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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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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umbra一行人狂奔到白堡的时候, 爆炸产生的余震还在继续, 无数砖石瓦砾从崩裂的屋顶上掉下来, 尘烟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

桑菡闷头要往进冲,李维斯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危险!阿菡你冷静点!”

桑菡大口喘息, 眼睛直愣愣瞪着白堡, 略一顿便开始拼命挣扎:“让我进去!小熠还在里面!”

“拦住他。”宗铭给李维斯简单直接地下了个命令, 冒着烟尘跑近了废墟。

李维斯死死抱着桑菡不敢放手, 一边安慰他道:“小熠被关在地下, 爆炸是地面上发生的,他一定没事的!”

“地基要塌了!”桑菡一反平时冷漠淡定的模样,疯了一样吼道,“他妈的放开我!”

“都给我闭嘴!”宗铭跑回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冲后面赶上来的焦磊勾勾手,“通话器!”

他不作妖的时候气势非常强大,尤其冷着脸吼人的时候,桑菡被他一斥不由自主闭了嘴。宗铭接了通话器, 指挥直升机在废墟上空盘旋观察,少顷回来对桑菡道:“爆炸应该发生在顶楼东侧,地基没事, 刚才滑落的岩石只是礁岸外层的风化岩, 主建筑的地下结构没受任何影响。”

他说得极为笃定, 带着令人信服的气势, 桑菡松了口气,不再挣扎:“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救他?就算地基没事,火灾造成的烟尘也会飘下去,他身体那么弱,坚持不了多久。”

“爆炸的余波已经差不多平静了,等结构稳定下来我们就进去。”宗铭示意李维斯放手,对桑菡道,“岩壁上有气孔,这个地下室是独立换气的,烟尘影响不大。总之你先给我冷静点,我们一步步来,救人不能冒进明白吗?”

桑菡在他有理有据的分析之下稳住了情绪,郑重地点了点头。

宗铭把焦磊喊过来,对他说:“火场搜寻你比较有经验,一楼西面火势不大,你想办法从窗户进去,看能不能找到地下室的入口,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来。带着阿菡给你帮忙。”

焦磊应了,宗铭又对李维斯道:“你和老于跟我上三楼观察一下爆炸中心,看有没有人员伤亡。”

五人分头行动,焦磊带着桑菡进了一楼,宗铭叫了直升机下来,和李维斯、于天河升上半空,观察三楼的爆炸情况。

从空中俯瞰,李维斯发现宗铭的推断一点没错,爆炸点就在顶层东侧一间华丽的卧室里,炸|弹威力很大,将楼板和承重墙彻底炸穿了,影响了整个主结构,所以才造成如此严重的坍塌。

“那是珍妮弗的卧室。”宗铭低头看着火场,“炸|弹是在衣帽间里爆炸的……奇怪,衣帽间里怎么会有炸|弹,谁放进去的?这么大的当量,炸|弹体积一定不小,怎么可能没人发现……”

“不会是她自己放进去的吧?”李维斯突发奇想,“会不会她精神病犯了想自杀?”

宗铭还没来得及向他解释史宾赛家诡异的人物结构,就听于天河惊叫道:“有人!那儿,好像有人被困在起居室了!”

飞机进一步压低,靠近了于天河所指的位置,那应该是珍妮弗的起居室,就在卧室隔壁,里面摆着精致的白色欧式家具,现在全都呼呼地冒着火苗。

一个满脸黑灰的男人倒在沙发旁边,身上压着一根冒烟的横梁,大概是呛入了烟气,呼救声弱不可闻。

“拉姆·辛?!”宗铭认出了那人,没想到爆炸时他也在现场。

“他就是珍妮弗的家庭医生?”于天河问道,“他应该是被横梁压住了,内脏可能有损伤,得尽快救出来。”

三楼塌了一半,通往下层的楼梯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宗铭观察了一下,发现最快的办法是从直升机上垂降下去,便说,“外面走廊上有灭火器,飞机往那边拉一下,我下去把他弄上来。”

“还是我去吧。”李维斯从刚见面那一抱就发现宗铭左臂无力,料想他是取过定位芯片,伤口尚未愈合,“你留在飞机上观察局势,指导我的行动,免得火势蔓延把我困在里头。”

宗铭微一挑眉,摸着他的后脖子道:“心疼我啦?说得跟真的似的,这火都快灭了,还能怎么烧啊。”

李维斯脸一红,发现隔了这么久没见面,他撩起骚来越发肆无忌惮了。

于天河斜眼看他们发狗粮,冷笑道:“宗铭你还要不要脸,调情也分个场合行吗?!”

宗铭白他一眼:“都是外人,我说说心里话怎么了?”

于天河:“……”

李维斯赶紧打岔:“行了就这么定了,你们留着我下去,我现在还是umbra的代理处长呢,我说了算。”

于天河瞪一眼宗铭,对李维斯道:“我和你一起去,那根横梁太大了,一个人搬不动。再说还不知道他压了哪儿,贸然移动可能造成更大的伤害。”

李维斯询问地看向宗铭,宗铭嗤笑道:“你不是处长么,瞅我干什么?我现在还归你领导呢。”

李维斯拿他没办法,往下看了看,对于天河道:“那我先下去取灭火器扑火,等火势稳定了再通知你下去。”

于天河还没点头,宗铭已经万分赞叹:“处长英明。”

李维斯哭笑不得,作势给他挥了挥拳头,攀着救援软梯下了火场。

走廊里火苗四窜,李维斯连着喷了好几罐灭火器才勉强压住火势,钻进几个房间转了一圈,依稀在卧室里看到两个人形的黑影。

看来伤者不止一个,李维斯在通话器里呼叫于天河:“可以下来了于哥,卧室里好像还有人,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片刻之后于天河拎着急救箱下来,和他一起进卧室查看,只见一个瘦小的女人倒在衣帽间内,一个高大的男人被气浪冲得撞在墙角,两人都已经没气了。尤其那个女人,因为四周全是易燃的衣物,整个人烧得焦黑一片,不堪入目。

“都死了。”于天河摇头,“男人是博伊尔,脸大致还能看清,女的应该是珍妮弗……不管他们了,先去起居室救拉姆·辛。”

没想到博伊尔和珍妮弗就这么死了,李维斯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一拳打空了似的——他们追查了这么久,难道结果就是这样吗?

谁放的炸|弹?

两人穿过倒塌的断墙,看到拉姆·辛奄奄一息地躺在横梁下面,偶尔发出虚弱的呻|吟。李维斯清理了一下他周围的残骸,问他:“你是拉姆·辛医生?”

