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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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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住,任她抱了一会儿,然后冷声低道:“回去吧,二小姐在等你用午饭。”

谢青芙在他怀里沉默了好久,才道:“下午我又不能来了,我要同红药一起出门去赴周二少爷的约。”还不等他作出回答,她又匆匆的解释道:“我只是陪红药去的,周少爷将来要娶的人是红药,他对我不会有兴趣。而且我也不喜欢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喜欢的是你,只有你。”

他眸中幽深似深沉的湖水,本来一丝波澜都没有,此刻却闪过微微复杂的光,原本冷清孤寂的声音也终于没办法再继续冷淡下去。他伸出独臂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后背,道:“我知道……”声音变得有些低哑,“你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也听见了。”

“晚上我也不能来,我怕被人看见。”她埋首在他胸前,越想便越难过,“我明天早上再来找你。我会早些来,你的头发一定留着,我会早些来,替你束发。”

沈寂低头,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满足,又不知从何而来的惆怅。他静默许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谢青芙走出很远再回头,却见沈寂还是站在那里。他本就纤瘦,被寒风一吹便显得更瘦了,空荡荡的袖子在风中拂动着,即便走出了那么远,她也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谢青芙克制住心中不止为何涌起的酸意与惆怅,匆匆的冲他挥了挥手,这才自己离开了。

谢青芙想自己果然同谢红药说的一样,即便过了三年,也不过是虚长年龄。现在的她同三年前比还是没什么长进,明明一开始想的便是要离他远远的,却在一次次接触的时候,便无法控制的陷了进去。

现在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却又无比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即便知道结果是万劫不复的,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离他近一些,更近一些,直到她完全的属于他,他也完全的属于她。

谢青芙连自己的心事尚且不明白,自然也就不明白别人在想些什么了。像是周巽与谢红药。周巽应当是找到了愿意同他一起孤独活着的人,那个人便是谢红药,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必要带上她,但出行的时候,这两个人一定会邀请她同行。

而她没有办法拒绝。

谢榛要她做的,她一件事情也不敢少做。只要不逼迫她在这时嫁人,他所吩咐的所有事情她都愿意去做,更何况只是同谢红药一同出行罢了。

这一日,同周巽与谢红药一起赏梅的时候,谢红药望着她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条鸦青色布带,忽而便了然:“青芙姐姐,你同沈寂……”

本来应当是毫无悬念的答案,谢青芙却怔了怔。过了一会儿,她将布带小心翼翼的卷好,收进了袖子里去,目光却是看向了四周那些傲然在雪中的腊梅。

“红药,我不知道现在算怎生一回事。我只是觉得……自己像一只冬天的蝴蝶,四处乱飞着,快要饥饿而死了。而他的身边开着冬天里唯一的一朵花,我不能离开他,我不想离开他。”

顿了顿,她微微的摇摇头,用力握住谢红药伸过来的一只手。

“离开沈寂,我会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第28章 新绿·(四)

第二十八章

谢青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轻飘飘的感觉里。心中既迷茫,又满足。

她害怕谢府的人看见她同沈寂待在一起,若这些人告诉了谢榛,谢榛又会将他们分开。但她却又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她想告诉全天下的人,沈寂还喜欢她,还愿意同她一起做许多看起来毫无结果的事情。

她有时候会突然想不明白一些事情,比如为什么她只是想同沈寂在一起,却每次都必须偷偷摸摸的,像是在做什么亏心事一般。但想过以后,她又会觉得幸好没人看见,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每一次靠近沈寂身边的时候,谢青芙总是小心翼翼的。他做什么事情她从来都不敢打扰,只静悄悄的待在他的身边。只要他愿意披着头发等她来束发,只要能什么也不做的望着他的模样发呆,她便已经满足了。

同时却又忍不住,想多些时候同他在一起。以至于每一次走进渡水院她都是跑着进去的,离开的时候却又依依不舍,是一步一步挪走的。

谢青芙从来不敢问沈寂心中在想什么,从以前的时候他心中所想她便猜不透,现在他变得自卑敏感,她便更猜不透他的想法了。现在沈寂和从前一样,虽冷着脸,对她却细心体贴。他会在她前去寻他的时候为她打开门,会在她离开的时候送她出门,却从来不主动去找她。

谢青芙在他看书的时候总是忍不住靠在他的肩膀上,从前他总是会很轻的颤上一下,现在却已经是能自然而然的接受了。

谢青芙轻轻玩弄着他垂在身侧空荡荡的袖子道,偷偷看了眼他低垂的眼睫:“我今日晚了整整一个时辰来找你,你难道没有发现么?”

沈寂瞥眸看她若有似无像是猫儿一般的动作,平静道:“自然发现了。”

她一下子捏住他的袖管:“既然发现了,你怎么不来找我?你就不怕我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吗?”

