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
沈西瑜顿了顿:“哦,上趟听侬港要帮糖糖爸爸带药,吾问问看——(上次听你说要帮糖糖爸爸带药…)”
“嗯,吾还没联系唐方。”周道宁皱了皱眉头:“侬先勿要帮伊港。(你先别跟她说)”
“哦,好格。”沈西瑜犹豫了一下,柔声问道:“方便告诉吾现在勒撒酒店伐?或者夜里一道切夜饭?”
周道宁扔下浴巾,抬起头来,镜子里的男人右胸口的子弹伤口依然狰狞。
“勿方便。”周道宁目光深沉,轻轻抬手碰了碰粉红色的伤疤,叹了口气:“西西,谢谢侬。有需要吾再联系侬。”
“道宁!”沈西瑜紧紧捏住白大褂的口袋边:“格么——侬要是再调手机号头,麻烦发把吾。(你要是再换手机号码,麻烦发给我。)”
“好。”周道宁轻轻挂了电话,垂眸展开手掌心,他生出来就是双断掌,运气不好,一路拼到底,再多的计谋,再多的手段,敌不过一颗子弹,最后还是你死我活,回到丛林时代,真是政治和头脑的悲哀,却也是中外古今历史的不断重复,幸好比起上位者诸多次遭到的暗算,他还算走运。
也许因为他还不死心,他还是想跟唐方见一面,说几句话。但见到她没了他过得还是很好,他心里依然会难受,他没那么伟大无私。她甚至没有要过任何他现在的联络方式。他所有期盼过拥有过的温暖和笑容,都属于了另一个男人。
***
唐方接待完客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听着音乐看母婴书,看着看着头一跌一跌的,人也歪在了扶手上,小宋笑着给她加了个靠垫,唐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太睏,索性侧躺下来闭上了眼,让小宋临走时叫醒她。
小睡了片刻,恍惚听见玻璃门轻响,一片阴影挡住了外头的光。
唐方勉强睁开眼,看见周道宁的一刹,以为自己在做梦。
“道宁?”她扭了扭有点硬的脖子,音乐早停了,也没看见小宋。
“是吾。”周道宁蹲下身,凝视着她:“小宋去倒垃圾了,马上回来。”
唐方尴尬地撑了起来,离他远了些,随手理了理头发:“哪能没先打只电话来?(怎么没先打个电话来)”
周道宁抬起头看着她微微笑,却换了普通话说:“看你只有惊没有喜,怕你不欢迎我。”
唐方把身上的毯子叠了两叠,笑着说:“是吓了一跳,侬切顾中饭了伐?(你吃过午饭了吗?)”
“刚从机场过来,没吃呢,挺饿的。”周道宁举起手里的盒子:“看在这些药的份上,随便给我来碗什么?”
“药?”
“嗯,正好有人今天从美国来,替你爸带了点药。”周道宁打开盒子递给她:“应该是对症的,阿比特龙,普罗文奇,这个得放冰箱,三个月的量。”
唐方怔怔地看着他,身不由己地伸手捧住盒子。最近她们正为靶向药和进口疫苗头疼,阿比特龙虽然刚获批国内上市,价格贵不说,有价还没货,她联系了香港几乎所有的私立医院,只有养和医院有阿比特龙,但药房一个月只进一次货,售价三万五,只能卖给她两瓶,偏巧这个月的已经卖完,要等一月份才有。而且必须病人亲自到港就诊,医生才能开处方,她刚让老爸抓紧时间去办港澳通行证的签注,预约了下个月月中去香港。而进口疫苗普罗文奇,连香港都没有,必须去欧美打,虽然医生说还不急,但也总得未雨绸缪起来。周道宁这番雪中送炭,她没办法不收。
门再响,却是小宋回来了:“唐小姐,侬醒啦。”
唐方回过神来,低声道谢。周道宁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胳膊:“有撒剩饭剩菜伐?”
小宋低声回了一句:“刚刚都倒掉了呀。”
“侬坐忒一歇,切杯茶,吾来炒饭。”唐方让小宋去烧水泡茶,自己打开冰箱:“药要多少钞票?吾转账把侬。”
周道宁淡淡地笑:“吾大概勒侬通讯录黑名单里,侬哪能转账?”连发给她的邮件都被退回,他又怎么能提前说一声自己要来。
唐方脸一红,赶紧拿出手机,把他放出黑名单,看到周道宁发来的金额吃了一惊:“噶便宜?”比她预想的要便宜近六七万块。
“嗯,没少收侬格。放心。”周道宁弯腰看了看冰箱:“要拿撒出来?吾来,侬勿要弯腰。”
唐方脸更红了:“超出限额了,要电脑网银才能转,晚一点行吗?”
