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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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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明海黑沉着脸,大步朝马车走去,没一会儿就抱着他的冬子消失在漫漫雪影中。

凉亭里的孙公公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他怀里抱着荣明海落下的袄子,弯着腰大口喘气,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摇了摇头,凄然一叹:哎,督主以后怕是再难见到她了。

*

唐府

寝殿里极暖,点着清甜的水沉香。

窗纱和帷幔都是偶粉色的,若仔细看,上面似乎还绣了朵朵玉兰花。屋里摆了十来个大花瓶,里头插了拿粉白绢帛扎成的假桃花。桌上摆了十几道珍馐,有荤有素,瞧着就赏心悦目。

楚楚淡漠地扫了眼桌上的菜,让丫头们进来,全都端下去,叫厨子重新做一份出来,做好了就端上来,小姐和侯爷随时都会来,务必要让他们吃到热乎的。

如此吩咐罢,楚楚将左边发髻上簪的那朵宫纱牡丹往上扶了下,遮住左耳。

呵,其实她的耳朵早都没了,还有什么可遮。

没错,一个月前,她派人给沈晚冬送去了一箱子绮罗膏,督主知道后大怒,打了她一耳光,说她听不进人话,居然敢谋害小婉和孩子,当即就将她的耳朵削去,以儆效尤。

疼,真的疼死了。

不过不是身子的疼,是心疼。

那女人走后,督主瞧着倒是平常,还似过去一样,每日忙进忙出,可只有她知道,他在想那个女人。

即使现在睡在他身边的是她,即使已经过去半年多,他还在想那个女人。

那幅《玉兰春睡图》,他烧了又画,反反复复了好几回。

最后终于没忍住,派人去给那女人送衣裳、首饰。那女人接受了,还穿在身上。他以为那女人不再计较曾经的事,于是写了满满一页的小婉,写了无数遍自己的心,换回的是什么,只是两个字:够了。

他终于知道了,他的小婉一直在荣明海面前隐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其实心里根本没原谅他。

一想到这些,楚楚的鼻子就酸了。

她回头,看向内室正在批阅奏疏的唐令。瞧见他眉头紧皱,拿着朱笔似乎在思虑什么,忽然,他从身边拿起面铜镜,又从笔架上拿起支毛笔,蘸了点墨汁,细细地涂抹鬓边的斑白。

她恨,之前拿着匕首跪在督主跟前,求他给她个了断。

谁知督主苦笑着摇摇头,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楚楚的忧思,她猛一回头,瞧见孙公公苦着张脸,背个大包袱进来了。

“小姐呢”楚楚踮着脚尖往外瞧,外头除了丫头婆子,再没有其他人了。

孙公公笑着上前,给唐令行了一礼,道:小姐身子不爽,说改日再来府上。

“她怎么了?”唐令忙问,身子稍稍前倾,略一皱眉,叹了口气,幽幽道:“是不是不愿意来?”

孙公公知道督主已然猜到,就将那会儿在凉亭之事大略说了遍,末了将大包袱打开,指着里头的长袄子,小心翼翼道:“小姐气色瞧着挺好,胖了些,人也更美了。侯爷怕小姐被长凳冰着,脱了自己的衣裳给她坐,对她真的是体贴备至,您尽可放心。”

“哦。”

唐令淡淡哦了声,眼瞅着那件又宽又长的袄子,自嘲地笑了声,道:“若换做是我,她估计以为里头会藏着毒针吧。”

说罢这话,唐令从袖中拿出个帕子,将鬓上的墨汁慢慢擦去,一脸的云淡风轻,可声音却难掩落寞:“把菜都撤了吧,我有些累,想睡会儿,都出去吧。”

第76章 浅斟红颜

夜已经很深了, 外头依旧下着雪,冷飕飕的,寒风扑打着纱窗, 仿佛想要进来取会儿暖。

沈晚冬坐在床榻上, 身上披着小袄,腿上盖着被子, 手里端着碗燕窝粥,朝前看去, 明海这会儿已然换了寝衣, 正蹲在地上, 拿着双铁筷子在通炭盆里的银炭,许是觉得火烧的不太旺,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瓶流香酒, 自己先喝了两口,随后又往炭盆里倒了一点,火苗登时窜起,屋里又暖和了几分。

在做完这些事后, 这男人赶忙去洗了手,一扭头,发现她在看他……手里的酒, 他轻咳了声,将门拉开条缝儿,把酒瓶子直接掷到院中。

臭德行!