沈寂道:“在谢府里,你又怎么会出事?”见她对他睁大眼睛,黑亮双眸中满是委屈与不甘,他顿了顿,两根手指终于还是捏紧了手中薄薄的书页,“更何况,我若来找你,会被人看到。”

听到这里,谢青芙本来还轻松着的心情慢慢的便沉了下去,握着他袖管的手指也慢慢的松开了。

她在谢府里走来走去并不奇怪,因为她从前就是在房中闲不住的人。但他一个下人,去她的房中找她却是太引人注目了。

他其实和她一样,明明白白的知道两个人在做些什么事,却又和她一样,狠不下心去斩断两个人之间的联系。明明是如履薄冰,脆弱到只要肯稍微用些力,便能轻易毁掉的关系,偏偏她舍不得,偏偏他也没有动手去做。

谢青芙鼻中发酸,她想要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快速的将这一页揭过去,但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轻松不起来。她还是那个倔强却又懦弱的她,以至于只能这样伤感着,纠结着,却又找不出解决的办法,只能伸出手去,握住他放在书上的手。他任她握住,书便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怎么?”他闭口不谈方才的事情,只低眸望两人交握的手。

谢青芙犹豫了许久,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道:“我今夜不回去了,好不好?”

沈寂僵住。他的手指被她握在手里轻轻地捏了捏,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直到她脸颊通红的要往他的腿上坐,他才忽然挣开她的手,低而坚定道:“不行。”

谢青芙却不管不顾,终于还是从一旁的椅子上坐到了他的腿上,死死的抱住他的脖子,将红透了的脸埋进他的脖颈间:“你不要想太多,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多同你待在一起,我晚上就睡在凳子上,一定不缠着你,你就让我留下来罢。”

他蹙眉责怪:“凳子上怎么能睡人?”

她急忙道:“能睡的。将几张凳子拼在一起,能拼得像床一样长。我身形又瘦小,睡在这里不是什么大问题。三年前我们就……”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闭上嘴巴揪住他的衣裳,他则是动作猛然一僵,随后慢慢的伸出那只独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怀中按了按,刻意低下去的声音冷而带着蛊惑:“三年前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着说下去了?”

谢青芙只摇了摇头,死死的闭着双唇,不肯再开口说话。

“三年前”是她与他之间相处的死穴,只要她一说到这三个字,无论是什么时候,他便会毫不厌烦的追问。而她从来不肯告诉他,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以至于每一次说完这三个字,气氛便僵得吓人。

过了许久,谢青芙从他的腿上慢慢的站了起来。然后回到椅子上,低着头道:“我知道了……今夜我回去就是了。”说罢看了一眼半掩着的窗户,正看到天已经慢慢的暗了下来。若是放在平时,她定是会磨磨蹭蹭,一直磨蹭到沈寂亲自将她送到门口为止的,但今日她却自觉地站了起来,乖乖的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我明日……再来找你。你不必送我出去,我自己走。”说罢关上门,自己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渡水院。仍旧是几日前忍不住停下脚步的地方,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本以为那里今天会是空荡荡的,岂料没有她要他送,他还是站在了那里,微微皱着眉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青衫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拂动。

谢青芙却已经没有力气同他挥手了,只对他点了点头,随后便回过身走了。只是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脚步。

她轻吸一口气,忍不住又回过身去对他道:“我明日会来的,你一定要等我来。”

他微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仿佛终于放下心来。眼见他颔首,她才强装出个笑容,慢慢的走了回去。

谢榛已经离家十来天了,再有半个月便要从远方归来,若此刻她还能对他隐瞒着三年前的事情,那么谢榛回来以后又该怎么办?她不敢想像他想起从前以后会有多恨她,也许……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她也说不定。

谢青芙辗转一夜,第二日却仍旧努力的让自己笑起来,如约前去渡水院找沈寂,但她不过才走到回廊后,却遇见两个拎着水桶的家仆,且方向是朝渡水院去的。

谢青芙心中疑云顿生,叫住了家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家仆放下水桶回话道:“大小姐,我们这是要提水去渡水院,将渡水院的桌椅板凳全都清洗一遍。”

她冷下脸色道:“你们现在清洗桌椅,那么住在里面的人怎么办?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

“您说的住在渡水院的人……是沈寂?这……”家仆抓了抓脑袋,为难的对望一眼,“大小姐您还不知道?今早有人送信来给沈寂,他看了信后便回去收拾东西了。老爷从前便吩咐过,无论何时,只要渡水阁一空出来,便要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上锁。那渡水院那么大,打扫起来可是要许久,所以沈寂要走,我们自然是提前去打扫了。”

“……他要走?”

谢青芙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坠入了冰窖里,她念出那三个字,连声音都充满了寒意,听得两个家仆不由得便浑身一凉。

“大小姐……您这是?”

