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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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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选择到别院去小住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她一则是有些烦了在公主府里一会儿这个人求见,一会儿那个人求见。大概是以内她和宋璟成婚好几年她都没有怀孕,因此这些达官贵人的妻子们都以为她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可心中定然想要孩子都想疯了。

毕竟,这是一个认为女子生儿育女是本分的时代。

因此当李宸怀孕的消息传开之后,永昌公主府的大门那是门庭若市,天天有人要去祝贺她,天天有人要给她送礼,什么人都有。

很多人被挡在了公主府门外,可天天这样,李宸也觉得烦,于是一门心思想要到郊外的别院去静养,这么一来,想要前去送礼或是讨好的人也该要明白了,公主不想被打扰,所以都赶紧消停些吧。因为也不想让人知道她是去哪儿别院静养,所以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公主并未声张,十分低调。

可即便是这样,公主在去别院的路上还是被人拦截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侯思止的妻子。

侯思止是谁,侯思止是来俊臣手下的一个酷吏,是武则天将他交给宋璟查办的。宋璟做事情刚正不阿在朝中是出了名的,更何况侯思止能让武则天交出来,想必也是在酷吏集团中十分猖狂的一员。他被查办了之后,家人便四处为他找门路,希望可以求一条生路。

侯思止的妻子拦在李宸的轿子前,还没见着李宸的面便被舒晔这些人拦下了,可她哭得委实是有些惊天动地,大声说冤枉,惊扰了在轿中打瞌睡的李宸。

李宸生平遇到过好几次轿子跟旁人的碰上,这样有人拦她轿子说冤枉的是头一回,未免感觉十分新奇,于是就让舒晔将她带了过来。

撩起帘子一看,竟是个长得颇有姿色的少妇,即便是颜色憔悴,也难掩姿色。一问之下,才知道她是侯思止的妻子元氏。

元氏跪在地上泪水涟涟,“求公主放过我家郎君!”

李宸:“你家郎君若是有冤情,那就去找大理寺找御史台,找我做什么?”

元氏一怔,抬眼看向坐在轿中的公主,“听闻公主也将要为人母亲,婢子如今腹中已有侯思止的骨肉三月有余,希望公主可以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高抬贵手,不要让孩子尚未出世,便没了父亲。”

李宸有些好笑地看向元氏,可看着她的模样也实在狼狈,也没有雪上加霜,只是语气十分平和地问道:“你可知道侯思止手中冤死了多少人?那些人当中,有多少是已经当了父亲的?又有多少,是正要当父亲的?”

元氏一怔。

“你来求我看在你腹中孩子的份上放过他,别说我没有权力,我即便是有权力,为什么要放过一个恶贯满盈的人?”

元氏听到李宸的话,先是脸色惨白,接着就一改刚才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五官染上了十分恨意,“我家郎君恶贯满盈也是为了太后做事,你们如今过河拆桥,不怕天谴吗?公主,你也是快要当母亲的人,就当是为了你腹中的孩子积点阴德吧!”

“放肆!”

还不等李宸说话,一旁的舒晔已经怒声斥责。

李宸抬手制止了舒晔,她淡瞥了元氏一眼,语气徐缓地说道:“其实你不必这么激我,你应该要庆幸,如今你家郎君的主审是宋璟,他可不像侯思止那般,不止要陷害忠良,还要将忠良的家人一起连坐,杀的杀,流放的就流放。你如今还有机会拦下我的轿子,已经是相当幸运了。”

元氏:“……”

李宸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舒晔将元氏带走。随即,她又叫舒芷上来,跟她低语了几句,舒芷微微点头,应了几声。

轿子的帘子再度放下,李宸有些散漫地靠着身后的垫子。

人到绝境时,会异想天开,希望出现奇迹并不奇怪。李宸对元氏这样的行为,顶多也就是认为她一个女子陡失依靠,走投无路所致,不会因此而去为难元氏。

李宸就是十分纳闷侯思止的妻子元氏到底是如何知道她要去别院的,而且时间路程还都卡得这么准。

☆、176.176:千古女皇(十四)

