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而后吕迟又转头同枣木说,“傻子,连看本书都看不好?这般没出息,往后跟着我都让我跌面。”
枣木委委屈屈的跟在吕迟身边进了屋,“唉,还是倒霉,倒霉催的。”
天黑天明又是一天。
吕迟用了早膳去春熙苑请安,老祖宗免不了夸赞起昨天的粥来。
“阿迟竟有了这样的本事,实在了不得,那粥祖母喝了,真真放了糖般甜到心里头。”
吕迟听了这夸奖挺受用,转而又听老祖宗道,“阿芙前头也来坐了一会儿,这小丫头昨天是不是又寻了你的不高兴?还说让我帮着劝劝你,差点儿没罚到她头上,阿芙莽撞,可不好同她一般见识。”
吕迟一手托着下巴,闻言懒洋洋的道,“我若是同她一般见识,此刻是怕她哭都不知道几回了。”
他说着又不高兴起来,支起身子转头看着老祖宗,一双俊眉皱的紧,“她成日撮合我同她的玩伴,也不在意我烦是不烦,同她说过多少次,没有一回是听得进去的。”
老祖宗还是笑眯眯,只伸手抚了抚吕迟的手,哄着,“这话我可不是同她说了,也另外告诫了,倘若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情,让她去祠堂跪祖宗!阿迟若是还不高兴,看看祖母库房里有没有什么入眼的好东西,拿去便是了。”
吕迟脸色这才缓了缓,软白略鼓的双腮慢慢平复下去,“旁的我不要,您同她说清楚了就好,真欠收拾,若非是我亲妹……”
“阿迟不喜欢婉丫头?”老祖宗略试探了一句。
吕迟摇摇头,“喜欢她作甚,五六岁瞧到现下了,待她便如半个阿芙一样。”
“不喜欢她是好的,”老祖宗松了一口气,笑了,“习武的人家,养不精,我听说婉丫头也会武,怎么吃得消?”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粉雕玉琢的孙子身上,心想怎么都要配个性子温婉柔和的姑娘家,但凡有一点儿粗蛮,她必然都不许。
她倒是不在意吕迟多同姑娘家接触,只不过对赵婉不喜欢罢了。
“可有另外喜欢的姑娘家?”老祖宗又问。
吕迟摇摇头,“姑娘家没有喜欢的。”
他的眼睛眨了眨,脸上多出几分笑意,不知想到了谁。
老祖宗见了偏不信,嘴上打趣道,“姑娘家没有喜欢的,那还喜欢什么?”
吕迟一双眼睛圆乎乎,并不觉得自己后头的话有哪里不对,“不喜欢姑娘,还能喜欢后生啊。”
老祖宗那笑还没笑完,生生僵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吕迟:你们都烦我吧,让我烦透了我就离家出走。
第二十章
“糊涂话,糊涂话,这怎么说得?”老祖宗一张脸皱出好几道褶子,抬手连连顺了噎在胸口的那股气,后才缓声哄着道,“这是傻话,阿迟往后可不敢再提。”
她只将吕迟摆在还全然不明白男女差别的位置,自己在心里寻了由头为他开脱。
“可我并不喜欢那些小丫头。”吕迟跟着坐直了身子,不太高兴。他给宠的惯了,没有藏着掖着的习惯,在老祖宗面前就更是直来直往,“谁又说了不能喜欢后生?”
老祖宗给他一句话闷了个说不出话来,只得含糊斥责,“男子怎么好喜欢男子?这是胡闹,忘了祖宗礼法!阿迟若再胡说,莫要怪祖母不疼你,让你去祠堂跪祖宗!”
吕迟气的脸颊泛红,他顺风顺水惯了,哪里会怕老祖宗吓唬人的话,当下便腾的一说站了起来,摔下一句,“我才不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跪祖宗,谁爱去谁去!”
末了便转身走,半点儿不理会老祖宗在背后喊他留下。
老祖宗气的在主屋里拍桌子,“瞧瞧这是犯了什么事儿?”
芳锦站在一边轻声的劝,“老祖宗莫愁,少爷方才说的准是气话来的,您知道他的性子,只能顺心,哪儿有自己受气的?明天等少爷再来,您哄两句将这一茬揭过去也就没了。”
忘忧也道,“保不准明日便忘了呢,兴许是哪个话本上看来的糊涂话,不一定自己就想的。”
老祖宗听了这些话,稍稍顺了心,她略一颔首,“再瞧吧,再瞧吧。”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已然有了更急迫的念头,为防阿迟走上歪路,让他通晓了男女之事的美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又说那边吕迟气冲冲的回了元宝居,没成想正好撞上了吕朱氏。
吕朱氏坐在他屋里喝茶,又事无巨细的问明兰明柳的话。一见吕迟满脸不高兴的回来,连忙起身迎上去,“哎哟,这是哪儿来的不气?”
