不同意见,“兄妹之情,到底深厚,况且贵主处事机变,和太子的关心倒也不至于就此结仇。”
其实左青梅心里还有一些话,但是却不适合明白地讲出来。
如果这件事太子真的是清白的,那他必然和公主之间的关系可以修复。因为叶屹的事情,他也一定被蒙在鼓里,只要问题解决,最后对东宫没有什么影响,那太子必然不会和公主有过深的计较。但倘若恰恰相反,太子和叶屹自己互相帮有关系,而且牵涉很深,那么太子必然就有谋反之嫌。加之他前几年本就因为表现不佳,不得圣人之心。说再有这一次的事情,只怕地位不保。而没了太子之位,对于公主自然也造不成威胁。
“还是左尚宫了解我。”李明达微微笑一声,转即给田邯缮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他根本不必如此担心。
其实李明达心中所想,与左青梅的分析无二。这件事如果她大哥真的是清白的,那么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还不到不可修复的程度。但如果真有问题,那该是要决裂了。其实李明达心里隐隐早就预料会有这一天了,毕竟当初苏氏的事,他大哥看起来根本就不无辜。再有这些日子以来,圣人一直在暗中监视东宫。从父亲的情绪中,李明达也能感觉出什么来。
李明达随即看向房遗直,希望左青梅刚刚那番的话能让他明白,她并没有事。但没想到房遗直的神情并没有放松下来,而是更为紧绷沉重,两张脸下面似乎坠着千斤巨石一般。
李明达微微偏头,意欲进一步探究,就听身边的左青梅建议还是尽快审案。这件事既然已经惹到了东宫,清白与否最好能尽快给个结果出来,对于处理公主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也有好处。时间越久,就越伤感情。
李明达点头,转即看眼堂下跪着的叶屹,“刚刚什么光景你也瞧见了,当下好生交代,才是你最好的出路。”
叶屹点了点头,抖着嗓子交代道:“罪臣是在六年前,开始在宫中发展互相帮。那时候罪臣在太子府,还只是个跑腿打杂的小吏,因偶有一次机会,发现了大家互相帮忙的好处。罪臣发现有时候就是顺手帮一下忙,对另一个人来说很可能就是改变一生的事。所以罪臣当时就萌生了一个想法,把一些很容易需要帮助的小人物都聚起来,大家一起互相帮助,人多力量大,就算解决不了大事情,一些小事总能解决。
邢开当初是我的属下,而宫里头那些参与互相帮的宫女太监,也都是我这些年一点点发展壮大起来的。因为这个,罪臣就办事麻利这些年在东宫接连升等,最后做了掌管东宫家事的太子家令,就这短短几年,我从一个一年到头都没可能仰望太子一面的小喽啰,转眼成了太子身边的红人。不光是我,互相帮助里有很多老人因此受益,而提升了地位。可见互相帮可成事!
后来时间久了,我发现互相帮不仅有彼此可以帮助的好处,还交织出一张消息网,能让我在无形之中及时得到一些消息,助太子……”
“助太子什?”李明达揪着最后一句话问。
叶屹犹疑地转了转眼珠子,然后自打了一下嘴巴道:“怪罪臣没解释清楚,并没有什么其它,罪臣就是利用互相帮,帮太子搜集一些有用的消息。太子对此事,其实并不知情。”
叶屹说罢,跪对李明达磕头,又一次致歉。叶屹又连连恳求李明达,一定要放过他的儿女。
因为叶屹的头总是来回撞地,李明达并不能看到他的神情,难以仅从声音去判断叶屹的话是否为真。不过这叶屹的头磕得倒是够狠了,单就这么听声就让人觉得莫名疼,还算能看出他父爱的深重。
但事情还没有完,叶屹交代的这些并不全面。有关石红玉,金矿地图,还有齐飞的事,他都没有阐述清楚。
“石红玉?”叶屹茫然地一问,然后皱眉,“这名字……是个女子么?我闻所未闻。”
“那齐飞呢?”李明达又问。
叶屹承认道:“他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们二人都是穷苦出身,一块赶考的时候相识,以天地为证,拜过兄弟。不过后来他落榜人就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再没联系。直至五年前,我们偶然在长安再相见,我才知道当年他家中父亲去世,匆匆离开。后来又因为日子落魄,他不得不放弃读书,在肆意楼做了个账房。
其实对于宫外的互相帮,我并不是太清楚,这个想法我只是跟齐飞讲过,他说这主意好,就张罗着说帮我在宫外也弄。而且这帮派的名称也是他给起的,说我就被尊称为帮主,让他做个副帮主。当时不过是酒后之言,我以为是他的一时玩笑的戏言。
后来过了一年,他跟我说他已经把互相帮发展至全国。我还不信,以为他吹牛说大话。直到后来,他弄了些金子给我看,我才被惊着了,方意识到他的能耐。但是他跟我讲得一些事情,我并不是很明白,我只是觉得金子好,再者以后在宫外,我也是个可以跟成百上千人发号施令的帮主,我自然高兴,也就应承下来。却不敢要什么金子,让他悄悄拿去跟外族人兑换了钱帛等物,方便去花。”
“也便是说,齐飞这些年在宫外做了什么,你都不知道。他得了金子这么大的事,你也没有过问清楚?”