“是,我是。”拉姆辛缓缓睁开眼睛打量着他,“你是谁?”

李维斯没有回答,问于天河:“怎么办?要我先把横梁抬起来吗?”

“不不,别动。”拉姆·辛马上说,“我的髋骨可能骨折了,腹部有内出血,现在抬起来我马上就完了。”

于天河原本见他神志清醒,中气充足,没想到居然伤得这么重,忙对李维斯说:“先不要动任何东西,帮我剪开他的衣服看看。”

李维斯拿剪刀剪衣服,拉姆·辛疑惑的视线一直在他脸上逡巡,喃喃道:“你是谁?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于天河轻轻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按压,指尖下移,慢慢触到他的湿婆纹身。李维斯忽然发现他这个纹身和宗铭头上的有点像,倒不是说图案像,而是他的纹身似乎也是用鸽子血纹的,血液循环加快以后才会显现出来。

不,不对,他的纹身还更复杂一些,是普通纹身和隐性纹身叠加形成的,正常情况下显现的是湿婆神的半面像,湿婆的整个左脸都隐藏在绽放的鲜花之中,此刻因为疼痛而体温升高,他的左半脸才隐约显现出来。

这时,通话器忽然响了一声,焦磊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们已经找到地下室了,但里面没人,门锁有撬开的痕迹,不知道小熠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带走了……这里的通道非常复杂,全是岔路,不知道他到底走了哪一边……领导现在咋办,我们要不要继续往前追?”

于天河停了手,道:“宗铭,你带朱可夫下去跟他们一起找,朱可夫能辨别人的气味。这里交给我和李维斯……对了,博伊尔和珍妮弗已经死了,烧得焦炭一样,拉姆·辛髋骨骨折,内出血,我正在处理。”

天空中直升机的轰鸣声压低了些,李维斯抬头,看到宗铭从机舱探出半边身子给自己打了个询问的手势,忙直起身给他比了个“ok”。

“我带朱可夫下去跟他们一起找唐熠,这里交给你们了。”宗铭在通话器里说,话音未落,另一队美方特警接入线路,以英语询问白堡这边的情况。

宗铭简单扼要地交代了一下,让他们立即去ito地下彻底拆除核弹,又把伊藤健太的藏身处告诉他们,叫他们把他接到安全的地点。

直升机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慢慢往平地上降落,李维斯收敛心神,继续帮于天河救治拉姆·辛,一低头的工夫却发现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的神色:“你是尹俊河?”

李维斯心头莫名一跳,他的眼神太尖锐,语气太强烈,完全不像是一个髋骨骨折、内出血的重伤患。

拉姆·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之大连指甲都几乎掐进了他的皮肤里:“没错,就是你,我见过你的照片,你是加布林的最后一个囚犯尹俊河!”

“你冷静点。”于天河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松开他,不要做任何剧烈的动作……我现在要检查你的腹腔了。”

拉姆·辛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李维斯的手。

于天河小心翼翼地按压他的腹部,慢慢露出迟疑的神色,少顷对李维斯道:“不大对劲,帮我把横梁稍微抬起来一点,我要仔细看看……”

“好。”

地下室。

宗铭带着朱可夫沿石阶走了大概二十几米,到达一个空旷的地厅。地厅呈圆形,两侧是几个单独的房间,尽头是一扇半开的铁皮门。

听到他的脚步声,焦磊从铁皮门内出来,指着东侧一个房间道:“小熠应该是被关在这里,房间里有生活用品,还有一把大提琴。”

宗铭走进去,发现这是一个约莫十五平大小的地下室,四壁雪白,穹顶极高,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有几排气孔,应该就是自己上次和唐熠通话的那一组。

一把深棕色的大提琴靠墙放着,旁边是一把椅子,椅子下面有几个浅浅的小坑,应该是大提琴尾柱压出来的,唐熠大概经常坐在这里拉琴。

门侧面有一张小床,上面铺着白色的被单,还有一件毛巾浴袍,宗铭将浴袍捡起来,蹲下去递给朱可夫:“来吧警犬同志,让领导看看你的本事!”

朱可夫在浴袍上东嗅嗅西嗅嗅,“汪”地叫了一声,昂着骄傲的小脑袋往门外跑去,宗铭差点被它拽了个趔趄,连忙牵着狗绳小跑着跟上。

朱可夫果然是个警犬的好苗子,拽着领导一路狂奔,不一会儿就跑到了第一个岔路口。桑菡正在那里等着,见它过来眼睛一亮,二话不说从宗铭手里夺过狗绳飞奔而去。

“嘿……你们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了?”宗铭翻了个白眼,回头问焦磊:“这小子带枪没?”

“带啦,放心吧,遇上唐熠的事儿他比你还机灵呢。”焦磊说,随即发现自己措辞不当,“呃,我是说英明,不是机灵。”

“行了少废话,拍马屁的手艺留着在局座身上实践吧。”宗铭挥挥手,打开手电,带着他沿朱可夫选择的岔路往前走去。

地下通道极长,岔路四通八达,桑菡拽着朱可夫一路狂奔,只听到自己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疯狂喘息的声音。

“唐熠?!小熠?”桑菡忍不住高声叫他的名字,“小熠你在哪儿?”

空旷的回声回荡在漆黑的通道里,没有人回应。桑菡用手电筒四下扫视,希望看到唐熠留下的记号,或者是脚印也好,然而什么都没有看见。

忽然,朱可夫停住了,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原地一跳,“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谁?”桑菡用手电一扫,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三岔路口,一个白色的影子依稀闪了一下。

“唐熠?小熠?”桑菡欣喜若狂,拉着朱可夫跑过去,“是你吗小熠?”

一阵风簌簌吹过,桑菡一脚踩进岔道,发现里面积着一层浅浅的水,也不知道是海水渗进来了,还是地下返潮了。

“哗啦”一声轻响,有人踩着水往出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顿了大概三秒钟,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迟疑着道:“阿、阿菡?”