李宸到了别院的傍晚,来了客人。英国公李敬业说他在附近打猎,因为太过尽兴所以忘了关闭城门的时间,他虽是将军有令牌可以自由出入,可为了打猎这样的事情这般进入颇为不妥,因此去找公主的护卫舒晔喝酒去,顺便留宿一夜。

李宸倒是没想到李敬业回跑到别院去,因此得知的时候,心中还觉得意外。但想了想,也没什么意外的,她搬到别院来,还有一部分心思也是盘算着有什么事情天高皇帝远,有什么人好比说李敬业、悟云大师这些人来,母亲大概也是当她有了身子比较闷,要找消遣而已。

但是李敬业也是来得正好,三天之后,他就要带兵前去镇压常乐公主和越王李贞的叛军,她恰好有事情要叮嘱他。

李敬业到来别院的晚上,洛阳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鹅毛大雪在院外飘着,屋里温着酒,淡淡的酒香弥漫在室内,李宸也没有假手旁人,亲自为李敬业倒酒,舒芷舒晔都在外面守着。

虽然美酒怡情,可李宸向来都不爱这些杯中物,如今有了身子,当然也不会喝,放置在公主跟前的,是一杯热好的羊奶。

李宸拿起案桌上的那杯羊奶捧在手里,笑道:“永昌没想到将军会来。”

李敬业抬眼看向公主,笑了笑,说道:“敬业带兵出行在即,临走前想见一见公主,请教公主敬业此行,该要怎么做。”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相信。李宸既然希望他带兵镇压叛军,当然是希望他立功取信太后,他要是连这都不清楚,那也枉费了如今的地位。但如果不这么说,要怎么才能找个合适的借口,可以冠冕堂皇地见她。

他今日出来打猎是真,可在回程途中,听说了她在到别院的途中遇上了候思止的妻子拦轿喊冤。候思止是什么人李敬业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些酷吏全都出身底下,背后无家族支撑,靠的是心肠狠毒,手段异常残酷为太后所用。也因为这样,一旦太后不保他们,这些人全部都一无是处,求助无门。李宸到别院的事情,他也是前一天李宸的护卫暗中通知,候思止的妻子背后若是无人撑腰,又怎会知道李宸要到别院的事情?

他这么一想,就按捺不住了,身体比理智更快一步行动,来到了别院。到了之后又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毛毛躁躁,多此一举。

自己对于李宸而言,算是什么,不过也是一枚棋子。她下降之人是宋璟,如今腹中骨肉也是宋璟的。别人的妻子别人的骨肉,他来操什么闲心?

李敬业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于是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编起了蹩脚的借口,来跟公主说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来意。

李宸喝了一口羊奶,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并未拆穿英国公这个蹩脚的借口。

“将军想来早就心中有数,不必为此特别来问我。我对将军,其实是十分信任的。”

李敬业微微苦笑,说道:“但我对公主,心中是有所怀疑的。”

李宸看向他。

自从上次在白马寺与李宸见面后,李敬业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多,他总有一种奇妙的直觉,觉得从当年的不羡园开始,他似乎就被误导了。当时她说先帝的几个儿子不堪重任,自然便会有能者取而代之。如果那个能者指的是她自己,未免过于荒谬。

太后如果真的能登上皇位,虽然离经叛道,可也跟程务挺说的道理一样。太后是李家的人,先帝驾崩,她又有多年的从政经验,代几个儿子看管这江山,勉强也说得过去。毕竟她又不是不生不死,死后不照样得还政李家的子孙。

可李宸不一样,她是公主,即便她是先帝生前最疼爱看中的公主,终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果想要登上那个位置,根本不可能实现。以她这些年来谋划的种种事情看来,她心思缜密,不可能会做那样的白日梦。

这么说来,她是早就看出了太后有要称帝的心思?还是她早就料到了即使太后不称帝,也会在先帝驾崩后架空新皇?