李明达让叶屹回话的时候抬头,不要再不停地磕头。她打量叶屹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
“大唐百姓之中禁止流通金银,这种事我为官最清楚不过。我也知道这东西我要是问清楚了,只怕没胆子花,也就随他找借口糊弄我,装着糊涂信了。难得糊涂么,日子富足就行了。而且这钱多了,我出手大方了,也可结交更多身份高的官员,我能升官这么快,其实也有他出钱这一份功劳。”叶屹解释道。
这一番话说的真真假假,让李明达有些辩不明。李明达就让叶屹继续保持抬首,重新阐述一下他和石红玉等人的干系。
叶屹应承,重新跟李明达复述道:“倭国公主的死,金矿地图,还有什么石红玉、风月楼,罪臣真的都不知情。”
房遗直立刻询问地看向李明达。
李明达微微地对房遗直点头示意。
房遗直转即凝视着叶屹,若有所思。
待衙差将叶屹押送下去之后,房遗直对李明达请示,让他带着尉迟宝琪在重新审问一下这个叶屹,看看是否还能再审出什么来。
李明达点头,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用眼神观察是否足够准确,“这样最好,保险些。”
“那我二弟?”房遗直问。
“你来问最好,他对你还是比较敬重的。”李明达道。
“他若真是犯了事,对我他反倒肆无忌惮。还是公主来问,他这人情绪都在脸上,好判断。”房遗直建议道。
李明达笑道:“好,那我审问他。不过你这个大哥,倒是无情,就这么把他卖了?”
“和贵主相比,十个都可以卖。”房遗直无所谓道。
李明达立刻问他什么意思。
“遗直的意思是说,在秉公办案,不徇私这两条上,还需多向公主学习。”
“原来如此。”李明达活动了下肩膀,对房遗直道,“今天晚上他们要熬夜了。”
房遗直正打发人去叫尉迟宝琪来,听到此话,他回首对李明达笑了。
房遗直随后人走了,同狄仁杰一起再复查一遍所有涉案人员。
李明达望着他萧绝的背影,搓搓下巴,然后偏头看向田邯缮和左青梅,问他们可闻到叶屹身上的香味没有。二人摇头,不解问公主为何。
李明达:“我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但又一时记不起来这味道是在何时闻到。”
“宫中有很多香料,要不就像上次那样,奴一样取一点开给贵主辨别。”田邯缮提议道。
“不是熏香,是一种自然的草香,并非宫中所用的香料。”李明达确认道。
说话间,接连两声传报,李明达。
李明达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儿的工夫,就见高阳公主和房遗爱一起来到了刑部司的大堂。
高阳公主一进门,瞧见李明达坐在正首之位,小小的身子穿着一套绯色官袍,倒是奇了,本来这官袍样式单调,没什么新奇之处。偏偏好这颜色映照着她雪白的小脸跟含苞待放的桃花似得好看,一双眼还特别有灵气,整个人跟个仙女似得吸引人的目光,叫人见了讨厌不起来。高阳公主偏偏拗着这股劲儿,就要在肚子里努力翻出讨厌的心思来。
“十九妹近来了不得了,趁着我被阿耶降了食邑,在府中禁足的时候,你倒是风风光光了。一会儿去安州,一会儿去晋州,回来又遛跶曲江池,破了什么水鬼案,后来听说你闹得人魏家后宅鸡犬不宁,害得周家赔了女儿去道观,你倒好,在这气派威严的刑部司大堂内悠闲地坐着喝茶,成了我大唐朝的女官。”说到‘女官’二字,高阳公主忍不住嗤笑一声,她随即走到李明达左下首的位置,象征性地询问她能不能坐。不及李明达应承,她就坐了下来。