“小熠!?”桑菡一瞬间便疯了,丢下朱可夫狂奔过去,脚步踏进浅浅的积水,水花四溅。

手电筒微弱的光晕里,唐熠身着白衣,如同一个纤弱的剪影,原本消瘦的面孔几乎只剩下巴掌大,细软柔顺的黑发盖在黑蒙蒙的大眼睛上,皮肤苍白细腻,几乎有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阿菡?”他小小声地叫着桑菡的名字,嗓音微颤,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桑菡站在原地,热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来回打转,视野一片朦胧,仿佛带着柔和的光晕。

他忽然想起那个温柔的良夜,他冒着大雪飞到他所在的城市,捧着玫瑰花坐在台下,像最虔诚的粉丝一样看着他在台上演奏。

那晚的琴声是那么美妙,那晚的他是那么清秀俊美,顶灯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每一根睫毛上都仿佛有星星在闪光。

后来,所有的人都走了,他捧着玫瑰走向舞台,心脏“嗵嗵嗵”地跳着,紧张得腿都要抽筋了。然后他看见他的男孩迷迷糊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吃惊地望着他,小小的面孔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因为恐惧而变得一片雪白。

他将自己的心和玫瑰花一起塞到他手里,说:“我是你的阿尔法。”

“小熠。”桑菡像那晚一样慢慢走过去,伸手抚摸他柔软的额发,“小熠……”

“阿菡。”唐熠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试探着伸出双手在他脸上、肩头抚摸,“阿菡你没事吗?你伤好了吗?还疼不疼?”

桑菡无声摇头,眼泪夺眶而出,忽然紧紧将他拥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唐熠轻轻啜泣着,细瘦的胳膊也紧紧抱着他,“阿菡,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没发幻觉……我好怕,我怕他们杀了你……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你,梦见爸爸和哥哥……我、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不能失去你。”

三个多月的隐忍,一百多个日夜的思念和渴望,在这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唐熠先是低声呜咽,之后崩溃地大哭起来,温热的泪水濡湿了桑菡的衬衣。

桑菡一直紧紧抱着他,泪流满面,却嘴角微翘。

今天是他生命中最开心最圆满的一天,他终于找回了他,找回了自己今生的爱与寄托。

他承诺过要用生命保护他,今天,他做到了。

宗铭和焦磊远远站在岔路口外侧,给他们留出空间发泄痛苦与欣喜。朱可夫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跑回了宗铭脚下,举起两只前爪在他小腿上不停抓挠。

“你凑什么热闹?”宗铭动了动腿,焦磊连忙从兜里掏出一把牛肉干:“朱可夫在跟你要奖励,警犬训练员说每次完成任务都要给它正面反馈,让它知道这么做是对的。”

宗铭接过牛肉干给朱可夫喂了两块,吉娃娃欢快地蹦跶了两下,昂起骄傲的小脑袋往回跑去。

“哎你怎么吃完就跑啊你……”宗铭怕它跑丢了,连忙捡起狗绳跟上,谁知朱可夫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在岔路口左看右看,歪着脑袋嗅来嗅去。

“汪汪!”朱可夫蹦了两下,带着宗铭往另一条岔路上走。宗铭莫名其妙地拽它回来:“嘿你干嘛去?怎么这么经不起表扬啊,瞎跑什么。”

焦磊将它抱起来,说:“午饭时间到了,它要吃狗粮,牛肉干只是零食,不顶饱。”

“狗粮呢?”

“在于哥包里。”

说话间桑菡拉着唐熠从岔道里出来,两个人眼睛都红红的,但情绪都非常好。

宗铭难得没揶揄他们,温语问唐熠:“小熠没事吧?还能坚持吗?”

唐熠站在桑菡身后,紧紧拉着他的手,腼腆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先出去吧。”宗铭说,“于天河在外头,让他给小熠检查一下,特警小组也该过来清场了。”

“是啊是啊。”焦磊抱着吉娃娃连连点头,“朱可夫也该放饭了。”

一行人沿原路返回,穿过白堡一层西侧的走廊,走到门口宗铭忽然停了步子,问焦磊:“这条路是你清出来的?你们下来的时候这里什么情况?”

“这半条走廊本来就没着火,我们急着救人,直接就下去地下室了。”焦磊左右看看,用鞋底子蹭了蹭地上的黑灰,发现下面有少量的白色粉末,疑惑地道,“干粉……哪儿来的干粉,我没用灭火器啊。”

宗铭蹲下去用手指仔细抹了几下,皱眉道:“有人在你们之前灭过这条走廊的火,你们下来的时候看到其他人没有?”

“没有。”

宗铭心中闪过一个疑团,喃喃道:“有人在我们到之前从地道离开了?管家、女仆……还是琼斯?”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通话器呼叫李维斯:“reeves,楼上除了拉姆·辛还有其他活人吗?有时间的话帮我再确认一下。”

没人说话。

宗铭皱了皱眉,提高声音道:“李维斯?老于?老于你们什么情况?”

依旧没人回答。

宗铭脸色一变,左右看看,飞快往楼梯跑去,不顾四处乱窜的火苗,箭一般冲上了楼顶。

焦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于哥”,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楼顶浓烟滚滚,基本看不到火苗,宗铭捂着口鼻跑到珍妮弗的起居室,赫然发现那根原本压住拉姆·辛的横梁被搬在一边,于天河仰面倒在沙发旁边,眼镜摔得粉碎,额头鲜血汩汩。

“于天河!”宗铭惊喊一声,将他轻轻抱起来,抹了一把颈动脉才稍微放心了一点——他只是晕过去了。

焦磊在他后面赶上来,看着这一幕惊呆了,木木地站了三秒,嘶声大叫道:“于哥?!”

宗铭从不知道人还能喊出这么大的动静,被他震得耳朵都“嗡”了一下。于天河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纶音一般,浑身一颤缓缓张开了眼睛。

“于哥!”焦磊把朱可夫一丢,扑过来不顾一切地把人从宗铭手里抢过来,不知道是恨的还是怕的,眼睛都红了,“于哥你咋了?你没事儿吧?于哥你醒醒……”

于天河整个人都是懵的,半天才缓过来一口气,弱声道:“我已经醒了……”

宗铭被焦磊夯了个倒仰,爬起来也顾不上骂他,问于天河:“出什么事了?李维斯呢?”

“拉姆·辛。”于天河晃了晃脑袋,伸手摸了两把,发现眼镜碎了,骂了一声“shit”,恨恨道,“他是假装的,那根横梁根本没压住他,烟太大看不清,我们都被他骗过去了。”

宗铭心里咯噔一声,脑海中无数碎片凌乱地飞舞着,一个模糊的真相依稀显出匪夷所思的轮廓。

“直升机离开之后,我和李维斯刚刚把横梁移开,他就忽然间发难了。”于天河捂着额头说,“当时李维斯还抬着横梁,他一下子跳起来用枪指住了他……我就愣了那么一下,丢下横梁要拔|枪,结果被人在后颈撞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焦磊小心翼翼扶住他的后脑勺,果然在他后颈看到一块重重的淤青。

宗铭默不作声,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冰冷,站起身扫视一圈,向卧室走去。于天河示意焦磊把自己扶起来,跟过去给他讲解:“那儿,博伊尔的尸体,应该就是他,半边脸还是完整的。”

宗铭走到博伊尔身边看了看,问:“珍妮弗呢?”