“行,你难道还会赖账?”周道宁笑着拿了两只蛋出来:“鸡蛋要的吧?”
“嗯,两只够伐?”
“够了。”
周道宁靠在中岛台边慢慢地喝茶,看着唐方做炒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几句话。每处理一样食材,唐方会笑着转身问一句:“培根切伐?”
“蘑菇切伐?”
“芦笋切伐?”
“胡萝卜摆一眼(一点点),来赛伐?”
她问得客气,他答得恹气,因为他终于成了一个外人一个客人。
鸡蛋打散,加了几滴白醋,她的手很稳,打蛋液的碰撞声匀速又快速。培根切成了小丁,一滴油也不用,在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颜色从粉红慢慢变深。嫩芦笋在开水里烫两分钟捞了出来,留下嫩的头,其他切成大小均匀的碎丁,胡萝卜丁和蘑菇丁也在水里焯熟。周道宁看过很多次唐方做饭,却似乎第一次才感受到她为什么会喜欢做饭。每一次触摸洗切,大概都是一种治愈的过程,所以她从不厌烦,总是笑眯眯地做。可年少的他存着逗弄的心,故意嫌东嫌西。想起春天被唐方默默倒掉的那顿早饭,周道宁垂眸看着茶杯,茶水静谧,不起波浪。
冷饭在热锅中压碎,唐方倒下四分之一的蛋液,迅速翻炒,颠锅炒匀收干,再加入四分之一蛋液,直到懒人版“饭要粒粒分开,还要沾着蛋”的蛋炒饭成型,才加入各色配料再次翻炒颠锅。
“来,炒饭好了,勿好意思,今朝没汤了。”唐方把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黄金蛋炒饭放到餐桌上:“吾让小宋帮侬榨杯混合果汁。”
“好。”
周道宁吃了两口炒饭,抬起头来:“唐方——”
“嗯?”唐方扶着冰箱门转过身:“咸了?勿好切?”
一刹那,似乎时光倒流,回到了十年前,每次他吃她做的东西一喊她的名字,她总是紧张地这么问。
“很好吃。”周道宁的声音温柔又坚定:“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炒饭。”
唐方眉头一挑,笑了起来:“谢谢。”转过身,她取出苹果、梨和金果给小宋,忍不住自豪地加了一句:“易生也总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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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海参水
陈易生这夜回来的时候, 已经半夜一点多,客厅里空调大概刚刚关, 还很暖和, 他匆匆洗了个澡,口干舌燥, 打开冰箱想拿听冰可乐,想起唐方的叮咛,又放了回去, 转头见料理台上一个大保温杯很醒目,打开一看果然是热水,赶紧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他关了灯刚进卧室,唐方就醒了。
“回来了?”
陈易生把一旁的电暖汀温度调低了一点,钻进被窝, 一把抱过唐方来揉了两把, 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宝宝睡了没?今天乖不乖?”
唐方睡眼惺忪地握住他的手:“早睡了, 她每天都很乖的。”
陈易生在她耳朵脖子上吮了好几下,不忘日常赞美一百句:“我家糖真体贴,还特地给我留了那么大杯温水, 我今天也很乖,渴得要死也忍住没喝冰可乐。”
唐方睁开眼:“嗳?温水?”
“你是不是还放了盐?有点咸咸的, 怪怪的味道, 不过盐开水对身体好的。”
唐方笑得被子都簌簌发抖。
“你喝的黑色大保温杯里的水?”
“嗯呐——”陈易生突然觉得有点不妙。
“哈哈哈,我这次发海参发得有点多,不够锅装, 懒得去101拿,就用了这个保温杯——”唐方笑得脸都酸了:“你没喝出海参味吗?那么腥——”
看着陈易生一骨碌跳起来去卫生间重新刷牙,唐方睡意全消,索性套上抓绒衫起了床。
“漱个口就算了,等下吃完宵夜再刷牙啊。”唐方从后面搂住陈易生,对着镜子里的他乐呵。
陈易生关了电动牙刷:“真的有宵夜?”