吕迟抿着嘴,脸颊微鼓,“被祖母一顿气。”
吕朱氏跟着他的脚步往内间走,边走边道,“同你祖母又生的什么气,莫让你祖母忧心,改明儿去赔个不是便过去了的。”
“她让我去祠堂跪祖宗,您也向着她?”吕迟转过脸来瞪着眼睛,大有一副若是吕朱氏对这话点了头,他便要赶人出去的架势。
吕朱氏连忙先忘了那边的老祖宗,用心哄着这小祖宗,“哪就要动了这么大的干戈,先同母亲说说是因为什么?”
吕迟便将事情前后同她说了,又道,“左不过是那么一句,谁知她便要那么生气的。”
吕朱氏脸色也微变,喜好男风并不是当朝没有的事情,她从前也只当个奇事来听,现在难不成自己最疼的儿子竟是这路上的?她的心头雷雷打鼓,又不敢往下细问,只拉着吕迟的手先哄劝了,“你莫急,你的婚事照你父亲的意思,暂且还要先放下,如今朝政时局动荡,许多事情还指不定如何,当下秦王带兵战事未歇,”
说到这里吕朱氏顿了顿,附到吕迟耳边轻声道,“你父亲有离京的念头,只不过苦于一时难办。”
吕迟闻言很有些吃惊,他对朝堂之事并无兴趣,知晓的便也有限,竟不知现下的情形已到了这个地步。
吕朱氏见他神色有变,又跟着安慰,“这些事情你莫要放在心上,都有你父亲筹谋安排着呢,你只管和从前一般便是,再不济你父亲也说过,照着原样不变也不会有多少差池。”
吕迟犹豫的点了点头,由着吕朱氏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后道,“我知道了。”
屋外起了风,猛一阵吹进来,弄得珠帘脆生撞在一处,将一屋子的隐忧撞进了人的心里。
秦国边境,大军整装待发。
照着原先的计划一路往郑国边境去,一路往韩国去。只不过郑国那一边不多少少两万的兵力,韩国处却是气势雄壮,军阵威严,由褚瑜亲自领兵的二十万精兵。
众将领皆是精神昂扬,只一人除外,对这样的安排十分错愕。
陈易锋面色微变,转头问起李勋,“不是佯攻韩国,主攻郑国,怎么这会儿兵是这样排的?”
李勋一手放在自己身侧的佩剑上,一边漫不经心的答,“临着前头出发时的变动,殿下心里有数,你只管跟着便是了。”
陈易锋额头上沁出汗珠来,他面上沉稳的点了头,然而心里却是焦灼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难受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他已经将错误的情报传给了郑国与韩国,如若他们听了自己的话排兵布阵,几乎必败无疑。
李勋的目光从陈易锋脸上略过,眸中多了一抹冷笑,未曾显露给他看到。
秦王亲自领兵,对着韩国长驱直入,小半个月的功夫竟一路杀到了韩国都城,传闻一路的尸首满地,血流成河几乎如同鬼王现世。又闻秦王于阵前斩杀了自己身边的一元大将,作通敌之罪震慑军纪。后不出两月,韩国易主,郑国与吴国便失了大半的主心骨,又因着中间横亘着秦国,往来沟通中断,军心又因秦师威武而溃散,迟迟早早也在秋收时候败了个彻底,吴王与郑王前后在城楼上抹了脖子,与其他怕受苦的贵族们死了个透。
三地百姓又是惊惶又是无措,却不想秦王掌了三国都城后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将剩下的三万多战俘放回家去与人团聚。
对于褚瑜来说,三万多的战俘根本不成气候,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了善,在百姓心里存点念想。
三个多月连破三国的消息传到晋国,百姓自然上下欢腾。
吕迟没两天也便听闻了这消息,那存了小半年的心思于是重新鼓噪起来。
入了秋,宰相府里除了吕益在宫内留的时间长了不说,其他没有多少变化。只老祖宗从夏天那一阵便留下的心病还没破,三五不时的便想给吕迟房里送个人,弄得吕迟实在有些不堪其扰。
房里头的珠帘前两日给换成了厚门帘,早上晚上的寒气已盛,这屋里头的冰鉴换成了暖炉,熏着淡淡的香,入暮春一般怡人。
吕迟斜靠在软榻上,一条腿平放,一条腿屈膝,正吃着腌渍入味的杏干。
枣木坐在软榻下的凳子上,双手捧着一卷书,恰读道,“就见秦王一身劲装,手持长枪,如一道劲风卷过,马身相错之时,前头还耀武扬威的将领脑袋已经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
城里的话本写得快,一个个仿佛如同秦王的眼睛,怎么逼真怎么来。只不过这些书怎么说都是读书人的意淫,后头难免要有英雄美人的故事,于是不多一会儿又跟了一句,“却见那小娇娘面色羞红,身子软若无骨的倚靠到秦王怀中,软哼哼的叫了声,‘殿下,奴家想你想的心口疼……’”
枣木捏着嗓子,将这句话读的婉转三分,惹得一边站着的明兰与明柳跟着笑个不停,嘴上骂着,“枣木你可真能恶心人,我若是中午吃不下饭,你可要赔我。”
枣木嗤嗤笑了两声,有些得意,“我学的怎么不像?前些天我外出买东西,听见那醉红楼的姑娘都是这么掐着嗓子说话、”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脸上就多了一块儿吕迟抬手扔过来的杏干。
吕迟斜睨着眼睛看着枣木,“什么该读,什么不该读你还不知道?后面这等瞎编乱造的事情你也读出来做什么?”