“在衣帽间,都烧焦了,只能大致看出是一具女尸。”

宗铭走进衣帽间,只一眼便道:“不是她,她比这具尸体高至少五公分,瘦二十磅。”

“不是她?”于天河愕然,“那会是谁?”

宗铭将朱可夫牵过来,让它嗅珍妮弗的衣柜。朱可夫显然还记得旧主人,在衣柜里滚了两下,亲昵地蹭了蹭珍妮弗的外套。然而当宗铭将它拖到尸体旁边时,它只闻了一下就走开了,回到衣柜里继续打滚。

“你怀疑珍妮弗金蝉脱壳,和拉姆·辛一起跑了?”于天河问宗铭,“你怀疑袭击我的那个人是她?不,不可能,那人身高很高,力气很大,不可能是女人。”

宗铭面沉似水,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钟,牵起朱可夫掉头就走。

“宗铭?”于天河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扶着焦磊的手踉跄跟上,“你去哪儿?你想到了什么?”

宗铭快步跑下楼梯,最后一节直接用跳的,落地之后一个箭步便冲进了地下室。于天河到底虚弱,追不上他,焦急地推了推焦磊:“去跟着他,我没事不用管。”

焦磊面有难色,但还是听他的话跟了上去。

宗铭在地下室门口忽然停了脚步,回头对焦磊道:“你去外面安顿好于天河,通知直升机往白堡西侧飞,就在我们相遇那个位置往西两倍的距离,有一个小型停机坪,千万不要让任何飞机起飞!如果路上看到有电力车往那边跑,务必拦住!”

焦磊一头雾水,但令行禁止的天职已经深深刻在了骨髓里,二话不说便向外面跑去。宗铭再不多话,疾步冲进了地道。

地下室一片安静,只听到急促的脚步回声,宗铭牵着朱可夫跑到之前遇见唐熠的那个岔路口,蹲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给它塞了一粒牛肉干:“看你的了,朱可夫同志,你刚刚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汪汪!”朱可夫受到了鼓励,跃跃欲试地蹦跶着。宗铭摸了摸双侧腋下的手|枪,掏出右侧那一把绑在脚踝上,然后牵着吉娃娃往地道深处跑去。

朱可夫跑跑停停,偶尔在某个岔路口踟蹰一会儿,但很快就能确定继续前进的方向。宗铭也不催促,信马由缰地放任它乱跑着,片刻之后发现脚下摩擦力增强,地面上出现了薄薄一层砂砾。

“汪!”朱可夫忽然停了脚步,从一个浅坑里叼出一团淡金色的东西,献宝似的交给宗铭。

那是一顶凌乱的假发套,长而卷曲,像海藻一样浓密柔软,大约是用真人的头发织成的,在手电筒的微光中泛着润泽的淡金色。

珍妮弗的头发。

宗铭在黑暗中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恍然间发现以往所有的疑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乔尼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为什么史宾赛家从始至终只公开过珍妮弗一个继承人,为什么博伊尔不干脆除掉这个事事与自己作对的“小舅子”,为什么乔尼的生物信息和珍妮弗一样可以打开地下核弹库的电子门……

“妈的!”宗铭从未像此刻一般愤怒过,从未像此刻一般对自己的推理能力失望过。

他居然就没有想到……

这是他今生犯的最为致命的错误,而这个错误造成的后果,却正在由他最爱的人来承担!

“reeves……对不起……”宗铭狠狠扔下假发,牵着朱可夫拼命往前跑去!

不过五分钟,一道暗淡的阳光出现在黑暗当中,出口到了,宗铭推开挡在地道口的一人多高的黑色礁石,爬上了地面。

没错,就是这儿,原始丛林边缘,散落着黑礁石的白沙滩。宗铭左右观望,确定了一下停机坪的方向,一边跑一边呼叫焦磊:“焦磊,直升机回来没有?有没有找到可疑人物和车辆?”

“刚回来,正在往你说的方向飞。”焦磊说,“暂时还没看到可疑车辆和人物。”

“继续。”宗铭又呼叫之前降落在ito的美方特警,问他们有没有找到伊藤健太,说自己有要事询问他。

很快伊藤健太便接了电话,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宗警官?我已经安全了,我马上要跟他们返回蒙坦戈贝……”

“听着,我问你一个问题。”宗铭打断他的絮叨,沉声道,“那些我拿给你检查的清洁鱼,是雌鱼还是雄鱼?”

“啊?”伊藤健太没想到他竟然问起了这个,愣了一下才道,“是雄鱼。”

“全部是雄鱼?没有一条雌鱼,或者半雌半雄的鱼?”

“啊?”伊藤健太愕然,“没有,全是雄鱼……宗警官,这世上没有半雌半雄的清洁鱼……”

宗铭再不啰嗦,挂断了通讯。

停机坪遥遥在望,那架博伊尔带回来的飞机还在原地待命,两侧机门洞开,引擎处于待机状态,发出低沉的隆隆声。

宗铭拔|出左侧腋下的手|枪,深呼吸,猫着腰接近了右侧的机门,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

机舱内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显然博伊尔这些日子不大好过,抽了不少烟。但即使空气如此浑浊,宗铭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药味儿,与他曾经在某个暴雨之夜闻到的一模一样。

宗铭慢慢走近驾驶舱,用枪口将虚掩的舱门轻轻拨开一道缝,还没往进看,忽觉空气一阵震颤,随即大脑一晕——

“孔先生?”

一个突兀的男声响起,乔尼沙哑的嗓音在昏暗的机舱里听上去分外阴郁,“你在找我吗?”

宗铭倏然回头,用枪口对准他:“你果然在这儿,乔尼……不,我是不是应该称你为珍妮弗小姐?”

乔尼“嘎嘎嘎”地笑了起来,单薄的身躯在宽大的白衬衫里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他“啪啪啪”地给宗铭鼓了三下掌,赞道:“厉害,居然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珍妮弗……珍妮弗……哈哈哈,你们都喜欢珍妮弗!”

