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若是小女皇能经受得住王陵考验,王气能提升三分之一,兴许边境不会再如此吃紧了。众人心中稍稍安慰了些。
姬珩不再言语,用心看士兵操演,他回身吩咐谢沉峦:“若近日有人欲强闯海眼,即刻关入水牢。”
谢沉峦当然知道有人指地是谁,躬身称是:“那若是她要见您?”
“不见。”
雨水依旧极大,天地之间似乎隔着一层厚重的白雾。
谢沉峦瞥了一眼不远处侍立着的姬十六一眼,姬十六朝他点了点头,正印证了他的猜测。
自家殿下这些年越发寡淡冷清,这种事情都不再亲自动手。即便是一只嘴贱的黑螯虾兵,也并不值得他亲自出手。那只有一个解释了。
殿下他,怒气还未消啊……
谢沉峦捏了捏鼻梁,想起昨晚那份搁在他案头的书信。
——晋王珩在放逐期间,因愧疚而爱上隐姓埋名的季家女季沁,私自决定成婚,熟料成亲当日,季沁突然失踪,暗卫派精锐十三人百般查询,无一所获,已经两年不被允许返回帝都。熟料今年金银宴,季沁突然自己现身,然而却记忆混乱,不认夫君——
谢沉峦看到这段话,才恍然大悟。
礼殿的玉碟上,殿下已有婚配,但是却未曾有人见过主母,原来竟然是这样。
怪不得他家殿下恼怒,这事搁谁身上谁能忍。
要怪也怪那嘴贱的黑螯虾兵,骂什么不好,骂人家没有媳妇,这不是正戳人痛脚吗?死得不冤,清蒸也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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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看向东台关方位,心里有些阴郁。姬珩不肯答应,她即便强闯,也没胜算,按照他脾性,真惹得他真恼怒了,还是她自己倒霉,她不要做这蠢事。
小五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悄声唤道:“大小姐。”
“怎么了?”季沁问。
“额……俞州有信来。”
季沁猛地皱起眉头,连忙夺过那封信。信纸刚一展开,就有一撮头发从里边掉落出来,季沁拾起,轻轻一捏,顿时明白了过来,怒火即刻席卷开来。
季沁她爹娘都忙。所以季二从生下来就被扔在季沁身边,是季沁亲手养大的,对他呵护纵容,百依百顺。
季二年纪还小,只有一岁八个月,他在头顶扎了个冲天辫,软软的摸起来特别顺手,季沁最喜欢揪着他那根辫子同他玩闹。她看着手中那撮头发的颜色,心里确实是季二的头发无疑,而更让季沁恼怒的,却是这头发并非剪断,而是被生生揪断,有的连着发根,有的崩断扭曲。
季沁不敢想象她那还不满两岁的弟弟到底经历了什么,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继续看随着头发而来的那封书信。
信的内容倒是和以前一样,他说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催促她快些拿到鲛人珠,否则季二性命堪忧,这次的这些头发,只是警告。
“大小姐?”小五看到她神情,忧虑地问了她一句。
季沁摇摇手,示意自己无碍,她指了指掌心的散发,“你先替我数数,这是多少根头发?张常怀这般警告我,岂能不好好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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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常怀是季家老宅的大管家。他本是季老太爷手下家将之后,父母双亡后,被季老太爷带回季家抚养,后来成了季家的大管家,掌管季家诸多事宜。季沁的父亲对张常怀信任有加,使得他手中底牌颇多,以至于当他出手将季沁逼出俞州之时,她竟一时也无法抗衡,也是典型的被爹坑到无力回天。
张常怀此人,狡猾、阴险、但却又忠诚而愚昧。
因为季沁是个女人,所以他极端不满季沁是家主之位继承人的事实,觉得那是对季老太爷的玷污,甚至会让季家从此落魄。为此,他不惜趁季沁父亲失踪之际,下狠手直接除掉季沁,顺便解决龙族威胁,一举两得。
季沁是知道这位大管家的心思的。
所以她离开俞州之时,对于季二的处境很放心。季二是张常怀眼中名正言顺的小主子,张常怀绝对不会对他下狠手,季二在老宅中,甚至远比跟着她更安全得多。
然而手中那些头发,仿佛重重地打了她一个巴掌。
第7章 锻造之争(一)
此刻,千里之遥的俞州。
张祺不紧不慢地品着茶水,他想象着季沁收到那封信气歪鼻子的情景,就只想爽快的大笑起来。
金银宴上季沁威胁他那一幕,他现在想起来还异常郁闷。这次终于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他哥哥还是太优柔寡断了,对季沁留足了余地,明明她弟弟季二在他们兄弟二人手里,他们掌握了足够的主动权。季沁敢妄动,季二死,她敢不听话,季二死,她再敢威胁他,还是季二死。季沁现如今无论如何都只能投鼠忌器,悉听摆布。
可恨他在金银宴前竟然没有想明白这一点,平白无故被季沁吓了一回,成了众人的笑柄。
这次正好趁着他哥不在老宅,他也主动做出一点成绩来,免得他哥总是骂他不学无术。
张祺低头又轻啜了一口茶水,只觉唇齿留香。
家仆进来禀报:“管事,大管家来信问,小少爷最近如何?”