枣木心道,这整本书哪儿不是瞎编乱造?嘴上却不敢反驳,只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后便跳过这一截,又往秦王的雄壮威武那儿去了。
明兰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外头忽的有小丫头来叫,她轻手轻脚的走出去,原来是春熙苑来的小丫头。
小丫头站在台阶下,见了明兰,嘴甜的开口便是姐姐。明兰待她也客气,问她是什么事儿。
“老祖宗让我来的,”那小丫头道,后头几句声音便轻了下去,只让明兰一个人听了。
明兰的脸色红红白白,半晌才在那小丫头的目光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事成是有赏的,”那小丫头声音轻快,“少爷顾忌着姐姐你侍奉这么些年,哪有不肯的道理?”
第二十一章
入夜起风,一阵阵的拍打在窗框上,好在窗纸结实,屋里倒是不见凉。
吕迟用了晚饭后正自己坐在榻上捧着书看,间或嘟囔两句,将话本里的娇俏女子都念了个遍。后转念一想,这书里写的算是人之常情,如若不仅是写写而是真的呢?
他心思一转,脑中已经现了褚瑜抱着美人寻开心的模样,当下气闷闷的扔了手上的书,吩咐明兰吹熄蜡烛,自己钻到了锦被里头。想想又觉得不解气,恨不得飞到褚瑜身边看看去。他头一回略有些中意一个人,还不懂怎么将自己的心思收好。另一面说来,小少爷自小要风得风,喜欢什么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外头站着的明兰心头跳的厉害,双手发颤的将烛光吹熄了,而后在黑暗里犹犹豫豫的站了好一会儿,听吕迟那边没什么响动了,这才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伸手将床帐给拨弄开一个边角,往里头看去。
吕迟寻常是一沾枕头就睡的性子,今晚却不知道因何还没睡,不仅是没睡着,他一双水光光的杏眼还睁得圆乎,正盯着帐子顶上床柱旁的雕花发愣。
明兰忽的一掀帐子倒将吕迟吓了一跳,他往里头猛一躲,正待防备起来,耳边就听明兰小声道,“还以为您睡了,正要来给您盖被子。”
吕迟拍拍自己的胸脯,长舒了一口气,“差点儿将我的魂给吓出来,你不声不响的也太骇了些。”他声音清朗,入珠玉落盘。
吕迟说着又躺回去,懒懒平平的摊着,十分闲适又不加防备,为使明兰放心,还开口保证了一句,“我还没睡呢,睡前必然会盖好被子的,你也快去歇着吧。”
话里亲昵又不少依赖。
明兰低头咬着下唇,挣扎了一会儿,声如蚊呐的开口道,“少爷,您,您可要我服侍?”
吕迟起先没听懂,开口问的还是,“你白天不是服侍了一天了?这会儿让你去歇着……”他说到这里,自己也猛然顿住。
这两三个月里老祖宗前前后后找来的人哪个院子没有,说辞前后都是那么一套,吕迟转头也便对明兰的话回过味来,他只没想到今天竟将手伸到了自己院子里?
吕迟胸口顿时扬起一股子气闷,他掀起被子坐起来,声音不起不伏,对明兰道,“先将蜡烛点上。”
明兰失了平日的沉静,双手双脚都拘束着,她声音也颤,带了些哭腔,“少爷,您若是要我,就要了我吧!”
吕迟咬着牙低头将自己的鞋穿上,又见明兰站着不动,只自己去取了火折子来电上蜡烛,而后端到了明兰面前,又是心疼又是怪,“你是不是个傻子?我还只当枣木明柳笨些,却不想你是最笨的!”
明兰脸颊上的泪水已经滴到了地上,站在原地如同僵住般不动弹。
旁的那些女人吕迟只管赶出房去便是,然而明兰他不能。明兰从六岁起就跟在他身边侍候,两个人虽然是主仆关系,然而也是一块儿长大的,感情深厚。然而吕迟越待她如同姊妹,此时心中就越发恨铁不成钢。
“跟着我有什么好处?你身子清清白白,明年后年到了合适的年纪,我同母亲说一句,府里的小管事年轻的也不少,亦或是府外的,找一个嫁了脱了奴籍,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有什么不好?非要挤到我面前抢那当小老婆的命?”
明兰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她啜泣道,“不,不一样的,奴婢想跟在少爷身边服侍,往后您娶了妻生了子,奴婢便跟着服侍他们,能在少爷身边服侍,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是好的。”
“平时那么精灵活现,现在真是傻得让人想抽打,”吕迟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膝头紧了又紧,低声骂道,“你看看枣木家里,李奶娘过的哪点不舒坦了?偏你还喜欢侍候人!傻子,真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