李敬业觉得自己越想越乱,她在白马寺的时候说她只能保证在太后百年之后,这万里江山依旧姓李。这么说来她是维护李家的,既然维护李家,为何不能联合常乐公主以及越王李贞一起逼宫,让太后还政当今圣人李旦?

李敬业将心中的疑问一个个列了出来,排了前后顺序,打算从最重要的开始问。

“常乐公主和越王李贞与公主一般,身上都留着李氏的血,如今他们起兵讨伐太后,若是失败必死无疑。届时太后若是将他们交给像是从前来俊臣之辈来处理,公主昔日的亲人们,或许无一幸免,公主想过吗?”

李宸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微凉:“你想说什么?”

李敬业被她一问,顿时哑然。

对啊,自己到底是想说什么呢?谁都明白,即使常乐公主和越王李贞手中有兵力,可他们又不是朝廷的主力武将,并没有手握兵权,有的不过也是一些零散的兵力。他们起兵讨伐太后,不过是自寻死路。他这样问李宸,到底希望李宸说些什么?

李敬业想了想这些年来,自己心中的纠结。他记得年幼时的永昌公主天真烂漫,和他的阿妹一起玩耍,十分无忧无虑。可那些天真烂漫的岁月终究会逝去,大概是环境所致,先帝驾崩后的永昌公主机关算尽,与天真烂漫一点关系也没有。

李宸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也大概明白李敬业的心思,她沉吟了下,然后跟李敬业说道:“将军以为永昌应该救他们?”

李敬业默然,其实有时候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李宸见状,也并未生气,性情中人有时候难免都感情用事。可她身处在一个较为复杂的环境,因此每次想要感情用事的时候,都得用尽理智将自己的思路从种种情绪中剥离出来,去考虑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李宸侧头,那双明眸落在了李敬业身上,笑问:“将军以为,常乐公主和越王李贞起兵,真的是为了让我母亲还政当今圣人吗?”

“他们起兵,不是为了我的四兄,而是为了自己。”

“常乐公主的嫡女从前是我三兄的妃子,后来被我母亲处罚,饿死在内侍省的女牢当中,她对我母亲本就积怨颇深。至于越王李贞,自视甚高,大概觉得如今李氏宗亲当中,包括先帝的几个儿子,也比不上他。他们起兵,一旦成功,将军以为他们会拥立我的三兄还是四兄?”

李宸说着,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还是他们会十分干脆,自立为王?”

天底下,谁不想当人上人,谁不想当皇帝?

只是旁人想也就是做做白日梦的事情,加之这个时代十分讲究名正言顺。如今常乐公主和李贞起兵,打着讨伐武氏的旗号,听起来倒是名正言顺。到时候一旦成功,他们都是太宗的子女,维护的是太宗传承下来的江山,反观先帝李治的几个儿子,身上流着李氏的血脉,却无力维护李氏江山,又有什么资格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

历史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到时候李贞和常乐公主这些人要自立为王,也是顺理成章得很。

李宸看向李敬业,淡声说道:“李贞的李,和我父亲的李,那可不是同一个李。”她处心积虑的,是要保住阿翁和父亲留下的江山。否则,父亲驾崩的时候为何不能信任他的兄弟,反而立下遗诏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在父亲心中,野心勃勃的母亲都比他的兄弟可信。

“看来公主早就想得很明白……”李敬业低声道,“可公主到底是什么时候想到太后会有今日之举的?若是当日在不羡园之时便已看清,公主为何不能与先帝说明此事,反而助长太后的势力?”

“若是公主早日提醒先帝,又何至于有今日的祸患?”

李宸闻言,似笑非笑地看向李敬业,“你是在质问我?”

