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一路沉默着走到府门口,上了马车之后,谢璇才叹了口气。
“高阳郡主很明事理。”韩玠忽然开口,“夺子之事,看来是陶妩和端亲王在折腾,闹到这种地步,也不怕难看!”
谢璇也觉得今日局面尴尬,“双方都想据为己有,将另一个人彻底逐出局外,才会越闹越僵。今天已把话说开,这事咱们往后就不用管了吧?”
“父皇已有定夺,不是我们能管的。”
谢璇抬头,“皇上的意思是,把皇孙记在平王妃名下?”
“嫡庶之别在皇家很重要,哪怕只是王府,两者身份也是天壤地别。”
“所以皇上想把皇孙记成嫡出?”
“若不论感情,自是这样最好。平王妃不是蛮横之人,据我所知,最初她并不像现在这样霸道,记名后孩子还能养在陶侧妃跟前。只怕是端亲王那边和陶妩贪恋,瞧着孩子将来可能的际遇,舍不得孩子,更舍不得把甜头白白让给平王妃,才会越闹越僵,直到今日的田地。”
这样说来,这趟浑水谢璇还是不淌的好。
她叹息了一声,“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拜访完了平王府,韩玠却未急着去越王府上。
三月暮春,趁着春光的尾巴,韩玠下了个帖子,请许少留和谢珺夫妇、卫远道和谢玖夫妇,及唐灵钧、韩采衣、谢澹等人到府上来玩——元靖帝新近赏了些名贵的食材下来,韩玠这里用不完,便叫司膳做一桌佳肴,与人共赏。
许少留和谢珺来的时候,还带上了许融。
许融这会儿已经一岁半,能慢慢的走路了,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随了许少留的长相,很好看。见着谢璇的时候他还有些陌生,缩在谢珺怀里不肯出来,谢璇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哄熟了,谢珺便教他叫“姨姨”。
不多会儿卫远道和谢玖夫妇到来,就又教着叫“三姨”。
许融自小就被一大群丫鬟婆子们围着伺候,如今跟谢璇、谢玖处了半天,不用谢珺教,还能自己准确的拿稚嫩嗓音喊出 “姨姨”和“三姨”来。一群人觉得有趣,围在那里逗他,等到谢澹出现的时候,许融便扑在他脸上啃了一口,奶声奶气的喊,“姨姨!”
旁边谢珺等人忍俊不禁,后头唐灵钧和韩采衣赶上来,也是合不拢嘴,“这下孩子们可怜了,分辨王妃和澹儿都要花好久的功夫。”
谢澹摸了摸脸,有点不确信,“我跟姐姐已经还是那么像?”
“看惯了自然不同,可一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待会儿你跟王妃站在一处,他就傻眼了!”韩采衣乐呵呵的凑过去,在许融脸上香了一口,“来,也叫姨姨。”
姨姨就那一个,许融才不上当呢,歪着头将韩采衣看了半天,才吝啬的吐出一个字,“姨。”
他不懂事的闹,大人们却看得津津有味,故意让谢璇和谢澹站在一处,许融就又傻眼了。谢珺只好耐心的教他叫“舅舅”,小许融倒是学会了称呼,只是依旧分辨不清,于是一会儿对着谢璇叫舅舅,一会儿对着谢澹叫姨姨,给众人添了不少乐趣。
相比起从前谢珺和许少留的客气来,如今有这个孩子牵绊,两人的感情显然亲密了许多,有时候只消谢珺一个眼神,许少留便知道她想吃什么。
谢璇在旁瞧着,只觉得暖从心生。
她以前住在庆国公府,有时候跟谢珺卧谈,也能窥见姐姐对于感情的态度——有陶青青和罗氏的前车之鉴,她是不肯信这些东西的,知其总会消散,故而不愿尝试,便下意识的将许少留锁在心外。在她身子不方便的时候,甚至还张罗着要给许少留纳妾,被许少留拒绝。
而今看着,两人眉眼往来,倒还真有几分琴瑟和谐的滋味。
相较之下,谢玖和卫远道就没这份黏腻了。
谢玖是个高傲的性子,哪怕感念卫远道当时的不离不弃,性情却是渗透到骨子里的,做不出柔软温和的姿态。卫远道也不是什么情场圣手,卫忠敏早年丧气,他也没怎么见过父母的恩爱,跟好友们插科打诨时妙语连珠,对着女人的时候,却一向不擅表达感情。
且卫忠敏是个严肃的人,卫远道多少承袭了父亲的心性,夫妻俩婚前没什么来往,成婚的时间也不算长,这个时候便还存着份相敬如宾的氛围——
卫远道若是给谢玖布菜,谢玖必会执壶为他斟酒,却都存着“礼尚往来”的意思,像是要互不相欠。
谢璇在旁瞧着有趣,可她跟卫远道不熟,只能在姐妹独处的时候打趣谢玖几句。
谢玖便觑着她笑,“看着信王如此沉稳,怎么却给你养出了这油嘴滑舌,当了王妃就敢编排姐姐?”