谢青芙却并不同他们说话了,只颤抖了两下嘴唇,然后提起碍事的裙摆便往渡水院跑。她只觉得腿上像是坠了什么东西,怎么跑都跑不快,平时去找他的时候便觉得漫长得过分的一段路更长了,以至于等她跑到了渡水院的时候,早已经是气喘吁吁。

她咬牙快步迈上台阶,直接便冲到了他的房门前。并没有想哭,只是声音听上去不知怎么就带上了委屈与焦急:“沈寂,沈寂你开门。沈寂!”

门像是昨日一样,很快的便打开了。

只是同前几日不同的是,前几日他总是披着一头鸦发等她来束,今日那头发却已经被他自己用条布带束了起来,斜搭在肩膀上了。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她便推开了他,冲进他的房内。他来不及阻止,却见她停在他的床前,脚步一下子戛然而止。

她望着床上,他则是维持着被她推在一旁的姿势没有动。过了许久,才将门关上了。彼此都没有说话,安静的房间内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从气喘吁吁变得缓慢。

他的被子向来叠得整齐,她已经见过许多次了,但令她沉默的却不是他的被子,而是他的被子上放着的两个包裹,为了方便他一只手拿,两个包裹还专门扎在了一起。

谢青芙慢慢的便转过身来看着沈寂,极轻极缓慢的问他:“你要走?”

这句话说得十分疲惫,仿佛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沈寂恍恍惚惚之间竟是看见她像是又哭了,但等他定睛再看去,却见她并未流泪,只是用那双总是充满了倔强的黑眸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话语里已经带上了委屈的哭音。

“你说啊,你是不是想背着我悄无声息的走,你是不是准备不辞而别?你是不是……准备从我的面前离开。”

心中泛起难忍的酸涩,以至于心跳都像是变得沉重而缓慢。

沈寂轻吸一口气,慢慢的从门前走开,停在她的面前,然后他对她开了口,声音散在空气中,让她一瞬间眼睛一酸。

“……是。”

☆、第29章 新绿·(五)

第二十九章

谢青芙看着沈寂,退了两步,然后伸手拿起了他的包裹。他的包裹有整整两个,包得都很严实。见谢青芙去碰包裹,他也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低下头去解开包裹,露出里面叠好的衣裳,还有一小包碎银子。

“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方才焦急委屈的模样烟消云散,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他微蹙的眉头,颤了颤嘴唇问道。

沈寂顿了顿道:“若无意外,明早。”

谢青芙又问道:“你为什么要走,是不是……”停了停,低下头去,“是不是仍旧觉得不想与我在一起?”

她虽然只是询问的口气,但事实上却已经无比确定了。她想她与他在一起,自己心中虽然十分快活,但他却未必是那样想的。他失去了记忆,同她在一起说不定便是为了找回记忆,偏偏她处处隐瞒,终于让他厌倦了,想一走了之了。

沈寂本来像是想说什么,却在她这样问以后将原来要说的话忍了回去。他看着她冷声道:“若我不让你缠,你又怎么能缠得上我?既然已经让你缠上了我,我又怎么会厌倦?”

谢青芙从未听过他说这样的话,不由得一怔,随后心中一软,但视线落到那两个包裹上,心中忽然觉得更委屈了。方才没有掉泪,现在却忍不住掉了滴眼泪:“既然不嫌我烦,你为什么要走?”

沈寂抬起手,像是想替她擦去眼泪,却在手指快碰到她脸颊的时候停下了动作。他想缩回手,她却在这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强硬的按到了自己的脸上。他没有动作,她便一直用那双含着眼泪的眼睛紧盯着他,他终于轻出一口气,大拇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将那滴眼泪拭去了。

谢青芙道:“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的。”说罢,她放开手,重新去翻沈寂的包裹,顺利的从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里翻出了一个包得严实的布包,她打开那布包,然后仰头含着泪,吸了吸鼻子的递到他的眼前。

“我就知道。我送你的簪子,你还好好的带在身上呢……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离开我……”

沈寂微微蹙眉,却终于是无法反驳她的话。只过了两秒对她低声道:“本来便没有要离开你。”

谢青芙道:“那你这次要走……”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你要去哪儿?”

沈寂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他看着她手上握着的那支白玉簪,低沉道:“我曾告诉过你,三年前我是在山野农家醒来的。那时候我几乎相当于一个废人,连自己吃饭都做不到。但即便我脾气暴躁,恶言相向,那花家的大娘却仍旧不离不弃的照顾我,直到我伤好恢复,仍是她,花了许多时间,教我学会用单手做其他事情。”

谢青芙怔了怔,握着簪子的手指也紧了几分:“我记得的……”

沈寂接着道:“今早山中的郎中派人送信来,说花大娘病得很严重,让我回去照顾。”顿了顿,“大娘是我的恩人,若我在这时都不肯回去,便是忘恩负义,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

谢青芙急急道:“那你应当今早就……”

沈寂道:“若我今早便走了,你此刻大约已经急得大哭起来。”

谢青芙反驳道:“我怎么会……”

沈寂于是抬起手指,让她看到自己大拇指上残留着的一抹湿痕,那是他方才为她擦去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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