李敬业低头,“不敢。”

李宸笑了起来,她不想在这些问题上和李敬业多加纠缠,其实很多事情说来说去都说不明白,关键看立场。

“其实将军是想帮我的,但我总是不明白,为何将军总是对我心存芥蒂。莫非你看不起永昌是一介女子?““当然不是。”李敬业快速地打断李宸。

“既然不是,那么将军边便与我坦诚相待。我确实是早就明白母亲的意图,其实这有什么奇怪的,古往今来,难道曾经有人像我母亲这般,与天子并称二圣临朝的吗?她若是没有那样的心思,又怎会与我父亲一起治理大唐。这些事情,将军不也十分清楚吗?将军总是执着于这些已经不重要的事情,十分令人费解。”

李敬业:“……”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十分费解。

公主自从怀孕之后,耐性就并不是十分好,此时看到李敬业不知道又钻到哪个牛角尖去出不来,忽然就来气,十分干脆地问道:“将军对永昌到底有何成见?”

李敬业:“没有。”

“你尽管说,我不生气。”

李敬业:“真的没有。”

李宸看着他,勉强将心中的无名火压了下去,挑明了话题,“其实将军心中对我有怨气,从你当初进宫开始,我给你的一切就像是一个枷锁压在你的身上,从当初你出征我将妍熙进宫开始,我给予你的一切,其实如果你不想要,可以跟我说的。可你没有,将军对我做的一切,一直都沉默不语,我自然是视同你认可。”

在她看来,所有的沉默,都是默许。

“事到如今,将军也愿意为我所用,内心也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可以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我不想知道将军为何纠结,但我需要将军记住自己的立场和身份。李敬业,如今你我所做的事情,稍不留神便是要命的,我母亲一直不信任你,你若是希望以后可以有施展拳脚的空间,那便捉紧这次机会,取得她的信任。你能以为常乐公主与越王李贞是有苦衷被逼造反,难道不能以为我母亲也是出于无奈才派兵镇压他们么?”

李宸的话太过一针见血,说得李敬业哑口无言。其实李宸说了什么话,他都当是耳旁风吹过就算了,唯独是那句“将军心中对我有怨气”听了进去。

他默默地想,我竟然一直对她有怨气吗?

可我心中明明,那样喜爱她,曾经希望护她一生平安喜乐。

☆、177.177:千古女皇(十五)

李敬业被李宸的话砸得脑袋有些发蒙,李宸见到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就来气。

他们谁都不是善男信女,也不是未经世事,有的话点到即止便可。她一直相信李敬业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自然就会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

李宸没有再多说什么,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跟李敬业说道:“将军,其实事情很简单。你既然愿意为我所用,那就不要质疑我。就如同我信任将军,从未质疑过你一般。将军有心结,我希望将军能早日将心结打开。若是不能,那便请将军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和立场,那么你我便能皆大欢喜了。”

李敬业有些复杂地笑了笑,目光落在李宸身上,“公主如今,变得了许多。”

李宸一怔,“人都是会改变的。”

人间沧桑,百年之后,沧海也能变成桑田。生而为人,百姓为生计,为官者为名利,每日熙熙攘攘,你来我往间,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又怎么会不变呢?

李敬业:“说的也是,一直以来,其实都是敬业作茧自缚。公主今日一席话让敬业茅塞顿开,公主放心,我必定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李敬业自暴自弃地想:至于心结,就这样吧。

李敬业从来没有直视过自己的心情,从前他一厢情愿地心悦眼前的公主,后来她选择了宋璟为驸马,而他心有不甘。李宸说他心中有怨气……李敬业走出了与公主相聚的院子,一踏出门,劈头盖脸的冷风朝他灌来,让他原本还有些发蒙的脑袋瞬间清醒。

李敬业在冬夜的首场大雪中站了半晌,发丝衣裳都都沾了一层雪花。

他从未像今晚这般被逼去直面自己的内心,他想,或许李宸说的对,他心中确实有怨气。他怨李宸明明心中没有他,却对他青睐有加,对他做出种种会让他误会的举动,即便是她与宋璟大婚之后,她也毫不避讳,为他的阿妹张罗婚事,为他的仕途铺路,如果没有李宸,他到不了如今这样的身份地位。

可也是因为李宸这般,才让他心中有怨气。

她做得坦荡荡,明晃晃地告诉他,在她眼中,李敬业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人,他愿意追随,那便自有高官厚禄等着他,若是不愿意,她也不强留,让他自生自灭去。而他又十分明白,自生自灭的下场将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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