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嵇清柏看到来人就把手放下了,丫鬟以为他哪儿不舒服,小心道:“姑娘要不要穿件胸衣?”
嵇玉因为身体不好,还有哮喘毛病,从来不穿这时代女性的胸衣,怕勒着。
嵇清柏摇了摇头,努力无视这胸前累赘,皱眉看着药碗,忍不住问:“还要吃?”
丫鬟为难道:“姑娘身子弱,这药方可是夫人特意问宫里太医要的。”
说来奇怪,嵇铭虽然是个能当枭雄的佞臣人设,但硬是走了贤良忠诚的清流路线,每天除了苦口婆心的上奏让景丰帝少杀点人,就剩下帮着昏君兢兢业业的治国安邦。
嵇清柏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家佛尊在这一世可能是他那便宜爹的野种。
外头说书的一定敢这么吹……
嵇清柏正神游着,旁边丫鬟又开始催着喝药:“姑娘,快凉了。”
嵇清柏伸手一捞碗,递到唇边,仰头咕咚几声,喝完了,他擦了擦嘴,开始想着怎么能见到他这一辈子的老板。
结果没想到,第二天,宫里就来了人直接给他这准备打瞌睡的递上了枕头。
“太后召我?”嵇清柏打量着面前的嬷嬷。
嬷嬷一看就是伺候人从小到大的,年纪摆在那儿,笑起来皱纹挤成了一朵花儿:“郡主和皇帝可是订过娃娃亲的,早年郡主病了,这事儿就没提,如今老天开眼,您醒了,太后又是高兴又是求神拜佛的,忙着让郡主您进宫给她老人家瞧瞧呢。”
嵇清柏:“???”
他是来帮他老板渡劫的,不是来给他老板当老婆的啊!
而且景丰帝都这年纪了为什么还没立后他们母子就没点逼数的嘛?!
第3章 贰
嵇太傅家的马车很是朴素,完全没搞什么驷马并骑,玉鬃金鞭的累赘,身为当朝文官之首的小女,哪怕是宫里来的人都对嵇清柏非常客气,嬷嬷又在絮絮叨叨和他八卦,就连太后今日几时起的,中午吃了啥,抄了多少经书都说的一清二楚。
当然还有景丰帝。
这一世他的佛尊名讳还是叫檀章,字乣涯,迎财神那日出世,相传白日便显了紫微星,亮的闪瞎眼的那种,嵇清柏倒是不意外,他跟了无量佛尊万年,就算这老板平日里与他说话一个月不超三句,但一些小性子清柏上神摸的却很透。
要不然身为佛尊境的大通,名讳和表字压根不屑知会与旁人。
嵇清柏还知道对方真身乃是一条上古虚境里诞生的混沌龙,真正是与天地同寿,能比的上的也就几位早已神肉化地的天尊了。
天尊早已消弭,他这位佛尊,如今就是天上地下,六界独一。
嵇清柏想到这儿,又忍不住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白朝这贱鸟说什么都欠揍,但有一句话没说错,佛尊脾气是真的烂。
掌管无量时好歹佛法无边,能控灵台一片清明,如今历劫就跟破戒一样,自然本性暴露无遗,什么慈悲为怀,仁济天下,对如今的景丰帝檀章来说,宛若屎里壳郎,裹着一块儿滚就行了。
嵇清柏神识不稳,想多了就头痛,少女身娇体弱,柔夷撑着脑袋,脸色苍白,不过坐姿有些大马金刀的狂放,嬷嬷想提醒几句,每次话到嘴边,看嵇玉这孱弱的样子,就又放弃了。
进后宫无需过前殿,下了马车又换成软轿,几个宫人小心抬着嵇清柏,到了太后的凤仪殿门口,早就迎着的公公小跑着上前,弯下腰,恭敬道:“咱家请郡主安。”
过了一会儿,轿帘被从里面“唰”地撩开了。
嵇清柏踏出一只脚,身子晃了晃,一旁的嬷嬷立刻扶住他。
“哎哟,郡主啊。”嬷嬷心痛道,“您可别逞强。”
嵇清柏黑着脸,心想这身子真的太弱了,关键胸还大,胸衣一勒气都喘不过来了!