宗铭举着枪慢慢靠近他,道:“炸|弹是你引爆的对不对?你炸死了护士假装珍妮弗,把拉姆·辛留下来迷惑我,让琼斯躲在暗处偷袭……而你,爆炸刚刚发生你就拎着灭火器跑下一楼,用干粉压制火焰冲进了地下室。”

乔尼挑了挑眉,像个绅士一样微微弓腰:“精彩,你简直就像在现场看见了这一切似的。拉姆·辛说的没错,你太厉害了,根本不像个鲁莽的杀手,简直比fbi还专业。”

“别他妈装相了。”宗铭冷笑道,“你不过是珍妮弗的副人格,根本撑不了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一分钟,她马上就会回来占据这个身体……没错儿,就像你说的那样,你永远是她的影子,是她的附属品,她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

乔尼脸色微变,湛蓝色的眸子露出色厉内荏的凶光。

宗铭继续冷笑:“别把自己太当人,乔尼……这名字是你给自己起的吧?真难听,比珍妮弗差远了!”

“闭嘴!”乔尼嘶声怒吼,超级脑失控,四周的空气倏然凝固。

宗铭头皮一紧,差点一头栽倒,连忙稳定心神,告诫自己下次一定要提前一步先把他制住。

“她会消失的。”乔尼喘息着平静下来,咬牙切齿地道,“只要找到真正的原始病原体,我就能得到最完美的e病毒!拉姆·辛会让珍妮弗彻底消失,我将成为这个身体唯一的主人!”

“笑话,e病毒治不了你这病,人格分裂,最终消失的只能是副人格。”宗铭冷冷道,“久病成医,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还是说你亲爱的拉姆·辛医生从来没告诉过你?”

“他不是普通的人格分裂。”拉姆·辛的声音阴测测响起,他握着一把枪,顶着李维斯的脑袋将他押上飞机,对宗铭道,“他是遗传性基因病引起的人格分裂症。”

看见李维斯的一瞬,宗铭眼中杀机陡现。

拉姆辛注意到他凶狠的眼神,立刻“咔哒”一声将子弹上了膛,狠狠顶了顶李维斯的太阳穴,道:“冷静点孔先生,或者你是不是该先做个自我介绍?”

说话间另一人登上舷梯,宗铭认出那是琼斯。

“去把飞机升起来。”拉姆·辛对琼斯说,又转向宗铭:“你敢动一下,我就毙了他!”

宗铭慢慢退开一步,让琼斯进了驾驶室。就在这时,他胸袋里的通话器响了,焦磊乍乍呼呼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出来:“我找到你说的停机坪了,领导,我刚远远看见两个人押着斯斯从电力车上下来,登上了博伊尔的飞机!”

宗铭看着指在李维斯头上的枪口,没有回应。焦磊又道:“领导你听见没?你在哪儿?我现在开着直升机,就在目标飞机东侧两百米处。”

“谁在和你说话?”拉姆·辛听不懂焦磊说的中文,但能猜到他的身份和意图,威胁性地敲了敲李维斯的头,对宗铭说,“不管是谁,告诉他滚远点,不要影响我的飞机起飞……说英语!”

宗铭以肉眼可见的缓慢的速度取出通话器,用英语对焦磊道:“滚远点,不要影响我的飞机起飞。”

拉姆·辛:“……”

焦磊“欸”了一声:“你的飞机?领导你在那架飞机上呀?”

宗铭适可而止,不再激怒拉姆·辛,关闭了通讯器。

拉姆辛咬着后槽牙冷笑了一声,狠狠一枪托砸在李维斯耳边。李维斯闷哼一声摔倒在地,紧接着又被他强拖起来搡到靠窗的座位上。

宗铭双眸冒火,按捺着没有冲过去,咬肌狠狠鼓了一下。

“好吧,不管你们是谁,感情看上去是真的不错。”拉姆·辛说,又对乔尼道:“过来帮我看着他,这小子就是原始病原体直系亲代后裔,比你身后那个管用多了。”

乔尼惊喜挑眉,掏出一把小巧的格|洛克手|枪,接替拉姆·辛对准李维斯。

飞机震动了一下,开始升空,乔尼看上去弱不禁风,身手却还不错,握着枪的手极稳,一秒钟都不放松。李维斯被刚才拉姆·辛那一下砸得不轻,额角流下一道细细的血线,猩红的血滴一下一下打在迷彩服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宗铭看着那痕迹,心一抽一抽地疼,然而不敢贸然采取任何行动——这两个人太变态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手段没使出来。

“你很好奇吧,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原始病原体直系后代?”拉姆辛依旧拎着抢,好整以暇地靠在乔尼旁边的椅背上,“其实很简单,那晚你夜探白堡,让伊藤健太故意引发哮喘拖住我,我也就顺势趁他昏迷过去的时候检查了他的实验日志!”

顿了一下,他啧啧摇头道:“在加布林号里的时候,伊藤健太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找到了原始病原体直系亲代后裔,拿你脖子上那枚金钱作为证据,还让博伊尔去他们家的旧居,取他曾祖父伊藤光留下来的‘肋差’刀盒,验证两枚金钱是同一时期同一家族的物品。博伊尔就是相信了这一点,后来才同意他带着你上鲨鱼岛。可笑,如果你真是那个‘锚点’,他工作日志里的数据怎么会那么差?”

不等宗铭反驳,他又道:“是,他明面上伪造的数据倒是还不错,可惜假的东西瞒不过我这种高手,告诉你吧,我研究这种病毒时间比他还长呢!哈哈,以为把真实数据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吗?天真!”

原来马脚还是露在了伊藤健太身上,宗铭暗自无奈。拉姆·辛接着道:“数据是假的,但你的金钱是真的,和伊藤家刀盒里那枚一模一样,我就想,不是你会是谁?这枚金钱显然是家族印记,谁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你?”

他用阴冷而嘲讽的目光扫向李维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你唯一的爱人,只有他。”

宗铭终于冷笑了一声,说:“谢谢你给我解释了这么多,你还真是有耐心,换了我早就一枪把你崩了。”

“不不不,我可不是个冲动的人。”拉姆·辛说,“我要你活着,用他能威胁你,用你同样的也能威胁他。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喜欢我的试验品心甘情愿地躺在我的手术台上。”

他仿佛对自己这番话十分满意,微笑着道:“所以,我会让你们都活着,给你们解释所有的疑点,让你们对自己悲惨的命运一清二楚,然后明明白白地走向死亡。”

宗铭“哦”了一声,道:“既然你这么好为人师,不如先解答一下我的疑问。”

“请问。”

“你为什么要帮乔尼,为什么要让珍妮弗彻底消失?”宗铭说,“你说你要在有生之年研究出完美的e病毒,要拯救你的缪斯,可既然乔尼和珍妮弗是同一个人,你为什么不帮珍妮弗干掉乔尼?”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乔尼,发现对方脸色微变,于是接着道:“珍妮弗是这个身体的主人格,是亚瑟资本的法定继承人,身后还有博伊尔这样逆天的后盾,不是比乔尼合适一千倍吗?你只要帮她干掉乔尼,博伊尔一定会非常感激你,不是吗?”