李明达眨了下眼,也没表态什么,抬手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房遗爱倒是不敢怠慢李明达,诚如高阳公主之前所感想的那般,这晋阳公主的模样叫人一瞧就讨厌不起来。房遗爱又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他虽然对李明达不存什么男女之间的歪心思,但是欣赏难免总是有的。就跟见了好看的花花草草一般,多看一眼,心生愉悦是再美妙不过的事。不过他更清楚,这朵花十分高贵,自己不能多看,而且还要敬重。
房遗爱遂乖乖地给李明达行礼。
这一鞠躬,倒叫高阳公主看得快把肺气炸了,只觉得房遗爱是个腹内空空的蠢货,带他出去也就只能给她丢人了。今天的事,还偏偏是自己为他好,替他出头,结果这刚出师,他就自己给自己灭了士气。
“十七姐夫不必客气,请坐。”李明达笑道。
房遗爱瞧了眼李明达那明媚灿烂犹若春风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再想到自己家里的那个母老虎,心里一对比,真是苦不堪言。
“叫你坐下,你倒是坐啊!”高阳公主恨不得把话咬碎了,都变成石头砸向房遗爱。
房遗爱垂了下头,转即就不太情愿的在高阳公主的身边坐了下来。
高阳公主随即微笑着对李明达道:“听说你有事找我们?要我们配合你查案?连大哥都被你惊动了?十九妹,你可是真厉害啊,我真是自叹不如。这一对比啊,我才真知道,自己为何在阿耶跟前不讨喜了,我实在是没有妹妹这样的能耐呢。”
房遗爱有点听不下去,看眼高阳公主,意欲劝慰,但转即就被高阳公主一个凌厉地眼神给瞪了回去。
房遗爱瘪了瘪嘴,涨红着脸,默不吭声。
高阳公主转即就回首继续笑眯眯的看向李明达,“妹妹怎么不说话了呢,你平常不是挺爱讲话的么?”
李明达抬眼,黑漆漆的眼珠静静地看着高阳公主。安静了片刻之后,见高阳公主终于不说话了。李明达就转眸看向房遗爱,问他可认识齐飞。
房遗爱愣了下,“可是肆意楼的账房,齐飞?”
“正是他。”
高阳公主被李明达沉默以对,而后无视,已经是气得要钻天入地了,偏偏这时候房遗爱还配合的回答李明达。高阳公主恼得更甚,转头就对房遗爱厉害道:“问你你就说啊!你那张嘴非要张开,就不会闭上么?”
房遗爱看眼李明达,转而皱眉看着高阳公主,小声警告她:“你不要太过分了。”
“呵,我过分,我怎么就过分了。我是公主,你是驸马。你和我在一起,不叫娶,叫尚主。字面的意思,多浅显的道理,我是你主人,我说什么话你只有听的份儿。”高阳公主对房遗爱吼道。
房遗爱脸色转青,狠狠地咬牙。从李明达的角度,还可看到他脖子上暴露的青筋,以及攥得狠狠地发抖的拳头。
李明达猜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平常在公主府,高阳公主一定经常拿这种态度对房遗爱。见她说话时一副根本无所谓的样子,就知道她对房遗爱这副态度是早已经养成的习惯。李明达也知道房遗爱虽然愤怒,但也已然忍习惯了隐忍这样的高阳公主,所以当下他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只是这样下去,她的案子没法审问了。
李明达转头,看向那边负责记记录证人证词的文书。
“刚刚这二位证人的话,你可都写下没有?”
文书和李明达对视了下,就忙点头。“高阳公主和房驸马所言的每一句下官都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