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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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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天柔垂下眼睫,非常平静地微笑道:他视我为政敌、情敌,对怀玉又有那么强烈的独占欲,怎样报复,我都不意外。只是

禁锢在女子身上最大的枷锁,就是不自主的婚姻,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她并不在乎流言蜚语、已婚之身,更不在乎萧九恶劣的侮辱,因在她心中,只要知己不曾轻视,那些便不重要,让她一病不起的心结,其实是在这件事之后,她便确定九弟不能被先生掌控,恐怕将来后患无穷。

等后患无穷这四个字真正上演,而她却无力阻止时,这份心病便愈加沉重,乃至于三年前谢玟亡故,萧天柔一夕之间大彻大悟,洞悉了此世的人间种种,爱恨悲欢,不过如此。从此荣园门扉紧闭,她像是自在枯荣的桂花,再也没有过问红尘是非直到重新见到谢玟。

他是假死求生,离开帝都,而我也随之生死沉浮,了悟过一遍了。萧天柔轻轻地敲了一下棋盘,人之百年,有悲有喜,有和有分,这些都过去了,湄儿不必探寻这些前尘往事,萧玄谦要还是那副德行,他该配不上,就还是配不上。

不知为何,对方的语气清淡温文、淡漠如烟,甚至病弱低微,但听在耳朵里,无端让萧天湄心口一紧,觉得浑身都被她攥在掌中一样。

阿姐,湄儿道,你是不是非常恨九哥?我是九哥和先生养大的,你会不会也不喜欢我?

萧天柔抬眸看了看她,沉静须臾,道:我虽厌恶他,但我知道,能伤害他的只有一个人。以怀玉的性情,我的九弟还有无数的苦头要吃,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徘徊苦痛,比我亲手报复他、怨恨他,还要更残酷百倍,有因有果,他自己承受吧。

至于最后的结果。萧天柔抬起头,那双眼眸分明那么柔和,却好似直直地刺到人心里,那是怀玉的事,我不能替他选择。我们之所以是朋友,就是因为彼此之间,总给对方留出选择的余地,这份互相关照的情谊,比男欢女爱更让我觉得珍贵。

湄儿呼吸一顿,有些回不过神来。然而萧天柔却牵起她的手,推开门,两人并肩在荣园的回廊上看烟花。炫丽的光芒在夜空中上升,倏地炸出一片花团锦簇。萧天湄看着她的侧脸,在落下的烟花之中,湄儿忽然大声道:长姐!

萧天柔回过头:啊?

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然而这句话淹没在了不断上升的烟花爆竹声中,萧天柔一个字也没听清,但却冲着她很温婉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洛都牡丹馆。

萧玄谦说只待两日,果然便只待两日,竟然履行约定地走了,只不过他人虽然离开,可书信却如雪花般飞来,车马信笺明明传送得那么慢,他却不间断地遣人送过来,连通知都不通知一声,就放在青玉楼下面的窗边。

那些信谢玟有的看,有的不看。他原本以为是政务军事之类的事上出了问题,要他协助解答,但看来看去,全都是倾诉衷肠九殿下还玩弄这些乖巧温顺的字眼,拿一片仰慕之情来打动他。

谢玟看完了信,便随手烧掉,以保留字迹、不至于外泄。一直到除夕前几日,南边的消息传来,说天子处理了几桩大案,将兼并土地的地方豪强湮灭于无形,地方战战兢兢至极,连诸多世家门第都自行上表请罪,披露出来的贪污受贿、恃强凌弱、伤及民生的案子数不胜数,一时间竟然没办法回转京都,连过年都要耽搁在行宫了。

谢玟并不在意,他保留着那把金错刀,将这匕首重新带在了身边。牡丹馆一样喜庆热闹,处处皆是人间烟火,晚上跟青娘他们吃了顿饭,回到小楼里,十一坐在他和童童面前烤鱼。

十一意外地没有受到责罚,就像帝师大人说的,他隐瞒这件事是要掉脑袋的,但陛下居然未曾过问。

炭火哔剥地响着,处理干净的鲜嫩鱼肉穿在签子上,在炽热的火上冒出滋滋的声音。十一将烤好的一块吹了吹,降下温度之后才递给谢大人。

谢玟接了过来,撕下一小块给眼巴巴的童童,低声道:你化出实体就是来混吃混喝的么?