沈晚冬白了这男人一眼,莞尔浅笑, 往边上挪了些,给他腾出点地方。

今儿下午她佯装腹痛,可把这人给着急坏了,回大梁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直接拉到太医院张院判的家里,赶紧给她诊脉。

张院判倒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给她恭敬见礼,称她为夫人。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荣明海的什么,姨娘还是外室?亦或是无媒苟合?

当时她瞧了眼明海,淡淡一笑,说:张大人这么叫,是不是有些不妥。

张院判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您和侯爷虽久不在大梁,可沈夫人的名号却是响当当的,哪个不知,哪个不敬。

待断过脉后,张院判笑着给明海见礼,说:侯爷尽可放心,夫人腹中的两个孩儿都好,就是天冷,出去的时候要避寒。后面夫人的身子可能会比寻常孕妇要沉些,得多多走动,以便生产。

两个?

当时她就惊讶地半张着口,摸着总算多了点肉的肚子,咽了口唾沫,这生的时候可得遭多大的罪啊,荣明海这杀千刀的黑鬼!

还记得明海等着张院判一出去,就兴冲冲地跑过来,蹲在床下,抱住她,头贴在她肚子上轻轻地来回蹭,得意洋洋说:不来一个都没有,来了一次就得俩,我猜肯定是龙凤胎,哈哈。

笑,笑个鬼!

等回到朱雀街的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进府时她特意抬头看了下匾额,刻着“沈府”二字。

玉梁早都在小门房等着了,瞧见她回来,高兴地直掉泪,说:姑娘从老家带回来的那几车书都收好了,您和侯爷的屋子也烧得暖暖的,赶紧回去洗洗吧。

她左右看了圈,问了句:大姐呢?

玉梁听见她叫大姐,愣了下神,忽然反应过来她叫的是戚文珊,笑道:大夫人那会儿抱着麒麟也在小门房等着你和侯爷,才刚麒麟饿了,回去给孩子喂饭去了,她听见你回来,很是高兴呢。

她和明海并未回屋,而是先过去看戚文珊和麒麟。

在路上,玉梁告诉她:这半年多戚夫人一直在咱们沈府住着,倒也尽心尽力地打理,那起嘴刁的贵妇人笑她堂堂一个侯夫人,竟赶着住小老婆家,大约是要跟人家争宠吧。

戚夫人听了这话,竟也不在意,只是约束着张嬷嬷和韩虎等人不要随意出去。可那韩虎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成日家待屋里,可不憋坏了?谁晓得他到常去的赌坊玩,竟中了东四街那出了名的地痞的套儿,欠了一笔股的债,被人扎瞎了一只眼。

戚夫人知道后大骂韩虎糊涂,给他将赌债还了,再不许他出门,还说了句:你以为真的是秦氏找人算计你?安生待着罢,等那位祖宗的气儿消了再出去。

末了,玉梁问了句:姑娘,是你暗中找人弄韩虎的么?

她瞧了眼明海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在定阳,哪有那本事。不过这口气,总算消了点。

回来这半天没见到玉梁的儿子初九,问了才晓得,唐令挺喜欢初九的伶俐劲儿,把孩子保举到宫中,去当小皇帝的众多伴读之一。

她当时皱了皱眉,没说话。虽说这是个天赐良机,可总觉得哪儿不妥。

等过去见戚夫人,正巧麒麟刚吃了饭。

许久未见,儿子个儿头蹿高了许多,越发清秀可爱,眉眼间和吴远山神似非常。

戚夫人瞧见她回来,也是高兴得很,听见她有了身孕,眼里闪过抹落寞,但瞧见麒麟的时候,瞬间又欢喜起来,赶忙把孩子抱到她跟前,让麒麟叫娘。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淡淡笑了笑,说:别改口了,就叫二娘吧。

戚夫人一听这话,眼泪忽然就下来了,激动的都说不出话。脚一软,差点就栽倒,幸好张嬷嬷在跟前站着,扶住了这对母子。

谁知麒麟瞧见他娘哭了,竟挣扎着要抓她,口里喊着:坏坏!

戚夫人赶忙压下儿子的胳膊,指着她,十分耐心地教儿子:二娘不坏,她肚子里怀了小宝宝,你不能拿小拳头打她,晓得么?