他很想托着自己的胸走路,但周围这么多人盯着又操作不得。
于是嵇清柏开始认真考虑修仙的可行性起来……
太后的凤仪殿倒是没嵇清柏以为的那么大,里外三间,下午阳光好,照着殿里倒是暖和,嵇清柏被嬷嬷带到了里间,他不用下跪行礼,直接被请坐到了美人榻上。
太后穿着也不隆重,看着他的目光非常情真意切。
“玉儿啊。”太后唤他闺名,泪眼婆娑,“你终于醒了。”
嵇清柏:“……”不论天上地下,他都叫嵇玉,清柏是他的字,只是到了这大元朝,不读书的孩子爹娘似乎也想不到给起个小名。
太后没注意他脸色,拭了拭眼角的泪,吁了口气:“你皇帝哥哥知道你醒了,心里也很是高兴,今日啊你留在宫里,陪着哀家一块儿用膳可好?”
“……”嵇清柏觉得用膳应该是真的,至于檀章因为他醒了高兴那绝对是狗屁中的狗屁。
他这几日梳理原本身体里的识海,发现了一件令人特别头皮发麻的事儿。
这嵇家小姐三岁前并不是个傻子,三岁生辰那年进宫受封郡主,太后是非常喜爱此幼女,专门下了一道懿旨,给嵇玉和檀章赐婚。
……嵇清柏想想这当妈的真是未雨绸缪,一定早就看清了自己这神经病儿子的本质,才会急着订下娃娃亲,免得未来他那佛尊注孤生。
只可惜当娘地想的是美,可当皇帝的儿子做的那就是件彻彻底底的鬼事。
景丰肆年,正殿太和的后面还种着一方葱翠竹林,嵇清柏身着下界前的雾霾云杉立在一根竹枝上,他化了虚型,在原身的识海里倒是来去无阻,畅通自由。
三岁的嵇玉被套了脑袋,几个小太监将人扔到竹林前,后面缓缓跟着顶龙撵。
檀章面色冰冷地坐在上面。
嵇清柏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老板年幼的脸。
超脱三界后,只要入了仙籍,人脸美丑就已如同世间万物一般平常,越上层境界越是不在意,这也是为何白朝长年保持鹤姿,懒得化人,然而就算如此,无量佛尊万年来少有的几次出境仍旧被奉为“天地之姿仪,六界无色颜。”
被众路神仙都吹到天上的脸,落入凡尘自然能吓死个人,嵇清柏仔细看了一圈,发现檀章的左眼下不知怎会,居然多了一朵红莲胎记,正怀疑着是不是又是白朝那只贱鸟搞的鬼,嵇玉的哭声隐隐传了过来。
三岁的嵇玉连话都不怎么会说,被几个小太监用石头砸着脑袋,檀章像是在看戏,坐在龙撵上,嘴角竟还带着笑意。
嵇玉没多会儿就被砸的没了声响,最近的小太监跪在檀章脚边。
嵇清柏就看到檀章撇了撇嘴,闭着眼,甚是觉着没趣地道:“扔井里去。”
嵇清柏:“……”
他那佛尊真滴是个鬼啊!
嵇清柏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想这劫渡到最后会被天打雷劈的啊!
第4章 叄
嵇玉当年到底是没死成,但三魂六魄损了也和身死没多大区别。
嵇清柏怜惜这小姑娘神识,想着等三魂稳了就去找附近的地府,给这孩子寻个好托生,也算为他那佛尊积点善缘,但又一想这么多年来檀章杀的人数,嵇清柏便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在给神经病老板擦屁股。
但其实生死都是劫,虽然佛尊超脱六界,不受世间命数所缚,可越是如此随心所欲,越是受因果反噬,苦难深重。
嵇清柏真是急着想见到檀章,又怕见到檀章,毕竟如今的景丰帝一个不爽就弄死他的话,回头还要求白朝那只贱鸟盘新的命盘,谁知道下一次能不能当人呢……
太后留了嵇清柏用晚膳,特意传了嬷嬷去叫景丰帝来。
没多会儿嬷嬷就回来了,说檀章今日龙体不适,就不来凤仪殿问候了。
人生八苦,五阴炽盛。
佛尊到了下界,不但精神得受苦,肉体也得受苦,可说是从上到下都是病痛。
嵇清柏又想起神识里看到的那一小朵红莲胎记,忍不住皱了皱眉。
太后给他夹菜:“今日见不到你皇帝哥哥有些可惜,不过再过几日就要立秋宴了,到时候你和你爹一块儿进宫来,哀家为你补办笄礼。”
嵇玉十五生辰那日还是个痴儿,自然没过什么笄礼,太后提出在立秋宴给他补办也不过分。
嵇清柏话比较少,第一他不怎么适应这小女孩的萝莉音,第二他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怎么退婚,虽说“嫁给”檀章是最容易接近对方的机会,但他真的就是个秘书,始终坚持努力工作不卖身。
再者一旦成婚,死不死的倒还是其次,佛尊八苦里有情劫,下界成亲便是姻缘际会,嵇清柏又是上神境界,这佛神两重杂糅一块儿渡情爱之苦,凭佛尊修为能扛得下来,嵇清柏可不敢保证自己的元魂方不方得万全。
他就算是个先进员工,也不能动不动就让自己受工伤的啊!
