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像精灵一样的女子
开学当天,我顺利在c-803安顿完毕。
我的东西没有很多,一个大行李箱装满衣服以及生活用品,三个大纸箱分别装着课本与工具书、3c电器、单人床垫、零碎的小东西(底片卷、相片框,还有一些大一大二累积起来的杂物)以及画架与水彩画顏料。没有更多东西了。
我的两名前室友情义相挺,从自精楼舍监舍长那里凹来两辆拖车帮我搬家。当两人抵达青田街之后,一致同意这里完全像是死有钱人会住的地方。我们是趁我的新室友们都外出时行动的,原因是杨纬与达爷表示感觉与他们不对盘。
「你有看过陈金锋与林志杰一起踢球吗?」达爷询问。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比喻?
「没错!咱们也是为你着想。王不见王,以免擦出火花。」杨纬接话。
再一次,这什么狗屁比喻?
c-803门前,这是我与昔日室友的感人离别场面。
「可诚,好好照顾自己,要记得自己可不是他们的小弟知道吗?」杨纬拍着我的肩,一脸诚挚,我只好陪着笑跟他老人家说我一定会顾及国家民族之尊严好好过日子。
「可诚,把握这个机会,跟着他们混,顺利的话吃香喝辣一定少不了你的。」达叔握着我的手,一脸诚恳,我只好颤抖点头只差没热泪盈眶的说我在这个新的生活环境一定会住好、住满。
我们碰拳,结束了彼此之间狗屁风格般的缘分。
回到c-803之后,我躺在新铺好的单人床上。在这附卫浴的八坪大房间,我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思索着这一切改变对自己有何意义,在我的注意力开始涣散、意识模糊之际,我听见大门电子锁被按击的声音。
百般聊赖的我走出房间,与正在脱鞋的夏火对上了眼。
「夏…火…先生?」我试探。
他提起两大袋食材,对我点点头。
「叫我夏火就可以了。」
直呼其名吗?我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彆扭,我与夏火就这样对视了十秒鐘。
「买…买菜呀?」为了圆场,我问了白痴问题。
他又点了点头,接着提起购物袋走向了厨房。
「今天天气很好。」略过我的时候,他说了一句。
这时,我才注意到落地窗洒下阳光的光景。或许,这么样的一个下午,睡午觉太可惜了。
想去东方之星附近晃晃溜搭的衝动燃起,我充分的将其把握,扛着空画架与单眼相机迈出大门。这是我要寻找新的作画地点时的探路习惯,空画架是为了实际抓作画的着落点,相机则是将绘画景物的相关物拍摄下来;我画的通常都是远景,但单眼的照片总是能让填充我作画的灵感与元素。而我有着强烈的预感,青田街不会令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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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确实没有。
宜人的风景让这一带雅俗共赏、老少咸宜,街道两旁的树高大而枝叶茂盛,几乎与街道融为一个翠绿的隧道,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石製砖面上,阵阵盛夏的凉风吹过,两旁的树梢随风抖动,沙沙的声音透露着这是一个迷人的午后。
我踏在石砖道上,随着每一次的深呼吸,我感受着这一带的幽静,偶尔一辆轿车开过、偶尔几名观光客东张西望的走过;这附近老房子蛮多的,许多外观雅致的老房子背景大有来头,不是给什么名人住过就是给某某艺术家提过字。
我一边到处间晃一边乱摆画架,也拍了许多张翠绿街道的照片。
大概就在我靠着矮墙、感受扛画架的肩膀传来阵阵酸楚感,提醒自己该找个地方好好歇一下时,我遇到了她。
那个她,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外国女子。
她就在我对面的街口踏着慢步延着街旁远远走来,一张白脸配上秀丽的金发,那五官很明显是欧洲风来着,手臂上夹着摺起来的大衣、配上一身纯白无袖洋装,那气质简直就像电影魔戒里的精灵公主走出大萤幕。我呆望着她。
左顾右盼着、走走停停。
只见她最后在一栋老屋子前停下,低着头看着告示牌,表情透露出浓厚的兴趣。
「看得懂中文?」我喃喃自语,下意识的,两抬起相机拍了一张。
然后又一张。
然后又一张。
接着我很惯性的检查刚刚拍的照片。
很完美。一来无论是採光还是构图,都好得不能再好了,二来是照片中的美人,若是放在ptt表特版上,肯定是会被要求神人的爆文。
我低着头暗自讚叹,目光专注欣赏着。
浑然不觉照片中的美人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
「你拍得很好看!」笑声。
我几乎把手中的单眼给摔了。我轻轻的跳了起来,然后重重的身子下坠,臀部整个撞击矮墙角,超痛。
精灵女站在我的面前,满脸笑意看着我。我此刻才注意到她至少高我一颗头。
我一脸尷尬。以前我在校园拍正妹时很少被发现的,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完全被抓包;这是一个现行犯被逮的概念吧?