“那是三姐姐和姐夫与众不同,要不我怎么不去编排大姐姐?”
身后适时的传来谢珺的声音,“是谁想编排我?”
……
姐妹们闹做一团,那边唐灵钧带着谢澹、韩采衣将整个王府花园溜达了一圈,两个少年去找韩玠等人,韩采衣便到了谢家三姐妹跟前。
几个人慢慢的游赏暮春景致,渐渐的谢玖和谢珺挽臂落到了后面,不知是在商讨什么大事。韩采衣得了空隙,便忍不住打趣,“真有意思,你们姐妹三个,嫁了他三个好友,缘法可真是奇妙。““怎么,你的婚事还没定,意有所动了?”谢璇打趣。
韩采衣便露出惊讶的表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呀!这就操心起家长里短来啦,嫂子?”她特意将“嫂子”二字咬得又长又重,浓浓的全是打趣。
谢璇毕竟还是新为人妇,忍不住呵手到韩采衣腰间捏痒痒。
俩人年纪相若,韩玠成为信王之后韩采衣都未改从前的态度,对着谢璇更不会生出疏离,笑笑闹闹的好半天,谢璇才道:“认真说,你的亲事当真还没定?”
——她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唐夫人了,对于靖宁公府的事情也知之甚少。
韩采衣叹气,“先前那一位因为前年元夕的事情,也没再谈下去。最近倒是有几个来提亲的,母亲问我的意思,我看不上眼,也就作罢。我瞧母亲最近也没心情管这些事情,我也乐得自在,陪着她各处散心之外,自己到处走走也挺好的。前两天我还去鹿州走了一圈儿。”
“鹿州好玩么?”
“和京城自然不同,不过也挺有意思。”韩采衣将路上见闻简单讲了,最后又绕回到婚事上头。
谢璇问她,“来提亲的你都瞧不上眼,到底要怎样的,难道真如从前说的,喜欢文弱书生?”
“只要书生,不要文弱!”韩采衣纠正,甩着手走了会儿,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从前觉得晋王很好,只是可惜了。若有个跟他一样的,也许我就看上了。”
“晋王?”谢璇稍稍诧异。
韩采衣点了点头,“其实我一直记得那年谢池边上,咱们碰见他和三公主,真的是温润如玉,与旁人不同。”稍稍有些惆怅,她捡起一枚鹅卵石扔入湖中,荡起一圈涟漪。
“诗上怎么说来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韩采衣叹息。
因宴会时谢珺提起了声名鹊起的霞衣阁,姐妹几个还讨论了几句今年夏天要添置些怎样的衣衫,谢璇被触动,次日便找温百草去了。
玄武南街红螺巷还是跟从前一样安静,谢璇今日只是乘便车而来,叫侍卫随从守在巷中,只带着芳洲入内。
院里只有那位雇来的老妈妈在用心择菜,见着谢璇的时候忙要起身行礼,谢璇道声“免礼”,问温百草在哪里。
老妈妈似乎有点作难,却并不敢违抗王妃,便恭敬道:“温姑娘还在屋里。”
屋门是敞开的,谢璇按着以前温百草“不要客气”的叮嘱,抬脚就往里走。一只脚才跨过门槛,就听里头传来温百草的声音,“别动,还没包扎好!”
这会儿谢璇已经进到屋里去了,发现里头有外人,想要退出去,目光却已扫见了里头的情形——失踪许久的高诚端坐在衣裳,半个肩膀缠着纱布,在谢璇进门的那一瞬,猛然扭过脸去。
谢璇也呆了。
那头温百草已经拿银剪绞断了纱布,高诚迅速起身将衣裳一拉,也不看谢璇,只飞身一掌拍开窗户,夺路而逃。
☆、第114章 114
谢璇只觉得身旁像是有狂风刮过,待回过神的时候,高诚已然无影无踪。
温百草搁下银剪纱布,上前屈膝道:“不知王妃驾到,怠慢了,屋里请。”便引着谢璇入内,摆好方椅请她入座。
这样的水波不惊倒显得谢璇有点大惊小怪了,谢璇只好强装镇定,“高大人是受伤了?”