整句话说完,乔尼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拉姆辛的眼神也有些不善,但还是压抑着不悦道:“你确实很厉害,到这个地步还打算挑拨离间……实话告诉你吧,珍妮弗……我是说乔尼,出生的时候就有着严重的性别障碍,他拥有一切男性特征,从外表看完全和普通男孩一模一样,但他体内又有着全套的女性生殖系统……”

“哦,双性人?”宗铭打断了他,同时眼角一瞥,如愿在乔尼脸上看到了愤怒的表情。

“咳!”拉姆·辛眯了眯眼睛,道,“不,无论从身体上还是思想上,他都更接近男人……”

“不可能吧?”宗铭再次打断了他,“如果他真的更接近男人,史宾赛老爷子又怎么会向外界公开他‘珍妮弗’这个身份?恕我直言,恐怕这个身体从一开始就更接近女性,思想上也完全以珍妮弗为主导,对不对?”

“你胡说!”乔尼愤怒地跳了起来,枪口短暂地离开了李维斯的脑袋,但立刻他就意识到了危险,重又把它转了回去。

李维斯蓄势待发,然而没来得及出手,只能继续等待机会。

宗铭心下微叹,接着道:“主人格是持续时间最长的人格,副人格只有在主人格受到威胁、恐吓,产生极端逃避意识的时候才会被释放出来,代替主人格面对艰难的情境。主人格一般不知道副人格的存在,但副人格有可能知道主人格的存在。以上,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乔尼应该是珍妮弗精神病发作之后才析出的性格阴影,而因为她本身是双性人,才导致让乔尼这个强势的副人格在自己的身体内慢慢扎根,越来越强大……”

“你住口!你住口!”乔尼失态地尖叫起来,对拉姆·辛道:“让他闭嘴!闭嘴!这个身体本来就是我的!珍妮弗才该消失!那个懦夫,只知道谈恋爱的蠢货!被博伊尔骗得晕头转向,差点把亚瑟资本彻底毁掉!!!爷爷在天上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我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我才是史宾赛家的继承人!”

“对对对!你才是继承人,只有你能拯救亚瑟资本!”拉姆·辛没想到宗铭的推论如此犀利,如此一针见血,不过几句话就将乔尼激得方寸大乱,不禁暗暗后悔自己刚才太过大意。

但乔尼情绪太过激动,手里又掌握着李维斯,他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做些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安抚他:“我一直在帮你,亲爱的乔尼,我已经帮你杀死了博伊尔,现在只要把他们带到我的地方去,我就能用你旁边这小子的dna研究出最完美的e病毒,到时候我就能彻底把珍妮弗赶出你的身体!相信我,e病毒绝对能治好你的分裂症,等你痊愈了,身体养好了,我会通过手术摘除你体内的女性|器|官,到时候你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乔尼剧烈呼吸着,握着枪的手神经质地颤抖不停,李维斯生怕他的枪走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蛰得伤口阵阵疼痛。

宗铭脸上不动声色,视线却牢牢盯着乔尼的手,耳后的纹身因为紧张而微微显现,像红色的蔓藤一样蜿蜒生长着。

“他在撒谎。”拉姆辛话音刚落,宗铭忽然冷冰冰开口,对乔尼道,“拉姆·辛,他一直在骗你!”

“住口!”拉姆·辛勃然变色,厉声喝道。

“你说什么?”乔尼刚刚平静下来,听到这话手又开始发抖,“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他为什么养那么多的清洁鱼吗?”宗铭无视了拉姆·辛的威胁,问乔尼。

“清洁鱼?”乔尼一怔,喃喃道,“他喜欢清洁鱼,他说那是自然界里最具有雄性权威的生物,一只雄鱼可以有几十只雌鱼伴侣,每一只雌鱼都必须按照雄鱼规定的次序跟在它身后觅食……他说我才是注定要掌管亚瑟资本的人,如果爷爷还清醒,一定会喜欢我,赞同我成为新的继承人。珍妮弗太弱了,只知道追随她的雄鱼,只有我才能成为领队的那个,制定规则的那个……”

“他没告诉你,清洁鱼的领头人,那只雄鱼,其实是可以被雌鱼顶替的吗?”宗铭语气平平地道,“一个清洁鱼的族群当中,确实只能有一只雄鱼,可是一旦这只雄鱼死亡,他身后的第一只雌鱼就会自然变性,变成新的雄鱼来领导他的族群,接替他的位置。”

乔尼愣住了,低声道:“你、你说什么?”

“清洁鱼是自然界中非常罕见的,可以雌雄同体的鱼类。”宗铭说,“你知道为什么拉姆·辛总是用它们来测试e病毒吗?”

“够了!”拉姆·辛脸色大变,表情狰狞,似乎马上就要扑上来掐死宗铭。然而乔尼却把宗铭的话听进去了,尖声道:“你住嘴!让他说下去!让他说下去!”

“因为他想要得到雌雄同体的清洁鱼!他想用e病毒让清洁鱼的性别特征永远停留在雌雄同体的那一刻!”宗铭提高声音道,“可惜他一直在失败,因为没有原始病原体作为‘锚点’,他从来无法用e病毒控制清洁鱼的雌鱼停留在正在变性的那一刻!不信你可以去地下室的生化废物箱看看,他丢掉的所有的实验体都是雄鱼,没有一只雌鱼!”

乔尼瞪着眼睛,大张着嘴,仿佛窒息似的呆在那里。宗铭道:“你想想看,他的水族箱里养着一个独立完整的清洁鱼族群,整个族群应该只有一只雄鱼,他哪儿来那么多雄鱼丢在垃圾桶里?乔尼,你明白了吗?他一直在尝试突破上帝的局限,他想要得到雌雄同体的完美的生物!你,就是他最最珍贵的一条清洁鱼!”

