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头一天,到一心福利院的走访,让她对郭徽有了更深的了解,虽然不多,但是足以增添她的信心,这个故事的剧情一定还有发展下去的可能。
不过,临走前的突生波折让李少君有些摸不到头脑,那个老人是谁?为什么周校长不愿意让他出现在福利院?是在躲着谁么?难道是躲着我?而他口中的小琳又是谁呢?
种种疑问让李少君对一心福利院产生了新的兴趣,她顺着思路想着,不时在笔记本上草草记上几笔,画了几个圈圈,然后打上几个大大的问号。关于北京的福利机构,它们的现状,它们的发展,以“一心”为代表,她觉得是一个今后需要关注的方向。
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件事放在脑后了。
李少君接到了微景公司总裁办公室秘书的电话,说郭徽希望约见她。
剧情,就这么开始发展了,李少君在心底一笑。
4
郭徽在去往公司的路上回味周校长的电话,明显能够感觉到她语气里的慌乱和急迫,而那所谓的“不小心按到了”也荒唐得有点可笑,但是他不想往深了追究。以他对周校长的了解,她结婚多年没有子嗣,几乎可以肯定,不是她就是她老公,要么就是俩人身体都有问题。因此,对于一心福利院,她可以说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而对这些孩子们,她是真的把自己放在一个母亲的立场上。
对于这样一个陷入慌乱的母亲,郭徽不需要考虑太多,只要肯定她真的是为了这个家园着想就好了,其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因缘纠葛,跟他的关系也不大。
再者说,这件事公开了,一方面对郭徽本人没什么坏处,另外也会把他和一心福利院的关系推向一个更官方的立场上去,相当于是变向给他一个督促,强化郭徽作为一个企业老板和福利院的关系,弱化他个人和福利院的关系,郭徽也是正有此意。
在这样一个时间,做这样一件事,正中郭徽下怀。
郭徽想起那个蔡医生,暗笑这些小年轻,理论知识再丰富,终究缺少社会上现实的锻炼,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是单纯得可怜,毫无美感可言。等他把问题一一解决掉,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给她讲一讲。
到达公司后,小西跟他反馈了李少君的答复,说下午三点左右到。郭徽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两点了,这个记者还真是麻利啊。郭徽拉开抽屉,挑了一套更别致的袖扣,一丝不苟地拾掇起自己的仪表,来准备这历史性的会面。
郭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说:玩了我这么久,总该把主动权让出来了吧。
第十七章
1
经过了无比香甜的一觉,闫敬昱被铃声叫醒。
本来按每天的正常流程,起床后应该是刷牙、洗脸,之后做早操,然后集体吃早饭,但是今天洗漱完毕后,老师们却组织所有孩子在宿舍前集合,然后集体往食堂领。大家伙议论纷纷,说着难道要取消早操直接吃早饭了么?听到这个消息,安西高兴得不得了,他每天的早操时间都是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进行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闫敬昱对这个突发情况是成竹在胸,他知道老师拉大家去食堂肯定不是提早开饭,肯定是要欣赏他和叶一琳的“杰作”的。
在行进的途中,男生和女生在楼梯会合了,闫敬昱急忙在队伍中寻找叶一琳的身影,然后他发现她也在寻找他。
叶一琳一脸焦急,在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眼睛放了下光,随即又黯淡了下去,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闫敬昱。闫敬昱毫不在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意思是包在我身上,让她放心。
就这么跟着队伍走到食堂,闫敬昱他们还没进去,队伍的前列就已经爆发出了“哇”的惊叹声,闫敬昱心里更得意了,他看了看叶一琳,发现她也笑了。
等到所有孩子都进入食堂,情绪稳定了之后,老师们走到他们面前,指着食堂一面墙上的大作问:“这是哪位同学画的?”