张祺不满地嘟囔:“不过一个已经没了靠山的奶娃娃,也劳得兄长如此费心,三天两头来信过问……罢了,和以前一样回复他吧。”
“是。”
“对了,兄长有没有说,这次的生意谈得怎么样?”
“大管家说,此次寒方城守军欲购环首刀三千,最近他还和白羽军的采购见过面,很快又要敲定一笔大单子。”
张祺喜形于色:“甚好。我就知道我张家锻造术能让他们一看就走不动道!”
张家虽然是季家的附庸,但是却是有自己的生意的。而且张常怀的父母于季老太爷有恩,因此凡是他的生意,无论是季家主还是季沁,不仅退避三舍,还多有帮补,所以张家的锻造生意成长很快,不过二十多年,已经抢占了王朝民间三成的成品铁器市场。
张常怀此行,就是为了让他家的打制的兵器能被军方接受而前去游说。意义非常重大。
此时的张常怀,还不知道自己的蠢货弟弟做出了什么样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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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行事极肆意。
这样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在捧着弟弟被揪掉的小尾巴辫的时候保持克制、隐忍。也绝对不会因为身处险境而就任由别人往自己脸上扇巴掌。她在何时何地都能拥有着极有效率的拉仇恨技巧,以至于让人忘记了她才是真正的出于劣势。
张祺的威胁信寄到的第三天,一个高大黑壮的道袍大汉被人请进了路州季家商行的客舍。
当天下午,帝都的季家商行大管事联系地官小司徒,高价买下王朝布告镜的二十天的置顶位置。
王朝布告镜一开始是为了在战时能够及时传递信息,而从妖族偷渡过来的蜃镜碎片,由能工巧匠加工成了九面巨大的镜子,一面在帝都,八面在其余的八州州城,统称为布告镜。若有战事,便通过布告镜生成消息,其余布告镜也会同时显现。
后来战争结束,布告镜开始传递些普通消息,有时候是律法更张,田税变动,官员调动,偶尔也有财大气粗的世家豪门租借布告镜位置,发布自家婚丧嫁娶的消息,这些消息一般由专门负责的小司徒统一整理发布。每逢布告镜更新,总有专人负责誊抄。这些誊抄稿在茶楼上卖的极快,是王朝传递信息最快的手段,早上发布的消息,中午就可以传遍九州。
当然,也最贵。
置顶位置更是最贵中的最贵。
季家商行在王朝的布告镜最贵位置发布的文章,却并非自家商行主人家的婚丧嫁娶这些重要的事情,而是一篇锻造技术论文,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
——“我并非针对谁,我是说,王朝境内所有的锻造术,都是垃圾。”
此文一出,除了沦陷的幽州外,其余几州锻造起家的家族,大大小小的铸造师都陷入愤怒之中,他们摩拳擦掌,一边呼吁家族、朋友自发抵制季家的一切商行和货品,一边联合同行要去跟季家家主讨回公道。
愤怒的情绪发酵了五天,新的通告取代了原来的论文,然而依旧是季家商行发布的,态度也依然嚣张得力透纸背,归根到底还是一句话。
——“那个不服来,就来路州,正面刚,谁怂谁是孙子!……还有,俞州张家恕不接待。”
此言一出,众怒更甚。现在不仅是铸造师们,连一些素不相干的人都觉得季沁此举着实狂妄,若是刚胜了还好,若是刚败了,便是毁了当年季家老太爷一世英名。不少人都摇头叹息,也有人坐等季家的笑话。
第二天早上,各地的茶楼早早就坐满了人,等着跑腿的小二将布告镜上最新的消息带过来,小二刚气喘吁吁地捧着誊写手稿跑来,手上的东西就被一身手矫健的汉子抢走,那汉子一看就是常年待在炉边,脸都被熏得黑红,他抢了手稿,潦草看了几眼,嘿嘿笑了起来,索性站在桌子上,大嗓门嚷嚷了起来:“霍家发通告了,说他们要去路州!”