临近入秋,夜凉起了些雾,太后体恤嵇玉体弱,也没把人留的太晚,吩咐嬷嬷送人回府。
等出了凤仪殿,嵇清柏就想着今天还没锻炼身体,决定自力更生走到宫门口。
嬷嬷太监们都不放心,但嵇清柏不让他们跟太近,于是只能远远坠着。
回宫门要横穿过整个金池园,嵇清柏走了一半,就有些吃不消了,他半蹲着喘气,只觉得胸前鼓鼓囊囊,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跟着的太监嬷嬷,嵇清柏没多犹豫,伸手到内衫里,直接把胸衣给扯了。
太受罪了,嵇清柏抹了把汗,他虚的手都有些抖,呼吸终于是顺畅了些。
金池园的假山怪石嶙峋,松柏参天几乎遮住了云雾,嵇清柏坐在一块异石上歇息,手里还捏着胸衣,当扇子扇了会儿。
只是没清净多久,嵇清柏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动静。
这么个大晚上,这么大个园子,就算嵇清柏是个神仙,也有些憷,更何况他现在还是肉体凡胎,魂魄不稳,别说仙法了,哪怕就地姑娘家打架,他现在这样大概也扯不动人家头发。
嵇清柏往后看去,没见到人,却闻到了血腥味,他心下一惊,以为遇到了刺客,刚想喊人,突然脚踝被人一把握住。
嵇清柏:“……”
一地五六个死太监,是真的死了,透透的那种。
握着嵇清柏脚踝的也不是什么刺客,正是他家那位跟鬼一样的佛尊,檀章。
景丰帝捂着胸口,双目赤红,发冠凌乱,嵇清柏不用猜就知道对方这是内阴炽痛,发了魔疯,幸好杀了一圈人后体力不支,提不动剑了,只能堪堪撑着病体,要不然嵇清柏完全不会怀疑,自己已经回红莲盘下和白朝打起来了。
景丰帝还想着提剑,嵇清柏立马后退两步,檀章一气没能提上来,直接咳出一口血,跌倒在了地上。
嵇清柏又等了一会儿,胆子大了些,上前几步,踢开了对方手里的剑。
檀章转过头,一双血目冷凝凝的盯住他,左眼下红莲胎记的颜色比嵇清柏神识里看到的还要深,花瓣跟火燎一样,舔着他凤尾一般的眼。
对方这与无量佛尊一模一样的容貌令嵇清柏压力山大,他想了想,还是挪上前,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了檀章的身旁。
在佛境时,每月檀章会从莲座上下来七天,无量佛尊掌管这天地善恶,自身虽然佛法无边,但也不是完全不受影响。
这七天便是嵇清柏最忙的七天。
没错,他真身是一只食梦貘,专为无量佛尊滋养神海。
现下在凡界,嵇清柏虽然没有丝毫神力,化不了真身入梦,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来缓解檀章的阴炽之痛。
景丰帝只察觉到一双小手捧起了自己的脑袋,他心下惊怒,刚要挣扎,突然眉心一点清凉,嵇清柏的食指轻轻点在了那处。
三魂的神力真是孱薄的可怜,嵇清柏只能聚起些精气在指尖,为景丰帝梳经活络,他虽然长了双女人的手,但动作可没半分柔态,这种事对嵇清柏来说就是熟能生巧,万年资历的沉淀,他早已是名顶尖的高级推拿技师!
檀章忽觉眉心好似入了一股清流,缓缓润过四肢百骸,抚平内腹之痛,他在黑暗里睁着眼,逡巡过嵇清柏的脸,一瞬也不瞬。
先前就说,嵇清柏这具身子弱的可怜,他精气聚拢不易,根本不能为旁的分心,被檀章看着又忍不住恼他乱杀人,于是干脆将手里的胸衣盖到了皇帝的脸上,哑着嗓子敷衍道:“得罪了。”
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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