麒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举起胖乎乎的小手,帮着戚夫人擦泪,自己仿佛也受了多大的委屈,扁着小嘴儿,泪珠子悬在眼里,奶声奶气地说:娘不哭,宝宝听话,不打了。

戚夫人灿然一笑,抱着麒麟走过来,凑近她,哄着儿子:那你亲亲二娘,娘就不哭啦。

当时,她只感觉到一个湿乎乎、粘乎乎的小口在她脸上啃了下,再去瞧,这小子似乎害羞了,头埋进戚夫人的肩头,呀呀地欢笑。

戚夫人宠溺地拍了拍麒麟的小屁股,与她相视一笑,其实她们之间,好像没那么大的深仇大恨了。

可就在那时,戚夫人仿佛终于发现荣明海也在屋里,笑意登时尴尬住,过来给荣明海屈膝福了一礼,干咳了声,轻轻抚着儿子的小脑袋,似有些难以启齿:儿子,这,这位是你爹爹。

荣明海也是尴尬,想要抱抱孩子,谁知麒麟好似十分怕他,紧紧搂住戚夫人的脖子,假装大哭,还说:不要,臭臭!

一想到麒麟当时的模样,沈晚冬就忍不住笑。

“笑什么呢?”

荣明海莞尔,从柜子中取出个酸枣木做的盒子,抱着走过来,脱了鞋,盘腿坐到榻上,他打开盒子,从里头拿出一摞银票,对沈晚冬笑道:“你瞧,小章又给你送酒楼的银钱了,啧啧,再买三个沈府都多余。”

沈晚冬凑了过来,身子贴在荣明海的背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扭头咬了下他的耳垂,佯装嗅味道,坏笑:“你到底洗了没?怎么还臭哄哄的,真呛!”

“哼!”荣明海一把将沈晚冬捞过来,动作不敢太粗,让她枕在他大腿根,又将被子给她拉着盖好,轻哼了声,笑道:“那小子,居然敢嫌老子臭?!这叫男人味儿,懂不!再说,我哪儿臭了,不就是多喝了两口酒么。等他长大了,老子教他打架喝酒,当个纯爷们。”

“粗!”

沈晚冬轻点了下男人的鼻头,忽然皱眉,手伸进去摸自己的肚子,笑道:“万一是两个小子怎么办?其实我也想先要个闺女,小子太淘了。”

“是吧。”荣明海端起矮几上的燕窝粥,舀了勺,喂给沈晚冬,笑道:“闺女肯定像你,俊!”说罢这话,荣明海像想起了什么,瞅了眼旁边放的银票,笑道:“明儿将章公子请来,在家里吃个饭吧。定阳这次的事,他真是放了回大血,让人刮目相看。”

“都听你的。”

沈晚冬笑着说。

其实她真是没想到章谦溢这次竟能做到这种程度,定阳急需钱粮,他每每派人送来,信从来都是给侯爷的,连一句都没提她。今儿回来,他也没现身,连话都没让人送半句,只是给明海将泼茶香的银钱照例送来而已。

唉!公子真是什么都为她考虑到了。

明海私底下都暗叹:以后若是我没了,你依旧跟章公子吧,他敬你,也敬我,气量没得说。

连老梁等人都说这是个奇男子,刚拜了堂的媳妇儿被侯爷给抢了,非但没有消沉,而且还潇洒撂开,这回帮着情敌高价买粮,十分的大度。难怪章家能富可敌国,单这份豪气就让人敬服。

“还有件事儿。”

荣明海垂眸略思索了下,大拇指轻抚着沈晚冬额边的碎发,柔声笑道:“才刚文珊让我跟你求求情,以后就放过张嬷嬷和韩虎吧,唉,这世上肯为她豁出性命的人,也就那几个,她又有些怕你,不敢在你跟前说。”

“哦。”

沈晚冬并未发火,也没表现的如何不悦,坐起来,淡淡说了句:“你好久都没见大姐了,今儿晚上过去她那边住吧。”

“呦,吃醋了?”

荣明海轻抓住沈晚冬的双肩,弯着身子,凑近了,借着矮几上的昏暗油灯看女人,笑道:“文珊是咱们的亲人,理应对她好些,是不是。”

“你说是就是吧。”

沈晚冬扭过头,眼睛一眨,竟掉泪了。她以前不会这么爱哭,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以前也不怎么在意明海对谁好,只要她爽快了都无所谓,及时行乐嘛。

可如今,总是有些酸酸的。

“不哭啊。”

荣明海像哄小孩子似得,用手背蹭去沈晚冬脸上的泪,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地摇,循循善诱,柔声道:“冬子,你听我说,如今你才名侠名都有了,大家都敬你,尊你为沈夫人。咱们更应该大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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