“说得好像你哪天没吃上过宵夜似的。”唐方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马无夜草不肥,来吃好的,我陪你说说话。”
砂锅里是晚上新炖的虫草花海马土鸡汤,还笃笃笃冒着微泡,电饭锅里保温着黑米饭,三层保温盒里分别装着和风煮南瓜、香煎多春鱼、咖喱牛腩。
“这么丰盛?!”陈易生悻悻然瞟了发海参的大保温杯一眼,转头又高高兴兴地拿起筷子:“要不你也吃一点?给长安加点餐。”
唐方给自己舀了一碗汤,把周道宁今天送药的事说了。
陈易生筷子慢了下来:“那可要好好谢谢他才是,你付药费的钱够吗?不够我来。”
唐方老脸一热:“够的,已经转给他了。”想了想,她还是把以前姆妈给周道宁妈妈治病的钱变成六十万又回到她口袋里的事说给了陈易生听:“其实用的是这笔钱,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占了他便宜。”
“怎么会?!”陈易生讶然地抬起头:“二十年通货膨胀是个什么概念?那时候的几万可比现在的几十万难挣多了。周道宁倒蛮上路的,不过他肯定也是为了追你才这么大方。哎,看来我还得保持警惕啊。”
唐方把自己盘子里多春鱼的鱼籽都挑给了陈易生:“又瞎三话四了伐?周道宁——本来就是个很好的人,恩怨分明,其实以前我们家也没怎么好好照顾他,他嘴上不说什么,却一直放在心里的。”
陈易生这次倒不沾酸了:“好吧,你说他好就好。”
唐方含笑看着他。
“你能这么评价他,说明彻底放下了。”陈易生老神在在,经验丰富:“能提起的都已经是没关系的了。真正的痛,是说不出口的。”
这一点,唐方承认他说得对。
***
临去柬埔寨前一夜,陈易生和唐方请周道宁来家里吃晚饭。唐思成方树人也特地过来谢谢他带的药。
周道宁神色如常问候两老,方树人对以往绝口不提,倒是唐思成好好关心了他一番,住在哪里,吃得可好,工作忙不忙,要注意身体健康。方树人嫌他唠叨,索性转头关心起陈易生来,柬埔寨的吴哥窟怎么样,当地货币兑人民币汇率多少,小偷多不多,安全有没有保障,还有没有红色高棉这种罪恶的组织,又叮嘱他常常和唐方视频报平安,早点回来。
这头太后有意无意提起婚礼种种细节,唐方怕周道宁尴尬,把那夜陈易生误喝海参水的糗事说给爷娘听,众人都笑得不行。饭后陈易生招呼周道宁去花园里坐坐。唐思成赶紧要跟上,却被方树人一把按了回去。
“抽吗?”陈易生拿过长条桌上的烟灰缸,掏出从赵士衡办公桌抽屉里顺来的半包中南海。
“不抽。”周道宁静静看着他。
陈易生大大咧咧地点了烟,指了指紫藤架前的草地笑着说:“我和唐方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她坐在拆下来的旧马桶上抽烟。那晚特别搞笑,我把她当保洁阿姨了,她明明知道我是谁,还想做卧底收拾我。”
冬夜里,他手里的一点猩红格外显眼。
周道宁转过头,天上新月如钩,草地在灯光下隐约反射出霜华。他从来都不喜欢唐方抽烟。
“谢谢你的药,周道宁,我们做朋友吧。”陈易生弹了弹烟灰:“你对唐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很宝贵,换一种方式,大家都会更轻松。”
周道宁沉默了片刻,突然轻声笑了笑:“你以为你是谁?你了解我?你能代表她?你们不过才认识了半年而已,有些人靠命,有些人靠运——我和你不一样,我只靠我自己。”
陈易生也笑了起来:“我不算很了解你,也不能代表她,但我了解她。你所向往的唐方,是她,又不是她。但也不奇怪,大多数男人喜欢塑造一个女人,抹去她身上不符合他要求的一切,而不是接受这个女人自身的一切。”
“人总会走一些弯路才明白自己不要什么。”周道宁看向102的八角窗:“我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守着她,我和她是不是朋友还用不着你操心。你也不用担心,唐方是你对她好她会对你更好,你对她不好她掉头就走的人。而我——”
他转过头,唇边挂了一丝笑:“因为她在,还不至于会拿你怎么样,不过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可以浪费。另外,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你可以爱上很多人,甚至同时爱很多人,但我只会喜欢她一个。”
陈易生并不恼怒:“行,随便你,看来你已经从苏家的事里完全恢复了,还蛮有斗志的,挺好。这次我出差,你有空多来坐坐,下周爸爸要去检查,检查前她都比较焦虑,如果你愿意做个司机接接送送,我先谢过你,回来请你吃饭。”
他挤熄了烟,粲然一笑:“走吧,今天真够冷的。”
周道宁坐着没有动,看着他洒脱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抿起了唇。他想不出陈易生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进来吧?”陈易生推开大门,返身喊他,一点也没有引狼入室的自觉。
周道宁站了起来,大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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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易生出差后,唐方才发现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感觉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她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看,好在陈易生语音和图片不断,从机场到落地,入住酒店,吃饭,比在上海的时候发得还频繁,一个小时的时差相当于同步。
过了几天唐思成回医院复查,周道宁一早就到了禹谷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