墙上画着一片蔚蓝的海洋,中间有处小岛,两三椰树,一间小屋,屋外的沙滩上站着三个小孩。据叶一琳头天夜里画的时候介绍,他们分别是樱桃小丸子、小玉以及花轮同学。
“小玉是小丸子最好的朋友,花轮同学是个富家子弟,特别浪漫。”叶一琳如是说。
闫敬昱觉得樱桃小丸子长得比叶一琳差远了,而自己也不是花轮同学这样的富家子,他本来是想画他们两个人的,不过叶一琳手太快,他也拦不住,那就这样吧。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要是没有小玉同学可能会更好一些。
由于夜间视线不好,二人只能就着映入的月光作画,效率大受影响,最终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也只是完成了这一个小海岛,什么蓝天碧水、海豚大虾的细节都没来得及画。闫敬昱本还想再坚持坚持,他觉得此时此刻好像全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这种光景一直持续下去才好。可惜叶一琳扛不住了,闫敬昱又怕她这样下去着凉感冒,于是就同意先画到这里。
走的时候叶一琳问他,明天老师发现了怎么办。闫敬昱说没事,就说都是他画的,要打要罚随他们。再者说了,这么美的画,闹不好老师要表扬他们呢,到时候他再把叶一琳推出来。
叶一琳表示不用把她推出来,夸不夸无所谓的。闫敬昱心说:那哪行?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来夸一夸才好。
此时此刻,考验闫敬昱胆量的时候到了。毕竟女神在侧,还有这么多注目的眼光,让闫敬昱忘记了来到一心福利院以后的一切低调和离群,向前一步,举起手来,向老师报告道:“是我画的。”
同学们的目光向闫敬昱射来,叶一琳也一直盯着他,十分替他紧张的样子,闫敬昱觉得自己更有英雄气概了。
“闫敬昱,你过来。”周老师开口了,闫敬昱便向她走去。
走到周老师跟前,她拍了拍闫敬昱的头,粗糙的大手又在他脸上胡撸了一把,然后周老师指着画问他:“这是你画的?闫敬昱你有这特长,以前没看出来啊。”
闫敬昱嘿嘿笑着不答话。
“这不是樱桃小丸子么,你什么时候看过这动画片?”
闫敬昱一听,好似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暗暗道完蛋,没想到这里出现了这么大的一个逻辑漏洞,自己明明不应该知道樱桃小丸子是什么玩意儿的啊。这时候他又后悔起来,就说不应该画她们的,要是随便画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就没这事了。
看闫敬昱支支吾吾没话说了,周老师把他搂在怀里说:“老师又没说你什么,你勇于承担责任这很好,但是可不能撒谎呀。”
“是我画的,只不过不是我一个人。”闫敬昱吐露实情。
周老师点了点头,搂过闫敬昱在自己身前,对着学生们说:“还有谁呀?别让你的合作伙伴自己在这待着啦。”
闫敬昱觉得周老师的语气还是和蔼的,并且对“合作伙伴”这个词感到深深受用,于是拼命地给叶一琳使眼色,让她出来。人群中也都纷纷议论,并互相询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他,最终,叶一琳怯怯地往前走了一步。
“来吧小琳,过来。”周老师也把叶一琳招到身边,左手搂着一个右手搂着一个,问:“你们两个够可以的啊,谁出的主意?”
“我出的主意,但是我画不好,所以让叶一琳来帮我画。”闫敬昱赶忙说。
“嗯,小琳是画得不错。”周老师点了点头,然后问向大家:“你们说小琳画得怎么样?”
大家齐声说好。
话音刚落,食堂门口又出现一个人影,也说:“画得真好。”
大家闻声齐齐回头看,原来是王校长来了。
王校长笑意盈盈地踱步到大家面前,跟周老师脸对着脸,周老师长出一口气说:“校长您可来了,我们正不知道怎么着好呢,您看看这俩孩子。”
周老师一副无奈的表情,王校长挥了挥手,然后站在周老师旁边,搂过了她右手边的叶一琳,对着大伙说:“我觉得啊,小琳这画画得很好,不光发挥了特长,还给咱们的食堂增加了一抹亮色。我提议啊,咱们今天上午不上课了,一会吃完早饭每个人都来墙上画自己想画的画,把咱们食堂的墙全部填满,好不好?”