“真的?快说详细些。”众人催促。
小二这才发现今日茶楼内来了不少魁梧汉子,有的葛巾麻履,有的穿金戴银,但是无一例外,都是体壮,脸色红得发黑。
这些人一听霍家要去路州,脸上都露出松快的神情。
“谁去?是霍家主吗?”又有人朗声问。
“不是。”
“霍少爷也可以呀。小小蠹虫,犯不着让霍家主亲自出马。”
“……也不是。”
“那是谁?”
“……霍老。”
众人一听霍老要去,刚刚还喧嚣不已的茶楼都诡异地陷入了沉寂。
霍家是令人尊敬的锻造家族,已经沉寂了多年不曾显露,这种家族不经常出现在人们视野之中,他们一心只想钻研锻造术。而尤其是霍老爷子,为研制专门克制妖魔的神兵利刃耗尽心血,终于铸成一柄斩妖刀,手握此刀,杀妖如有神助,但是霍老爷子还是不满足,耄耋之年选择闭关,希望能找到更好的方法。
这可是霍老啊。那些不看好季沁的人越发得意起来,霍老一来,即便是再嚣张狂妄,也得起身以晚辈之礼相迎,若是不能让霍老满意,被骂个狗血淋头也是轻的,重则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在行业立足。
“……我本来不想大老远去路州,太耽误我生意,但是霍老要去,这可真是让我纠结。”
“嘿,你纠结去吧,反正我得去,见霍老一面,我能吹嘘下半辈子。”
“算了,去!非去不可!”
果不其然,霍家回应之后,其余的锻造家族,有名的铸造师纷纷回应,一时间整个布告镜几乎被“锻造之争”事件屠版,即使是平素里穷得叮当响,也要在布告镜上买个豆腐块大的位置,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即将到达路州城的时间,以彰显骨气。
路州城,再次人满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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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州州候此刻的心情是崩溃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人多的时候纷争更多。路州偏远,人少,平素只用重视边防,其余都是小事。每逢初一、十五的海市,免不了鸡毛蒜皮的一些冲突,但是也好控制。总得来说,他这个州侯,当得还是很清闲的。平日里办完公务之后,还有时间赏花遛鸟,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然而,这份清闲在这个月被彻底地打破。
先是白羽卫和东台军的兵演,本来说是白羽军谢将军过来,熟料最后来的竟然是晋王殿下,他一边劳心劳力地伺候着,一边还得警惕那群因为参加不了海市的商户偷偷往衙门口扔臭鸡蛋。
也亏得季家那个脑子时不时抽一下的大小姐季沁在这里,好巧不巧的这位大小姐脑子恰如其分地抽了一下。她花了大笔银钱买了海市商人的那些不易存放的货品,海市商户欢呼雀跃,纷纷拍拍屁股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路州城终于平静下来,州侯他老人家还来不及喘口气,谢谢这位季家小姐,结果这位大小姐的脑子,嘎嘣就抽了第二下。
几日内,路州城就就涌进了数百肌肉虬结,虎背熊腰,一看就生人勿进的强壮汉子。听幕僚说,这些还仅仅是个开始,还有更多的人尚且在路上,不顾路州雨势正急,气势冲冲地往路州杀来。
若是每年的征兵时候,州侯看见这场景,一定欣喜无比,然而人生苦楚之处就在于,错的事件遇到了对的人。
州侯撑着伞,风雨飘摇地站在街上,寥寥感慨着人生,被来来往往的壮汉撞得七零八落,耳朵更是被吵得近乎耳鸣。
不远处,有些一向不和的锻造师们吵架的、打架的,空气里都弥漫着铁花的味道。还有明目张胆违反王朝律法携带管制兵器,在吏人眼皮子底下比划谁家的刀更快的。
近旁,自家幕僚正捧着小本子,预估着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情况:“目前明确在布告镜上表示会近日赶来路州城的锻造家族有十二家,预估二百余人,还有一些没有在布告镜上公布行程的就直接赶来的锻造师,预估有个二百余人,虽然不多,只有四百人,州城能够负担,但是……按照以往各州百姓的习性,闲着没事凑过来看热闹的,估计也得来个五六百人。这一千余人的衣食住行,户籍盘查,治安调解,都得提前安排,州衙的人手严重不足,大人提前去趟东台关借点兵吧,大人?大人听见了吗?。”
路州侯不想回答,此刻他的内心寒风过境,一片凄凉。
他只盼望那位季大小姐,脑子千万不要抽第三次了,他当真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