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他刚要掉转马头,就看见迎面有一支队伍飞奔而来,领头的竟然是骑着黑马的勇冠侯!林勋看见马宪在半道上就知不妙,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从马宪身边飞掠了过去。
先前透墨跟他说,公主请京中闺秀去翠山赏梅,也邀请了他的时候,他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年年如此。可后来宫里的人来信说,赵阮前几日进宫去了皇后那里,当时赵仪轩也在。他不禁想起竹里馆的事情,一问透墨,绮罗也被请去了。
往年赵仪轩也请人去赏梅,却从来没有邀请过绮罗。赵仪轩虽然任性骄纵了些,但不会真的做出什么残忍的事,可她身边的人就不好说了。林勋越想越不对,放不下心追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有问题。
雪越下越大,林勋看到在山道上的禁军和女官的马车,勒住马缰,低头问一个禁军:“朱家小姐在什么地方?”
禁军惊恐地说:“拉马车的马受了惊吓,狂奔而去,我们都追不上。”
林勋没时间深究,一路跟着马车的痕迹找寻。他心急如焚,大声喊着绮罗的名字,四野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透墨追上来说:“主子,雪下大了,您先回去,我们来找!”
林勋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他要找到她,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到她!
“主子!这里有个人!”有个亲卫大叫了一声,从旁边的草涧里拖出一个丫环来。林勋记得这个丫环是朱家的,几步走过去,见那人迷迷糊糊的还有点意识,问道:“你家小姐呢?”
阿香遍体鳞伤,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跳下来的时候……小姐还在马车上……”说完,便晕了过去。
林勋听了,二话不说地跃上马,继续往前飞奔而去。
雪落在道路上化成了水,模糊了痕迹,时间越发紧迫。林勋骑一段路,便下马蹲在地上查看痕迹,他推测绮罗就在这附近。很可能也是滚到了旁边的山涧里头。
他要下去查看,透墨却拦着:“主子万万不可涉险,这底下不知道多深,还是让属下等下去。”
“去拿绳子。我亲自下去,你们看不清。”林勋的语气是不容拒绝的。不过透墨也知道,现在这种天气,他们的确有可能看不见,耽误了救人。而林勋的视力纵使在夜间也是极好的。
透墨又选了两三个身手不错的亲卫,跟着林勋一起下去,其余的人在上面拉着绳子。这个时候马宪也带着禁军赶到了,刚才他们在路上把另一个婢女也给救了起来。
绮罗运气不好,这一段山涧不算浅。林勋沿着长满野草的山坡慢慢往下滑,在漫天飘飞的雪中搜索着绮罗的身影。他不知道她穿什么衣裳,甚至没法确认她是不是一定就在这附近,可他若不做点什么,恐怕会疯掉。她会被大雪给覆盖,会被冻死,甚至这一带出没的野兽会被她当成食物……当年看见小白的尸体时,那种心被凿穿的感觉,他不想再承受一次。
他心中焦急,不小心脚底一滑,连忙伸手抓住一把草,手臂却被旁边尖砾的枯枝给割伤了。
“主子!”跟下来的亲卫担心地叫他,林勋道:“没事。继续找。”
越往下,草越深,越是不能看清。因着雪附着在草上,脚底下越发滑了,亲卫都在劝他,他却执意不肯听。忽然,他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被拦腰挂在一棵矮树上。他立刻往那边靠过去,直到看清是一个白色斗篷包着的人,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他把人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抱了下来,看到的确是那张熟悉的脸,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
马宪听下面高声喊找到了,连忙帮着把人拉了上来。林勋抱着绮罗,问道:“马车在什么地方?”
现在只有一辆马车,是女官坐的,上面还放着阿香和婢女。林勋直接走过去,对女官命令道:“你下来。”
女官战战兢兢地爬下来,她以为朱绮罗必死无疑,没想到命竟然这么大,还是被勇冠侯亲自救上来的。她不管对方是谁,这个女人敢跟公主抢夫君,她是绝不打算放过的。
林勋把绮罗放进马车里,亲自驾马。回城太浪费时间,离这里最近的就是赵仪轩的白马别庄,而且那里应该什么都有。林勋再不迟疑,驾马离去。
☆、第53章 求娶
白马别庄在翠山的半山腰,因为今日赵仪轩在此处设宴,接近别庄的地方都被禁军封了道。
林勋一路驾马车过去,看到禁军要过来阻拦,喝道:“滚开!”