校长说完,孩子们欢呼雀跃,然后就开始商量起来到底要画什么好了。
周老师听了这话,脸上是既无奈又高兴,她看了看左手的闫敬昱,闫敬昱也是一脸欣喜。闫敬昱伸过手去戳了一下叶一琳的肩膀,然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叶一琳也笑了。
王校长蹲下身来看着叶一琳,抓起了她的右手,放在自己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摸了摸,然后问她:“小琳啊,校长觉得你这双手是艺术家的手啊,我准备任命你为咱们‘一心’的第一任文艺委员,你说好不好啊?”
叶一琳看了看校长,又回头看了看闫敬昱和周老师,高兴地点了点头。
此时的闫敬昱突然有点失落,虽然之前一直想着要把叶一琳推到光环之下,但又有种本来只属于他和叶一琳之间的秘密,一下变成了所有人的一次狂欢的感觉。他觉得他和叶一琳的这种特殊的联结,好像被大家的欢乐给冲淡了。
闫敬昱回过头,又看了看墙上的樱桃小丸子。
2
莫名地在电视里看了一集樱桃小丸子,等到开始唱片尾曲了,闫敬昱才反应过来。现在网上掀起了一股怀旧热,大家都在说其实花轮同学一直在暗恋小丸子,他们才是终成眷侣的一对。
闫敬昱心说,看来真的不应该画他们的。
收回心来,闫敬昱平复了一下自己,每次他都跟自己说不要再想这些事,可是自从车祸以来,和袁帅相遇以后,往事便开始一股子一股子地往脑子里钻。
太可怕了,闫敬昱心想,他无法阻止自己回忆,只好尽量躲避。想到这里,他赶紧换台,不让那些“好朋友郊游”“小背篓”的歌声再回荡在耳边。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换了半天台,播到地方台的时候,闫敬昱看了一眼,像是个采访节目,刚要继续往下按,拿着遥控器的手却突然停了。画面里的那个人,让他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
3
最新一期的《肇事·孤儿》节目首先探访了王小龙一家目前的生存情况。回到北京的他们暂住在一个日租的小地下室里,二姨夫和二姨带着小龙三个人挤在不足五平米的一处空间,除了一张大床,一张小床,屋里再无任何家具。他们只能把衣服和日常用品挂在墙上的粘钩上。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一个厕所和厨房被五家租客共用,加在一起有十来个人,他们中有来京北漂的年轻人,有来看病的陪床亲属,还有身份不明的各色人等。
由于租客和二房东的反对,出租房公共区域的情况并没有过多地在镜头前展露。之后节目把阵地转移到了小屋内,在闭塞的区域里,小龙的二姨接受了采访,而她的身后,王小龙还在一直不停地写写画画。
二姨说,小龙一有时间就在记录他和父母的回忆,但是他不怎么让他们看这些东西,大概有些难为情吧。再过些日子就要开学了,在老家他们已经给小龙联系好了学校,等案子结束,他们应该就再也不会回到北京这个伤心地来了。
一通深情的旁白过后,主持人的话锋一转,开始谈论小龙目前面临的民事赔偿问题,于是作为本案最大的原告,郭徽成为了探讨的主角。
此时,主持人不失时机地抛出了一个调查资料,指出郭徽自从在美留学期间,就一直在捐助儿童福利事业,并且被母校斯坦福大学授予年度的“慈善之星”称号,而归国后,他也在一直资助北京的一家名为“一心福利院”的儿童慈善机构。
“此前一直处于舆论风口浪尖上,被批判毫无同情心的郭徽,却是一个实打实的热心公益的慈善人士,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呢?抱着这样的心态,我台的记者也走访了一心福利院,让我们来看一看福利院的周院长是如何评价郭徽这个人的。”
镜头又切回外景,首先是一心福利院门口的招牌的一个特写,然后是出镜记者简单的几句串场和环境介绍,当然,这里出镜的记者就是李少君。没有过多的镜头交待福利院的具体情况,就直接转入了对周院长的采访。
“郭总资助我们福利院也有几年了,期间所有的流水和资助清单也都是有据可查的,包括郭总经常到福利院来看望孩子们,并且一直也是很积极地参与我们的日常工作,这些我们的员工和孩子们都有目共睹,在这一点上不会有任何作假或者作秀的可能。”周院长如是说。
“所以说他确实是非常踏实地在做这项慈善工作?”
