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
不知看了多久,计则君忽然来到了剑宫主峰,接天殿下停云坪。
迥异别地喧闹,此地竟然异样安静,她心生狐疑,前踏两步,便在停云坪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脚步声惊动了站在停云坪上的人。
他骤然转身,与计则君四目相对!
天上风卷云过,点点白色雪花早成点点红色血沫。
停云坪上,薛天纵手持长剑,全身是血,许多剑宫弟子的尸体倒伏地面!
须臾沉默,他扯出一抹极怪异的微笑,上前一步,问计则君:
“……计则君,你也是来杀我的?”
计则君退后了一步。
细汗再一次自她额际冒出,湿润她的掌心。
她脑海中再次回放起翟玉山杀人时候的模样,她同时想起薛天纵和自己共同逃离燧宫追捕时候的同心携手。
她不免自问:
薛天纵怎么会背叛剑宫?
他明明如此深爱师门!
可他同样尊敬爱戴自己的恩师,他当年反出师门便是为了翟玉山,将剑宫叛徒消息带回的也正是他!
翟玉山这样心狠手辣背叛剑宫,他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从来没有察觉过吗?
危险的沉寂流窜上空。
薛天纵步步紧逼,计则君步步后退。
退无可退之际,计则君终于握紧了手中的剑!
薛天纵怪诞的笑意加深,他也握住了自己的剑。
下一刻,计则君终于下定决心!
她极其大声,以致隐隐破音尖锐:“薛师兄——”
她蓦然闭目,背转身体,将无数空门敞开给身后之人。
“你走吧,我就当没有看见你!”
第125章
咚!
咚!
咚!
咚咚咚咚咚!
剑宫大阵将群山一同笼罩与环护, 群山所受攻击, 便如大阵所受攻击!
晏真人置身大阵阵眼之中, 与大阵浑如一体,在群山水道被炸开,地底水脉发出哀鸣的第一时间, 便有所感觉了!
一阵阵发生在山体之上的爆炸如同爆炸在他身上,一处处被燧宫破坏的护山大阵阵眼更如同破坏在他身上!
晏真人一时剧痛,却分不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多一些, 还是心中的疼痛更多一些,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无法安然运转大阵绞杀燧宫魔众了,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目前情况如何了,翟玉山与薛天纵呢?他们怎么能任由魔众肆虐而毫无办法!
“……”
“……掌……”
“掌门……掌门……掌门!”
大阵之外留守护法的呼喊由远及近, 声声急切,声声悲恸。
值此关键时刻, 若非事情真的大到不能处理,他们绝不会前来打扰我!
晏真人一念至此,再也无法端坐阵中。
他略一咬牙, 提起全身功力, 一股脑儿注入阵眼之中!
大阵得此雄浑功力,暂时可以自主运转,晏真人再将大阵的攻势转为守势,这才贼去楼空、大汗淋漓地自阵中脱出。
他静静坐在原地,稍微恢复真气, 又整整仪容,便疾步出了阵眼,来到外边。
“出了什么——”
晏真人一句未完,留守在外的护法已然扑到晏真人身前,疾声呼喊:
“掌教,翟玉山与薛天纵叛了!”
一道惊雷掠过晏真人脑海!
他脚下一个踉跄,眼前霎时闪现许多过去情景,一切无有证据的怀疑,一切说不出来的迷惑,如今都得到了最完美的解答!
翟玉山……翟玉山!
你还真成功将我骗过!
“掌教!”说话的护法以为晏真人不相信,他急急再道,“所有人都看见了,绝不会错,翟玉山将我们建好的地底水脉炸断,如今困龙大阵威力大减,云上战况还不知如何!不止如此,翟玉山何其歹毒,更在水道之中下毒,我们前往修复水道的弟子都被毒毙!他早同燧宫勾结,现在——”
晏真人挥手制止了他,他一字一顿:“如今翟玉山何在?”
他一句话落,忽然想起今日自己进大阵之前,翟玉山曾带来一个包裹严实的盒子放在这里,对他说此物必然有用,自己一定会需要它的。
难道……
晏真人目光瞬间落在那个翟玉山亲手放好的盒子之上。
他心中一时冷一时热,明知道此时无论如何都不应碰触任何翟玉山可能沾手的东西,身体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扑倒了盒子之前!
距离越近,心中预感越是明显。
他颤抖着手,打开盒子。
一刹那间。
齐云蔚出现眼前。
她面容依然姣好,天真又纯粹,一如过往看着晏真人。
又一刹那。
这颗头颅迅速充血,膨胀,变形,轰然爆炸!
于毫无预兆之间,将晏真人与周围护法一同吞噬!
停云坪上,寂静之中,骤然响起一声短短的讥笑。
计则君神经一颤,不觉回身看向薛天纵,便见身后人收了脸上怪异的笑容,却满面讥嘲。
薛天纵道:“计则师妹,你如此说,是想要我感激你吗?”他轻声而嘲讽,“你放过一个杀害剑宫子弟的凶手,于是想要我感激你吗?”
计则君辩解道:“薛师兄,不是这样的……”
薛天纵笑道:“计则师妹,我对你十分失望。你本该毫不犹豫冲上前来,杀这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还是……”他一顿,“你不过觉得自己杀不了我,所以不来送死?”
“够了!”
计则君忍无可忍,一声厉喝中断薛天纵的话。
“薛师兄,你觉得我长得像是个傻子吗!你若有心杀害剑宫弟子,依你武功,为何你身上有如此之多的剑伤!你若真杀害了剑宫弟子,为何倒在地上的诸多尸体无一人是死在剑下!”
“可是——”计则君明亮的双眸紧盯薛天纵,她不敢相信薛天纵背叛剑宫,也不敢不相信薛天纵背叛剑宫,这就是今日她心底最矛盾的一点所在!
“薛师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你就算从未背叛剑宫,如今你所作所为造成的后果,也等若背叛剑宫了!
洪钟大吕之后,一切静杳。
薛天纵闭眼复睁眼。
别人的错误至多将身陷入死地,自己的错误却能将心陷入死地。
一身是胆的薛天纵落荒而逃,只因他在那一刻已经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可怕!
多年坚信和坚守,一夕之中打破与颠覆。
多年自矜自傲自持自律,一夕……变成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与疯子。
他喉中梗得极紧。
师徒反目,同门相残。
一切如坠梦境,梦境如此可怕。可更可怕的是,梦境真成现实,师父对他暗下杀手,同门对他步步紧逼,他也对自己步步紧逼,他也厉声质问当日的自己:
你在明如昼帐中找到答案的时候为何没有再度验证,急急就将消息传回剑宫?
是因为你的粗俗大意,还是因为早在那时,甚至更早更早,你内心就有深深地包庇回护自己师父的想法?
为此不惜一有证据,就二话不说将背叛的头衔冠在除师父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头上!
如果……如果。
如果他那一日看见的证据并非指向齐云蔚,而是指向掌门呢?
我会怀疑吗?
薛天纵问自己。
他想起晏真人一直以来对他的种种关照,深深期许。
可他还是从自己内心最深处得到了答案。
这个答案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一直徘徊在四周的迷雾就在这一瞬游上前来,温柔地包围他、簇拥他、吞没他。迷雾之中,薛天纵直直站立。
他手上的剑这样重,重得再也抬不起来;他身上的伤这样痛,痛得让人走不了第二步。
他回答自己: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