红头绳女孩抓着他的手,将鱼肉咬进嘴里,才舔了一下谢玟清瘦白皙的指尖,笑眯眯道:那不然,我是来给你当闺女的么。

谢玟道:给我当算不上什么,你还是给萧九当吧,他属意你做继承人。

童童刚还得意的脸迅速变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磨牙道:谁要当他女儿?别给他脸上贴金了,这疯子没得救了,病得太严重

这话倒是没说错。张则张太医跟谢玟会面后,与洛都颇负盛名的郎中一起探讨了许久,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医不了,没救了,等死吧。

他们虽没那样说,但表情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谢玟看着童童憋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将那些他看完、但还没来得及烧的书信从案上拿过来,在眼前的炭盆里点燃,火光时明时暗,火苗疯涨,热度上升。

十一盯着他的手,那只玉白的手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分外柔和,朦朦胧胧、好似一股凝聚的雾。他见到书信上属于陛下的字迹,每一封都是怀玉亲启,不知为什么,谢大人的名字在陛下手中书写出来,总带着一股难言的缠绵味道。

仿佛对着这两个字,也能看出写信人的心。

十一凝望了片刻,忽然道:先生。

谢玟抬眼看去。

您跟陛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黑衣青年喉头干涩地问。

谢玟道:他是我的学生,曾经是。

就,没有别的了吗?十一问,就没有其他的关系了么?您您有喜欢的人吗?

谢玟沉默地注视着他,如果不是暗卫脸上的面具,他的视线几乎能洞穿一切,让人的心绪无法遁形。过了半晌,谢玟道:没有别的了。

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互通心意。萧玄谦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给他看,可小皇帝的心是带刺的,是带着黑暗暴虐、带着难以治愈的偏激病症的,谢玟光是触摸,便已被其所伤,又怎么敢接过来?萧玄谦越糊涂,他就越清醒,越能清晰地认识到强迫和伤害,如果也能冠上爱慕的托词,那这便不是一种恩赐,而是一种罪名了。

谢玟只觉得,那是萧玄谦为占有欲、为空虚、为寂寞寻找的一种谎言。

至少在三年前,他根本不爱自己。

谢玟收回视线,让火苗吞噬手中的信纸,补充道:但我有喜欢的人。

就算隔着面具,一旁吃鱼的童童也能看出黑衣青年的雀跃僵在脸上。她从谢玟身边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看好戏似的小声嘟囔道:小十一不要喜欢他,他是个多情又无情的人,没得心,对谁都很好。

谢玟瞥了她一眼,童童立即住口,讪笑了一下。

那个人,十一迟疑地问道,是谢童的母亲吗?

谢玟怔了一下,差点被火苗烧到手,他立即松开手指,无可奈何地道:不是。

我想不通,先生。十一懊恼地道。

我也想不通。谢玟开玩笑道,我长得还可以,脾气也很好,他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十一连连点头,心想你这个还可以的标准也太高了。

他一定是眼神不好。谢玟拍板定论,继续烧掉信封,要不是他勾引我,我也不会

他话语未落,十一便立即目光锐利起来,捕捉到信息量非常大的两个字:她勾引你!

谢玟一本正经地逗他:是啊,那人把我灌醉了,强行跟我发生性关系。事后还哭,说我要对他负责。

十一僵硬住了,面具下的神情堪称精彩。

他搂着我的腰,非要亲上来,跟我说要一辈子侍奉我,要留在我身边,永远对我好,什么都听我的。谢玟慢条斯理地道,你看,骗子。

十一拧紧了眉毛,喉结滚动: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谢玟叹息一声,轻描淡写地添油加醋:他不仅破坏我的布局、控制我正常的交往,还叛逆可恶,伤害我的朋友,靠着我平步青云之后,翻脸不认人,把我当成他一个人的物件,要把我的命攥在手里

那封诛灭权臣的名单,每一个都如约消亡在了萧玄谦的手中,他是最后一个。鲜红的字迹围绕着他,让他不得不为之齿冷、既迅速脱身、也让小皇帝如愿以偿他那时连当面对质的力气都没有,就像是溺水的人、连最后一根稻草都折断了,他便真的沉没了下去逃离这场有关生死、爱恨的战役。

十一攥紧衣服,意难平地道:她怎么能这样做?!您为什么会喜爱这样一个人!

谢玟抬起目光,火盆中蹿高的焰火不断地颤动,他意兴阑珊地笑了一下:我又不知道他有病。

十一呆住了。

我既不知道他有病,也不知道他治不好。谢玟道,我要是早知道他治不好,我就

黑衣青年和红头绳的女童目光熠熠地看着他,仿佛很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谢玟却突然停住,罕见地露出一点寂寞的神情,低声自语道:我就不去可怜他了。

楼外响起喧闹的烟花声,小姑娘们推搡飘动的欢声笑语传进耳畔。

在时强时弱、烧尽相思的火焰晃动中,谢玟终于觉得这个火盆光芒太盛,连他的眼睛都有点酸。他忽地想起成华四十年,想起那个除夕、那个雪夜,还有之后的每一日温情相伴,他想起那个尚未长成的少年,冒着一死的风险拿起宝剑,挡在他面前