“是的,我们都非常感谢他,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帮助,一心福利院很有可能走不到今天。”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宣传过。”
“是这样。”
“您认为这是为什么?”
周校长笑了笑,说:“这是他的权利。”
然后周校长又补充道:“而且我认为,郭总这么做可能也是为了福利院的孩子们做考虑。因为一心福利院的孩子们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失去了亲人,但是他们都是心智健全的小孩子,总有一天他们还是要回归社会步入社会的,他们需要属于自己的自信和尊严。如果这件事做得大张旗鼓,那么孩子反而有可能背上一个包袱。我想基于这一层考虑,无论是资助人还是我们工作人员,都应该对我们的工作和孩子的生活保持一定的距离,最起码你从来没见过哪个福利院在电视上发广告招生吧?孩子们没有错,孩子们也不需要因为谁的资助而感谢谁,更不应该被暴露在同情或者怜悯的目光之下,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应该得到的童年。”
“您的意思是孩子不欠谁的,不希望让他们承担过多的感激之情。”
“是的,包括那些贫困地区的希望小学和母亲水窖之类的,我觉得也是如此。该感谢他的,是我们这些投身其中却心有余力不足的工作人员,以及我们的整个社会。”
李少君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现在由于一起交通事故,郭徽这个人也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您对这件事有了解么?您怎么看待这个情况?”
“这个我没办法发表太多评论,毕竟我也不是他,网上的那些网民也不是他,我只是觉得在这起事故中他毕竟是受害人,承担这种骂名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
“那您认为郭徽是一个怎样的人呢?”李少君抛出了下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和她上次私人来访提的问题是一样的。
而周校长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我认为,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结束了对周校长的采访,主持人再次评论了一番,表示结束了对一心福利院周校长的采访。记者本想再次联系郭徽方面来求证他对案件的真实态度,但是可惜他还是没有任何回应,表态不希望接受采访。
“从本事件发生开始,一直到此时此刻,即使是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也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郭徽一方始终默不发声,完全按照法律流程办事。作为第三者,我们也很难揣度他的想法。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此案件已经进入了审理阶段,而随着本次民事诉讼案的开庭,一切终将会有定论。”
最后,节目又表达了对王小龙的今后生活的祝福,便落下了帷幕。
4
节目还没完全播完,李少君就迫不及待地给郭徽去了个电话,询问他的感想。
郭徽表示满意,整个节目的内容和进程都在他的要求之下完成了,而周校长也对此很是配合,接受了这次采访。不过周校长的口风也透露出来了,这事完了别再来找福利院了,都说了不要让福利院暴露在目光之下了。
李少君本来也顾不上这些,并且按照要求没有过多地拍摄福利院内的情况。
确认了郭徽的意见,李少君更关心的是下一步郭徽打算怎么操作,自己要怎么配合他,以及他到底何时会出现在镜头前。但是郭徽并没有向她透露,只是表示让她等一等,该他出手的时候一定会告诉她的,结果一定不会让她失望,不会让王小龙一家失望,更不会让观众们失望。
李少君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对这件事的控制。
但是那又如何呢,反正也是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