禁军没想到是勇冠侯亲自驾马,吃了一惊,纷纷避开。
到了别庄外面,林勋跳下马车,把绮罗抱了下来。他边往里走边对迎出来的宫人说:“带我去一处干净暖和的屋子,把太医和医女全部叫来。马车上还有两个伤者。”
宫人听了他的吩咐,连忙四下奔忙。不愧是上阵杀敌,统领千军万马之人,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气势。一名宫女看到沿途一直在滴血,林勋的左手好像受伤了,轻声道:“侯爷,您的手……”
“不用管。”
宫女慑于他的威势不敢再言,只是费劲地给他打着伞,他实在太高了。
赵仪轩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正跟别的闺秀在敞轩里头赏梅花。下了雪,梅景则更显得别致。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梅纹的月白锦缎大袖衫,头上戴着镶嵌了东珠和宝石的花冠,高贵而美丽。闺秀们一来就夸奖她,把她夸得都有些得意忘形了。她自诩也是天生丽质,并不比那朱绮罗差,今日就想独占所有风头。
周敏君悄声问朱惠兰:“你那六妹怎么没来?我好些年没见她了,听说长得很不一样了?”去年,她嫁给了六皇子赵霄,成了赵仪轩的六嫂,赏梅自然少不得她。她与朱惠兰交好,便邀来一同做个伴。
朱惠兰的胎稳定了,已经显怀,她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说:“谁知道呢?也许是有事耽搁了。”实际上,她不想看见朱绮罗。从前走到哪里,别人的目光都是在她身上。现在她嫁了人,偶尔逢节日回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朱绮罗身上了。
回廊那边传来骚动,有眼尖的闺秀叫道:“天呐,那不是勇冠侯吗!”
众人连忙看过去,惊呼声一片。她们之中虽然已经有一些嫁作人妇,但少女时代几乎都把林勋当作是梦中情人。一个男人家世好,长得高大英俊,能文能武,还被誉为战神,没有女孩会不心动的。
赵仪轩没想到林勋居然真的来了,心中欢喜,连忙起身迎过去,却见他手里好像抱着一个人,根本没看见她,当即脸色就不好了。
他是故意来给她难堪的吗?
林勋无暇顾及旁人,他抱着绮罗一路走到房中,把她放在床上,放下了床帐。宫女捧着干净的衣服上前给绮罗更换。林勋命宫人把全部的火盆都拿到床边,自己则退到外面。
太医和医女闻讯赶过来,太医上了年纪,手扶在膝盖上直喘气。
林勋说:“伤者是女子,从马车上摔下来,掉落山涧。我粗略检查了一下,四肢的关节和骨头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但腰部受到撞击,无法确认内脏是否出血。”行军打战的人,会遇到很多突发情况,所以什么东西都要会一点,包括伤情的应急处理,这个太医倒不觉得奇怪。只是,检查骨头和关节,肯定要通过捏或压的方式,如果伤者是女性,应该叫医女来做这些事,侯爷这是……太医不敢深想,只装做不知道。
赵仪轩走过来,不满地叫到:“林勋,你把什么人带到我的别庄来了!”
太医连忙行礼,退让到一旁。林勋沉着脸不说话。他还不能确认今日的事情是否与赵仪轩无关。
赵仪轩看到他的左手在“啪嗒啪嗒”地滴血,惊叫一声,拉过他的手臂来看,衣服都破了,里面是一道很长的口子,立刻训斥太医:“你没看见侯爷受伤了吗?怎么不给他包扎伤口?”
太医觉得冤枉,刚才光顾着听林勋讲伤者的情况,也没注意。何况包扎伤口的事情一向是医女做的,太医哪里会亲自动手做这些?
赵仪轩把林勋扶到旁边的屋子里,不顾宫女的劝阻,硬是要亲自为他处理伤口。她哪里是伺候人的?笨手笨脚,连旁边的宫女看着都替林勋疼,林勋却没吭声。
好不容易包扎好了,赵仪轩擦了擦头上的汗,坐在旁边擦手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勋简单地说:“拉朱家小姐马车的马受了惊,狂奔不止,坠下悬崖。朱家小姐跟两个丫环跳车,掉下了山涧。这件事,公主是否知情?”
