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一只落了单的羊羔,也来溪边喝水。
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年的羊羔,似乎也是这样捡到的。
“过来。”
少年将酒坛放到一边,摸了摸羊羔的脑袋。
柔软又温暖的触感,突然让他再一次在傍晚想到了雍都,想到了那个人。
谢不逢忍不住缓缓收紧了怀抱。
因用力过大,没过几秒他怀里的羊羔,便因疼痛而疯狂挣扎了起来。
少年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它的身上,慢慢松开了怀抱。
小羊挣扎着离去,跑向了溪流的另一边。
少年看着远方的落日,缓缓眯了眯眼睛。
就在这一刻,谢不逢的心中突然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杀回雍都。
被欲望点燃的火焰一旦点燃,便无法熄灭。
杀戮与胜利带来的快感,激活了谢不逢那颗原本已经麻木的心。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本就不应该等,而是该去夺才对!
*
不消两日,长原镇的战报就传回了雍都。
与此相伴的,还有谢不逢获赏的消息。
听到战报后,除了文清辞以外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你说什么?!”龙椅上的男人瞪圆了眼睛,突然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过了好半晌之后,才用沙哑的嗓音说,“把战报给朕呈上来!”
“是,陛下……”送信的人手都在抖。
原本站在一边的文清辞随之退下,将地方让了出来。
他假装不在意地收拾药箱,同时用余光看到——
皇帝正在飞快地阅读战报,每读一个字,颜色就更差一分。
到了最后,皇帝再次重重地将手按在了额头上。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随身携带的芙旋花丹吞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便又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咳咳咳……贤公公……”
老太监立刻将丝帕递了上去。
这一回皇帝的咳嗽比从前更加严重,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明黄色的丝帕上已经有了斑斑血点。
死亡与失败的恐惧,在顷刻间袭了上来。
第48章
太监宫女们跪的跪、急的急, 宁和殿里瞬间乱成了一团。
贤公公下意识看了文清辞一眼,立刻将皇帝身边的位置让了开来。
文清辞带着药箱走上前去,将吊命的药丸喂给了他。
过了小半晌, 皇帝的咳嗽,总算停了下来。
而他的手, 却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紧紧地抓住了文清辞的衣袖。
像是抓住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朕的病,”谢钊临猛地抬眼, 深深地朝文清辞看了过去,“究竟如何?”
说话间他的手指还在不住地颤抖。
慢性汞中毒最常见的症状是焦虑、情绪与精神状态的不稳定,还有头痛头晕和肌肉抽搐。
无论是皇帝自己还是太医, 都不会说他有精神问题。
肌肉抽搐的问题, 文清辞进宫后已基本被解决。
因此谢钊临身上最明显的症状,便是头晕、头痛。
芙旋花丹炼好后,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现在, 肌肉抽搐的情况再次出现。
直到今天深埋于皇帝心中的恐惧,终于随着这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南巡过后,谢钊临看上去苍老了不少。
这几十年来积攒的疲惫, 都在一夕之间袭了上来。
这个问题文清辞早有准备, 他微微行礼,将早早准备好的安抚对方的话说了出来。
穿书意识到皇帝是重金属中毒后, 文清辞原本打算找到源头,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但是现在……他却改变了想法。
“……请陛下放心, 臣定当尽力。”
文清辞说完后过了好一会, 皇帝终于笑着慢慢松开了他的衣袖。
“好, 朕信你。”皇帝的声音低哑, 像是被砂纸磨过一番。
闻言, 文清辞赶忙后退半步、鞠躬行礼。
他没能看到,就在自己弯腰的那一刹那,皇帝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此时皇帝的心中,已经有了考量。
自己不会死。
一定不会。
纵然药石罔效,不是还有文清辞的血能用吗?
自从知道文清辞的身份后,皇帝一直对他以礼相待,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暴露出来,生怕不小心惊扰到文清辞。
这一切为的就是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直到最后关头。
一场秋雨,淋湿了整座雍都,天气一下便冷了下来。
古木梧桐上挂着的叶片,也随着秋风一起坠落。
在美的同时,为太殊宫多添了几分萧索之意。
而这衰败与生命的流逝,也让皇帝愈发紧张。
最近一段时间,皇帝只要不舒服,便会随时将文清辞叫到自己的身边去。
身为太医的他,也因此解锁了许多之前不曾去过的宫室。
比如说现在他所在的百巧楼。
文清辞去之前就觉得这个地方的名字有些耳熟,想了一路终于记起,自己穿书后不久遇到的那个坠井的宫女,就是负责打扫这里的。
熏香燃起,皇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趁着这个机会,文清辞忍不住不由环顾四周,认真观察了起来。
这栋楼虽然名叫“百巧楼”,但是乍一眼看去和一般的书房没有什么区别。
……似乎只是桌子,稍大了那么几圈而已。
“百巧楼”里最大的亮点,在于这栋楼的角角落落里,都摆着很多小巧的建筑或者榫卯部件模型。
文清辞还从不知道,皇帝居然有这样的喜好。
“好了……”方才不断抽搐的肌肉一点点平静下来,皇帝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对太医说,“爱卿可以退下了。”
“是,陛下。”
文清辞将银针放回药箱中,整理完后便要提着东西出去。
他的指尖刚碰到药箱,还没来得及握紧提手,便突然脱力。
紧接着,手臂也随之重重一痛。
文清辞下意识低头,朝自己的左手看去。
露在广袖外面的手背尤其苍白,像是用雪雕成的,甚至连指甲盖上都没什么血色。
只有手背上的血管,有一片突兀的青紫。
文清辞将右手轻轻抵在了左手腕上,一点暖意顺着手心传了过来,可是这仍没有唤醒麻木的左臂。
他顿了顿,终于换了一只手将药箱提起,缓步走出了百巧楼。
自始至终,文清辞都面色平静,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没人看出,此时他正咬着牙硬撑。
……自从上次放过一回血后,他的左手便有些无力。
文清辞起先并没有非常在意。
直到那次在运河上捡暖手筒……水里的湿寒之气,一下子便侵蚀了上来,渗入了骨骼与肺腑之中。
哪怕已经过去很长时间,文清辞仍会时不时地咳嗽。
近一段时间,随着气温一点点降低,他左手麻痹的情况也变得愈发严重,并不时生出刺骨的疼痛。
现在连提个药箱都变难了。
走出百巧楼后,文清辞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
……不知不觉中,似乎到了将放在最下方的厚衣取出的时节。
也不知道在北地的谢不逢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