“啊!!!”乔尼在窒息之前终于“嘶”地一声喘上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崩溃地大叫起来,“不!不不!你说谎!这不是真的!他在帮我!他要帮我彻底消灭掉珍妮弗,他会帮我做手术,让我变成真正的男人,变成史宾赛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乔尼!你冷静点,别听他说,他在蛊惑你,他只是想从你手上救出他的爱人!”拉姆辛脸色大变,语无伦次地劝说着乔尼,“你要伤到他了,小心你手里的枪!把他给我,让我来看着他,你先深呼吸……对,呼气……吸气……”

乔尼瞪大眼睛看着宗铭,又看向拉姆·辛,大颗大颗的眼泪无法抑制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随着拉姆·辛的指挥,他的呼吸慢慢正常起来,只是双手仍然颤抖,枪口在李维斯太阳穴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把他给我……”拉姆辛眼中闪着困兽般的冷光,柔声蛊惑乔尼,“把他交给我,你太累了,稍微休息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我会治好你,帮你彻底赶走珍妮弗……”

“你知道他身上有一个湿婆神纹身吗?”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维斯忽然开口,语气平静一如宗铭,“你知不知道他的纹身有两重,一重是显性的,一重是隐性的,显性的那幅画,是湿婆神的半面像,只有右半边面孔暴露在外,左半边隐没在鲜花当中……”

“你住口!”拉姆·辛如丧考妣,仿佛听到了什么致命的东西,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你住口!”乔尼扭头尖叫,“让他说下去!”

拉姆·辛状若疯狂,再不顾及乔尼,拔出手|枪对准李维斯,就要扣动扳机!

“住手!”宗铭立刻抢上两步,用手中的枪对准他的脑袋,“你敢开枪我马上毙了你!”

拉姆·辛疯狂的身形凝固在当地,一动不敢动。乔尼急促呼吸着,催促李维斯道:“说,说下去!”

“你平时看到的拉姆·辛的纹身,是男性湿婆神的半面像。”李维斯额头滚下一滴又一滴的冷汗,语调仍然是平静的,甚至比刚才宗铭的还要平静,“在他情绪激动,体温升高的时候,隐形纹身才会显露出来……不信你看,现在,那个神秘的纹身就应该已经出现了。”

“不!”拉姆·辛绝望地低叫了一声,然而宗铭完全不理会他的抗拒,伸手将他的衬衫一把撕开——

黝黑的胸膛上,黑色的湿婆神半面像旁边,红色的另外半张脸正在怒放的鲜花当中显出清晰的轮廓。

和左侧棱角刚毅、俊美飘逸的男性湿婆神完全不同,红色的那半张脸轮廓极为柔美,眉眼之间带着女性特有的慈爱与圣洁,饱满的嘴角微微上翘,如同即将绽放的蓓蕾。

“这两个半面像合起来,是湿婆神的半女世尊像。”李维斯看着那华丽而诡异的双色纹身,静静道,“它是人世间最完美的神祇,象征着阴与阳最和谐的力量与美。它才是拉姆·辛医生人生的缪斯,终身的追求……乔尼,他骗了你,他从没想过要把珍妮弗赶出你的身体,他最大的愿望,是让你们同时存在,共享身体,成为他一生最完美的作品,完成他梦想的大和谐!”

“在他心目中,你不是乔尼,不是珍妮弗,也不是亚瑟资本的继承人,你就是他梦中的神祇,他的半女世尊!”

一片静谧。

“不……”不知过了多久,乔尼忽然喃喃吐出一个字。

紧接着,他忽然张大嘴,像疯了一样厉声尖叫起来:“不!不!不!啊啊啊啊啊——”

“砰——”一声巨响,乔尼猛然调转枪口,扣动扳机!

下一秒,拉姆·辛的眉心爆出一团艳丽的红花,鲜红的液体从花心当中喷薄而出,溅了乔尼一头一脸!

“骗了我!你骗了我!你这个骗子!你该死!该死该死!”乔尼疯狂地叫嚣着,直到拉姆辛瞪着双眼轰然倒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才戛然而止。

“他骗了我……”乔尼涕泪齐流,鲜血和脑浆糊了一脸,原本清秀苍白的面孔因此变得斑驳脏污,宛如厉鬼!

发泄够了,他像绝望的孩子一样反复呢喃着什么,缩在座椅角落里发抖。

宗铭屏息不动,生怕再次激怒他,只用眼神示意李维斯往椅子下面躲,同时悄悄抬起手中的枪口。

就在这时,乔尼忽然止住了哭声,阴郁的眼睛倏然抬起,充满恨意地看向宗铭:“是你!你这该死的!你为什么要揭穿这一切?啊?”

他咬着牙根道:“你开心了?他死了!哈哈哈!你以为你得逞了?你以为他死了我会放你们走?你以为我会把他还给你?”说着,他忽然抓住了李维斯的衣领,用带着拉姆·辛献血的枪口抵住他的太阳穴,“不!死吧!你们都要给他陪葬!给我陪葬!”

他已经彻底疯了!

宗铭再不犹豫,倏然启动超级脑,将自己的意识从三维空间中抽离出来,伸手抓向李维斯!

然而乔尼的反应比想象得更快,几乎同一时刻,他也启动了超级脑!

两人引发的时空扭曲在看不见的空间中轰然相撞,震得他们彼此头痛欲裂,心脏骤停!

”啊!”宗铭抑制不住仰面摔倒,手|枪甩了出去,撞在驾驶室的门上。

乔尼也尖叫一声,“啪”一声扑在地上,干呕着抽搐不止。

“宗铭!”李维斯趁机摆脱了他的控制,一跃而起往宗铭扑去。

就在这时,乔尼再次启动了时空凝滞,宗铭敏锐地感受到空气中微妙的颤动,立刻也拼劲全力启动了自己的大脑!

“嗡——”无声的爆炸在空中激荡,这次两人都用尽了所有的超能力,谁也不轻易放弃,维持着巨大的量场碰撞!

电光石火,可能只有一微秒,也可能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乔尼的眸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宗铭的脸也像脱水的树叶一样急速萎败。

李维斯夹在两个扭曲的时空中间,整个人被看不见的力量撕扯着,似乎立刻要化成碎片,剧痛难忍。

他不知道那是实体化的疼痛,还是只是大脑受伤引起的幻觉,但他看到宗铭正在失去血色的面孔,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救他!

沉寂了八十年的基因在他体内萌动,那是伊登面对亚瑟资本时以一己之力担起家族血仇的孤勇,那是荣家二少散尽家财只求驱逐侵略者的无畏,那是荣靳之面对死亡无所畏惧的慈悲。

他体内流着孤勇无畏而慈悲的血,他必能战胜此刻自己面对的敌人!