赵仪轩伸手捂住嘴巴:“怎么会这样?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请她来赏梅花,还让女官和马宪去接她。”见林勋似乎在审视着她,她猛地站起来:“你不信我?”
“此事跟公主无关。”女官从门外走进来,跪在地上,“马儿突然受惊,奴婢也没有办法。侯爷若非要追究,就追究奴婢好了。”
“夏姑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赵仪轩问道。
夏迎秋回答:“奴婢不知。”
林勋狠狠拍了一下茶几,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夏迎秋本是自信满满,这下也有些心虚。她面对的可是勇冠侯,战场上杀伐决断,绝不好糊弄。
果然,林勋说:“你这刁奴,以为车毁了便没有证据?我只要找到失踪的车夫,自然真相大白。”
赵仪轩心中已经有几分清楚。前几日,姨母进宫来,说林勋跟朱绮罗的关系好像不一般。当时她很生气,还想马上出宫去找朱绮罗,胁迫一番,但是被母后拦住了。母后说她是公主,金枝玉叶,不能为了一个男人,连天家的尊严都不要了。
其实她早就没有尊严了。她知道林勋不喜欢她,只是觉得时日长久,他会被感动的。可是转眼她都这么大了,他依旧无动于衷。想来是心里早就有了别人吧?
后来她便没有出宫,只是独自伤心了两日,是夏迎秋建议她请朱绮罗一同来赏梅的。
“林勋,这件事因我而起,交给我来处置吧。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赵仪轩开口道。依着林勋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女官,与其如此,还不如她亲自来处理。
这时,太医和医女在门外复命,赵仪轩让他们进来。
太医说:“医女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姑娘身上的伤势并不重,只是有几处擦伤,手掌的割伤比较重。想来是掉下去的时候,试图抓着草木之类的缓着坠落的势头。另外两个伤者医女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
林勋松了口气,心里对绮罗又多了几分欣赏。这丫头自小聪明而又冷静,就算在生死关头也不会惊慌失措,这样才捡回一条命。
赵仪轩看着林勋向来不显山露水的神色有些许的放松,便知道他多着急朱绮罗那个丫头。她的手紧紧抓着大袖裳,只觉得上面的金丝磨得掌心都疼了。
***
绮罗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外头天已经擦黑了。她身上跟散架一样,意识混沌:“水……”
立刻有人起身去倒水,扶她起来,小心地喂她喝。
“小姐?”那人叫她,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是宁溪抱着自己。而郭雅心坐在床边,抓着她的手,红着眼睛看她。
绮罗笑了笑:“娘,你怎么来了?我没事。”
“还说没事!我跟你爹都要被吓死了,你知道吗?”郭雅心哽咽地说。
“这不是好好的吗?”绮罗企图动动,倒吸一口冷气,嘶,还是很疼的。
郭雅心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还逞强!这回多亏了勇冠侯,要不是他不顾危险地下去救你,还不知道你会怎样呢。”
又是林勋救了她?绮罗心里顿时酸酸的。前世求他救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救。这一世她没求他,他却三番两次出手相救。他们之间还真是孽缘。
这时,朱明玉满腹心事地走进来,郭雅心起身相迎:“官人,勇冠侯找你说什么了?”他们一到白马别庄,林勋就派人把朱明玉请去了,谈到现在才回来。
朱明玉看着绮罗,不发一言。
“爹?”绮罗察觉到不对。
“勇冠侯说他要娶皎皎。”朱明玉道。
郭雅心吓了一跳,拉着朱明玉的手臂说:“可我们皎皎跟云昭是定了亲的呀!”
“我知道。可他抱过皎皎,很多人都看见了。最重要的是,当时为了确认皎皎身上的伤,他碰了皎皎的身子。他要负责。”
郭雅心愣住,女子的身体是只有丈夫才可以触碰的,否则清白就算没了。她喃喃道:“可是……皎皎和云昭……”云昭那孩子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皎皎长大。或许他不会介意这些?