六皇子和庄妃受挫之后恼羞成怒,用了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执行她命令的刺客身手极好,又挑准了护卫单薄的时间段,闪着银光的锋刃从鞘中拔出,突来的变故惊险至极,他要杀萧九,但首要目标却是谢玟谢先生不会武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道锋刃足以穿过人的前胸后背,足以将人钉穿。当护卫死伤过半、无能为力时,萧玄谦便拔出死人身上的剑,握住了他的手,那张年轻稚气的面容铺满沉郁的心绪,他的目光如此澄净炽热,年轻的九殿下声音微哑,跟他说:老师,你不会有事的。

也是这一次,谢玟才彻底领悟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他们会有自己的谋划变动,会产生偏激直接的矛盾、会刺杀暗害,无所不用其极,他们不是一拨即动、温顺无比的棋子。

萧玄谦挡在他面前,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谢玟的指尖,像是要把一辈子没能交付的热度都传递给他,九皇子偏过头望了他一眼,少年英气的眉宇溅上血,顺着眉尾滴答地蜿蜒下来,他道:老师,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不能总把自己当成一把伞。

什么?

当时他没能明白,后来的数次回想,谢玟才弄清楚他的话中含义你不能总是为别人遮风挡雨。

他太年轻了,受这本书原剧情的禁锢、受痛苦阴影的童年影响,他的力量还那么薄弱,这样一个孱弱不堪的幼苗,竟然跟他说,你不要遮风挡雨。

我出现在你身边,不就是为了给你遮风挡雨的么?

谢玟伫立在他身后,那截火热的温暖突然松开了,剩下的是身躯滑过刀锋的声音,萧九此刻虽然武功并不很强,但他天然有一股疯劲儿,落在身上的伤就像是不会痛一样,他的疯狂吓住了所有人,那一晚流淌而过的鲜血从巷尾涌出,最后一个刺客倒下,这个逃不出的狭窄小路中,只有萧玄谦站在他面前。

护卫战至力竭而亡,刺客忠心自戮。一切都那么极端和残暴,带着萧家人天生的绝不回头。而萧玄谦也是如此,他单手撑剑,虎口震裂,那双眼眸依旧如星。

而在那道视线转移过来时,涂满鲜血的长剑也立即回转方向,冲着谢玟的肩侧直刺过去微微抬高,擦过谢玟的衣衫,将老师身后站起偷袭的刺客穿透了喉咙。

最后一击之后,那把剑顷刻间脱手,萧玄谦也倒在了谢玟的怀里。他抱着自己的老师,呼吸带着滚烫的气息,在重伤难愈、生死未卜的那一刻,萧九抓着他的衣服,很久都没有放开。

那截青衫上印着他的血。

谢玟抱着他再度敲响老太医的府门时,隔着一道昏暗的提灯,老太医摇了摇头,说九殿下比上次伤得还重,说不一定能醒得过来,请谢先生立即告知陛下。他甚至有委婉地告诉对方不如准备后事的意思。

谢玟坐在不远处,他怔怔地盯着灯火下那件褪下来的、被血迹染透的衣服,忽然道:醒得过来的。

一定醒得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这是个愿意为你死的小骗子。

昨天看到有人在说那个玉珠细链,其实就是封面上的那个。新版app更新后点封面可以查看大图,旁边那个松柏玉簪也在文中提到过。

第38章 疾行

鲜血染透衣衫,处理过后的伤口被包裹起来。老太医尽力救治了一整夜,天将破晓时,他再度洗净双手,望向坐在床畔、几乎从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视线的谢玟。

谢大人。他道,究竟如何,要看殿下的造化了。

造化

一个理智的声音在告诉谢玟,如若他真有造化,在原著之中也不会沦落到那个下场,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眸光有些许怔然地靠近了床榻。

彼时的系统还没有化身为女童出现过,她语调叹息地道:看来你得换一个人培养了。

谢玟沉默了许久,道:你也觉得他醒不过来吗?

系统道:你想让他成为主角,也要看他有没有主角的资质才行。

谢玟近似自言自语地道:有的。他之前受了那么多的罪,诡谲深宫、无根飘萍,也尚能活着出现在我眼前,跟在我身边才多久,怎么怎么会

他没有说下去。

谢玟坐在床畔守着他,按照老太医的吩咐,一应照料,除了一个贴身的侍从协助之外,基本都是在他眼皮底下进行的。这位重华宫的皇子西席,竟能在一个并不很受宠的皇子身上抛掷下如此漫漫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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