我正要开口说我不是变态时,精灵女问道。
「你住在这附近吗?」
听她一口模糊滑稽却又刚好能让我听懂的中文,我慌张的回话。
「没有!呃……等等,对!对……我住在这边!」
精灵女一脸困惑。
我手压着胸口,深呼吸两口气后才缓缓说道。
「我刚刚搬到这个地方,其实我今天早上才搬过来的。」我解释。
看着精灵女的表情,她一定是没有听懂,于是我把语调放慢,重复了一次刚刚的句子,并且表情诚恳以至于不至失礼。
她听懂了,笑展容顏:「你能住在这个地方真的很棒!我在台北还没到过一些比这个地方还要漂亮的地方!」
我思考了三秒鐘,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我也觉得这个地方很漂亮!」我咬字清晰的慢慢回她话,「你从那里来的?你的中文说得真好!」
「德国。」她回,她这两个字的中文发音非常正确,然后慢慢的说:「我一直在学中文,我的家庭有找会讲中国话的老师来,我在这里,也有朋友教我。他称讚我学得很快,説得很好。」
虽然外国腔还是很重,但没有北京口音这一点我还蛮欣赏的。
她看了看我提着的画架,满脸兴趣浓厚:「你会画?」
这方面我可不敢自称为大师:「略懂、略懂。」赶紧拉开话题,随口回问了一句:「你来台湾多久了?」
「onehundredthday!」她四处打量「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有吃的吗?」
我立刻想邀请她到c-803吃晚餐,但转而想到这一定会造成小小的骚动,以及张枫曾跟我说过别带人回家的规矩,于是我四处打量,凭着刚刚乱晃的印象指向街角:「我记得那里有卖西餐的咖啡厅。」
「咖啡…咖啡厅?」她又再度满脸困惑。
「coffee、pasta、muffin!」我换种方式。
「ok!你带我去吗?」
座落于街角的咖啡厅名字叫白色优格,是那种有品又有价的前卫气质小店,室内一整个都市风的设计。至少精灵女很满意。
当我们在看菜单时,我才发现她对于中文字还不是很熟悉,于是一段很爆笑的比手画脚叙物小剧场上演,最后才让她点了「义大利水牛起司沙拉&无花果蜜桃帕那火腿」。她点完菜之后依然兴趣浓厚的对于菜色内容问东问西,不过天知道那是什么鬼料理;我真后悔刚刚没拉夏火学长一起来的,至少他一定明白菜单上的菜餚是用那些东西做的。
服务生收走菜单之后,我才终于问道:「sowhatisyourname?」
「helene。」她轻快的回我。
「海…海蕾娜?」
她听着我的发音,嘉许的点了点头:「helenechristinevonbraunschweig。」
我反覆唸了整句片段几遍,最后才很吃力的唸出:「海蕾娜……克里斯丁娜……冯……布朗斯威克海?」
她听了很高兴:「是的没错!」随后又补上一句:「这名字,不太好在德国提到,不过…这里没有关係,你就叫我海蕾娜吧!」
我点了点头,布朗斯威克海……好奇怪的姓氏呀……
我们彼此自我介绍一番后我才知道,海蕾娜大我四岁多,家里好像跟张枫一样,很有钱。在德国完成了大学学业后一直在自助旅行环游世界。
游山玩水吗……真是令人嚮往的生活。
「你说你在这里有friend?教你说中文?」我突然想起。
「是的、是的!是angel喔!我在教堂遇到的!」海蕾娜眉开眼笑的:「是很好、很好的人!神父、孩子都很喜欢,我也喜欢!」
天使?教堂?这些是在台湾会常出现的东西吗?
「你为什么,来台湾?」我用字缓慢的提问。
「台湾吗?」海蕾娜眼睛发亮:「会选这个地方,是因为我知道我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我满脸问号:「你在找东西?」
「ja(是的)!」
「什么东西呢?」
她沉默了一下,刚好这时上菜。
我们的话题被菜餚拉开了一阵子之后才拉回来。
「嗯……,这不太好说,像是vermissen吧。」
「斐……尔……咪……森?」我模仿她的口音唸出。
她点点头。
「这是一种蛋糕吗?」我歪着头问。
「不对、不对,不是蛋糕,应该说是想念吧。」她大笑。
想念?思念?我心里纳闷着,但嘴巴上还是随口问起:「how?」
她看了一眼我的单眼相机,若有所思:「可能,是听到别人说了一些消息,再去一些地方、可能,是在network上找一些消息,再去一些地方。」她的神情充满些许的凝重以及鬱鬱。我此刻真是佩服自己的观察力。
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又恢復了笑顏:「godblessme!」
我们持续的边吃边聊,虽然海蕾娜是如此的开朗、健谈,但我还是注意到她对自己的背景有所保留;但我不介意,她对我这第一次见面的人透漏的讯息,已经多得超乎了我的想像。
我们的话题,从她在各国旅行吃到的食物带到风景。
「德国,很多山。山很漂亮,schnee很漂亮!」
「schnee?」我好奇:「snow?」
……是雪啊…看来我没什么德语天分。
「你画!会很好看!」她指了指我靠着餐厅墙放的画架。
「schnee?台北no!台北没有!」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highplace!你去highplace!」
换她比手画脚了。我大笑。
分开前,我留了电话给她;因为她在台湾没有电话号码,所以我就把我的手机号码写给她。一样是用餐巾纸,而我的名字写在我的手机号码上面。
她缓缓的唸着:「张……可……诚。」
「good!你真的学得很快,说得很好。」
她凝视着我:「我记住了。」
然后笑着称谢:「很高兴跟你说话,喜欢画画,又,把我拍得很漂亮的男生。」她顿着句子说,并微笑着伸出手。她的笑容让我一阵小晕眩。
「我也很高兴跟你说话,从德国来,在台湾受天使庇护的女生。」我缓慢而咬字清晰的回话,也伸出手。她听懂我在讲什么之后,很高兴的同我握了握手。
我们在白色优格门外分开。
我在店门口目送穿起大衣的她身影远去,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跟外国人吃饭,也是第一位交上的外国朋友。这过程,达爷与杨纬一定不会相信的。
突然,猛一阵风吹过。
像精灵般的海蕾娜,她那金发在夕阳光照中飞扬,无袖洋装随风震盪。
她在远处街口转身,张开嗓子对我大喊。
「highplace!往高处!要记住喔!」
我微笑挥手。
当时我想着,我刚刚真是应该拍下她那被风吹拂的模样的。但不知怎么,我后来心底却很庆幸
我是用双眼牢牢的记下了那画面。
「highplace吗?」拖着画架的我,抬头仰望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