李维斯在淤泥般的禁锢中迈出艰难的一步,然后是第二步……

他握住乔尼的枪口,用尽全力将它推开一个小小的角度,避开宗铭所处的位置。

乔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扭曲的时空中移动,像濒死的鱼一样瞪大眼睛,张大嘴……

凝滞倏然消失,乔尼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倒在地上。枪口射出的子弹擦着宗铭的右臂飞了出去,打在驾驶舱的舱门上。

与此同时,宗铭筋疲力竭,吐出一大口血来,摔倒在机舱里。

李维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整个人像水洗过一样,连头发尖都滴滴答答掉着水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乔尼身上若有似无的药味。

片刻之后,地上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乔尼消瘦的肩膀微微耸动,像孩子一样抽泣着,喃喃念叨着什么。

李维斯缓过一口气来,一脚踢开他的枪,踉跄着走过去扶起宗铭:“你怎么样,啊?”

宗铭整个人还在眩晕中,扶着他的手跪坐起来,又吐了一大口血。李维斯心惊胆战,双手穿过他腋下将他撑住,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宗铭,宗铭你醒醒,你到底怎么样?”

宗铭呛出一小口血沫,哑声道:“没、没事……”

李维斯心头一松,整个人都虚脱了,就这么抱着他跪坐在地上:“吓死我了……没事就好。”

空气微微一颤,李维斯有些脱力,反应迟钝,只觉得怀里的身体忽然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砰”一声轻响……

枪声?

李维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明明已经把乔尼的枪踢掉了,是谁开的枪?

电光石火之间,宗铭开启了第三次时空凝滞,就在子弹呼啸而来的一瞬,抱着李维斯用力一拧腰,转身挡在了他的前面!

“噗!”

轻得仿佛一粒豌豆掉进了棉絮,凝滞结束的瞬间,李维斯右胸一痛,双臂不由自主一松,整个人仰天倒了下去。

他看见两条血线从他和宗铭相贴的地方激喷而出,在半空中交汇成一个“x”。

宗铭左胸绽开一大团红色,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无比,他扭头看着子弹飞来的方向,目光之中是从未见过的决绝与狠辣,然后他拔|出脚踝上那把枪,毫不犹豫地对着乔尼连扣三次扳机!

“砰!砰!砰!”

乔尼假惺惺的啜泣声戛然而止,悄无声息地趴在地上,手中握着拉姆·辛的那把枪,凝固的双眼看着他尸体的方向,慢慢熄灭了最后一丝的光。

“没事了。”宗铭回头,看着李维斯,嘴角像平时那样勾起一个坏坏的,温暖的微笑,抬起手想要抚摸他毛茸茸的短发,然而抬到一半便倏然坠落下去,身体前倾,扑在了李维斯的身上。

“宗……宗铭?”李维斯剧痛难忍,但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右胸的伤口在痛,还是左胸里面那颗跳动的脏器在痛,只觉得完全喘不上气,什么也不能想……

宗铭,宗铭要死了。

不!

“啊!宗铭!”李维斯忽然反应过来,紧紧抱住宗铭的身体,颤抖着摸到他的侧颈,发现那里完全没有脉搏搏动的迹象。

“宗铭!宗铭!”李维斯连声喊道,气息却越来越微弱,他摸到自己右胸,发现那里正涌出大团大团的血来。

哦,我也要死了……

李维斯忽然感觉有些解脱,慢慢放松身体,感受宗铭毫无知觉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又稳当,又扎实。

就这样吗?

也好。

意识开始模糊,李维斯慢慢闭上眼,看到自己漂浮在一片虚空之中。

碧蓝色的波涛在脚下涌动,他眨眨眼,发现自己站在一艘巨大的三轭帆船上,远处城郭残败,墙头上飘扬着赤红色的太阳旗。

忽然间,他又站在了一间小巧的客厅里,一个年轻的女人包着头巾,正在外面的庭院里晾晒床单,一个木箱子摆在他的脚下,里面散落着照片和手札。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温润典雅,身边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翩翩少年。照片的右下角签着摄影师的名字——于骅。

画面一闪,他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在幽暗的餐厅里写着数学作业,清秀而憔悴的中年女人趴在吧台上,手中握着一杯酒,点唱机里传来温柔的粤语女声,杨千嬅,《再见二丁目》。

画面再闪,他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站在老虎机前,看着里面重重叠叠的硬币沮丧叹气。忽然,一只手越过他的肩头伸过来,有人笑着说:“别垮着个脸了,小朋友,这两个币送你,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不过赢了你好歹也该请我喝一杯吧?”

倏然转头,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石湖农场门外,发情的阿拉斯加抱着他的腿拼命摩擦。他扬声喊着宗铭的名字,没人应答,只有一只高冷的美短从树杈上露出头来,给他一个不屑的瞪视。

不知何时,他走进了石湖农场的客厅,一束光从旋转楼梯顶端打下来,脚步声响,一个高大英俊,令他怦然心动的男人慢慢走下楼梯,莞尔一笑,说:”reeves,我已经等你三年了。”

“啊!”胸口剧痛,李维斯尖叫一声惊醒过来,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声几乎听不清的呻|吟。

“reeves!李维斯!不要睡!睁开眼睛看着我!”有人在扇他的耳光,李维斯努力睁开一道缝,看到于天河惊慌失措近乎失态的面孔,“李维斯,醒醒!坚持,马上要进手术室了!”

手术室?我没有死吗?李维斯费尽所有的力气才将走马灯般的梦境和现实分清楚,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痛彻心扉的念头——宗铭呢?

“……”李维斯拼命想问他宗铭怎么样了,但所有的气息都在右胸阻滞住了,完全发不出声音。

微一凝神,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架正在飞速奔跑的担架床上,于天河跨坐在他身上,左手压着他的右胸,指头仿佛戳进了他的身体,抓着某根吊着他灵魂的丝线。

“李维斯,别睡,你会好的,坚持,我会救活你!”于天河双目血红,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砸在他脸上,“你要说什么?你是不是想问宗铭?他在另一间手术室,所以你必须活着,懂吗?你活下来他就能活,你要是放弃了,他就完蛋了!”

是吗?

李维斯大脑混沌,理不清这个逻辑,但莫名从他这句话里得到了某种无法言喻的力量,那力量支撑着他忍受剧痛而不睡去,那力量像滚烫的岩浆,冲进他的眼眶,让他的眼睛又酸又涨。

于天河忽然愣了,沾着鲜血的右手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水滴,柔声道:“别哭reeves,一切都过去了,你们都会好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荣家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你,他们会保佑你们俩长命百岁,携手白头。”

我……哭了吗?

李维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眼泪,感受到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勇气,感受到荣氏血缘在他身体内奔腾的力量。

我会好好活下去。

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

长命百岁,携手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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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开局咸阳狱,狱友竟是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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