绮罗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已经回过神来。当时的情况,若是有骨折,随意移动确实会加重伤情,搞不好还会丧命。林勋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这么做无可厚非。而且,她跟陆云昭也该有个了断了,倒不如趁这次……
“爹,娘,有件事我想跟你们说。”绮罗扶着宁溪坐好,“我跟表哥的婚约,反正也没有正式定下来,就解除了吧。”
宁溪惊讶,朱明玉和郭雅心齐齐看向绮罗。绮罗接着说:“事情已经变成这样,若是还硬要叫表哥娶我,对他不公平。”
“皎皎,难道你不喜欢表哥吗?”郭雅心以为绮罗是被迫做出这样的选择,便抚着她的脸说,“等云昭被放出来以后,娘跟他好好谈谈,也许他不会介意的。勇冠侯那边,让你爹去回绝掉就是了。”她不想女儿嫁给不喜欢的人。
绮罗摇头道:“勇冠侯既然提出来了,只怕轻易不肯罢休。我不想再牵连表哥了。”
朱明玉也是这个意思。小时候绮罗长得胖胖的,容貌并不出众,陆云昭稳妥聪明,哪怕出身不高,他觉得这门亲事也还是不错的。但自从陆云昭出事之后,他的想法就改变了。男子固然才学人品很重要,但处在庙堂,能够自保不让家人操心同样重要。以陆云昭现在的地位,只怕今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少。他不想唯一的女儿过这样担心受怕的日子,以女儿的容貌,到时候万一有歹人趁虚而入,又该如何是好?
郭雅盈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当年她在破庙里被发现的时候,虽然没什么人看见,但还是有风言风语传出来。陆逊表面上不说什么,后来就不着家,及至陆云昭被生下来,陆逊也不见欢喜。
再说今天发生的事情,牵涉到公主身边的女官。不说陆云昭还关着帮不上什么忙,就算他好好的,能有整支亲卫队帮忙救人,还能让公主痛快地答应办了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权势地位这种东西,于男人来说就是资本。林勋拥有这样的资本,他能够很好地保护皎皎。
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说,林勋无疑是非常好的女婿人选。刚才一番谈话下来,朱明玉几乎是想立即答应这门亲事,但想着要问问妻女的意思,这才强行忍住。
太医建议绮罗在这别庄里休息两日,观察一下再走,赵仪轩同意了,命人先送别的宾客回去。大家知道了山道上发生的事情,但谁都不敢提,聪明人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这背后的关联。何况谁不知道,仪轩公主多喜欢勇冠侯啊?
赵仪轩风风火火地走到绮罗的屋子外面,命随从的宫人原地等着,自己则闯了进去。朱明玉和郭雅心去休息了,里面就宁溪一人近身伺候着。宁溪迎过来跪在地上,轻声道:“公主,小姐已经休息了……”
“我说几句话就走。”赵仪轩却不管,直接走到了床边。绮罗听到喧哗声睁开眼睛,缓缓地坐起来:“公主……”她挣扎着要行礼,赵仪轩径自坐在旁边,抬手道:“不用多礼。”
宁溪拿了长形的软枕放在绮罗身后,赵仪轩第一次不知道怎么跟一个人说话。她是有愧的。
“今日的事情,是女官自作主张,与我无关。”
“臣女明白。”绮罗点点头。
“你不怪我?”赵仪轩觉得很意外。寻常人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哪怕自己是公主,恐怕也不会有好脸色,绮罗却十分心平气和地说:“臣女不敢,也不应该怪公主。只求公主能为臣女讨个公道就好了。”
赵仪轩怅然地说:“事情经过我都问清楚了,是女官的错。我把她打了二十杖,罚去冷宫了。这样你可满意?”
绮罗没说什么。今天若不是她命大,这场意外就牵扯到三条人命。这样的处罚,说不上重。但赵仪轩已经做了处置,她若追着不放,倒显得太不识相了。
“夏迎秋照顾我十年,为了给你们一个交代,我把她发落了。如果这样你还不满意,要怎么做你都可以提出来,我只希望你答应我,不要嫁给林勋。”赵仪轩深吸了口气,把来意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她听到林勋要娶朱绮罗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她想不到别的办法,也使不出阴狠的招数,只能直接来找绮罗。
绮罗无奈道:“公主应该最清楚,这件事,臣女答应了没有用。”上辈子她都做好了献身给林勋的准备,这辈子不会因为被他碰了就突然矫情起来。但听到朱明玉说,林勋要娶她的时候,她先是震惊,然后心底里莫名其妙地涌出了点喜悦。她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