温百草点了点头,眼观鼻鼻观心,“他身上伤得不轻,我看血都渗了出来,才帮着处理罢了。”也不叫老妈妈进来,自己过去斟了茶水放在桌上,便稍稍有些拘谨的站在旁边。
谢璇让她坐下,目光来回打量着温百草,暗暗纳罕。
她上辈子跟温百草朝夕相处,走得极近,即便是那样的关系下,温百草也不曾吐露过她跟高诚的过去。此生她虽然将温百草招揽到了身边,到底相处的时间有限,彼此有信任而无亲近,也不能贸然打探人家的私事,只好强压好奇——上回她跟韩玠过来的时候,温百草对高诚还是爱答不理的,结果如今就肯帮着高诚包扎了?
更匪夷所思的是高诚。
他可是青衣卫里出了名的凶神恶煞、能忍耐打。据韩玠所言,平常受伤了连太医都不叫,自己胡乱撒点药粉了事,所以伤口愈合得不好,浑身上下全是伤疤。而今日,他竟然就那么乖乖坐在椅上,被温百草一句呵斥就没敢动弹?
以高诚青衣卫指挥使的机敏,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已入院!必然是碍于温百草的强令,才坐着不动,直到包扎完了才逃走。
最好笑的是,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脸红什么啊!是窘迫于被窥颇温柔的尴尬,还是他当时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情?
谢璇记得当初她去找高诚的时候,他可是上来就把剑挑向她的脖颈,暗沉的夜色里,那一身冷厉凶悍甚至不近人情的气息叫人敬惧。而今日……那张涨红的凶恶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谢璇努力憋了半天,到底是没忍住笑出声来,险些被茶水呛到。
温百草默默的递上帕子,脸颊竟也有些发热,“王妃就当没看见吧。”
“嗯,没看见。是我忘了敲门,突兀打扰了。”谢璇嘴角抽动,尽力往正事上想,“眼看就要入夏,姐姐这边都准备好了么?”
“已经备好了,王妃难得过来,不如掌个眼?”
谢璇便不耽误,跟温百草去厢房里细看。
回到信王府,谢璇便迫不及待的跟韩玠说了今日在红螺巷的见闻,韩玠也觉得有趣,“高诚就那么坐着,等包扎好了才走?”
“是啊,而且还红着一张脸。其实温姐姐都没害臊呢,他居然……”谢璇摇头笑了两声,“不过我瞧温姐姐那神情,倒不像从前那样对高大人冷淡了。我真好奇他们的故事,可惜不敢问。”
韩玠但笑不语,将一粒软软的丸子夹到谢璇碗里。
用完了晚饭后散完步,韩玠并未陪着谢璇回屋,只嘱咐谢璇早点休息,不要等他。
自成婚以后,韩玠这阵子颇为清闲,寻常都是带着谢璇在王府里散步一圈,夫妻俩便各自看书练字或者是下棋取乐。才成婚蜜里调油的小夫妻,做什么都是高兴的。今儿他忽然忙起来,谢璇颇为诧异,猜得是有要事,便未多问。
暮春深夜,整个信王府都静悄悄的,此处远离闹市,除了前厅还有灯火之外,整个后院都是黑漆漆的——今夜天色阴沉,乌云遮月,若没了灯笼取亮,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韩玠是走惯了夜路的,无需提灯映照,出了书房后屏退随从,独自到后院散心。至无人处时,才步履迅捷的穿梭过王府后院里的山石花木,没发出半点动静。
到得莲池边赏景用的水榭,他缓了缓脚步,拂平衣袍,进入其中。
“拜见信王。”高诚已经在黑漆漆的水榭里等着了。他身上是纯黑色的夜行衣,高壮的身子隐藏在门扇背后,呼吸时也没什么动静,要不是他自己出声,韩玠都未必能发现他。
韩玠随手关上屋门,淡声道:“高大人回来得好快。”
“廊西之势危急,不敢不昼夜赶路快马加鞭。”
韩玠便笑道:“坐着说吧。已经见过父皇了?”
“奉皇命行事,回京后自然要先去复命。”高诚声音一顿,徐徐道:“果然如信王所料,皇上得知此事后恼怒异常,只是并未发作,吩咐我回家待命。之后宫中并无没有点动静,唯有首辅大人被召入宫中议事,出来时面色如常。”
“事涉庸郡王,父皇会比对谁都用心。那边果真有宝藏?”
“在廊西最西边的云麓山里,外面防备得极严,轻易难以进入。没想到那种穷山恶水,竟会藏有宝藏,恐怕跟从前那些失散的军队有关。庸郡王偷偷取了多年,可真能隐忍。”
“他在廊西如同软禁,数十年磨一剑,也是常情。看到里面的情形了么?”
高诚摇头道:“进不去。”
“以高大人的武功,也难进入其中?”这一点倒是叫韩玠意外。
高诚便道:“云麓山那一带山势非常险峻,且庸郡王做事周密,防范极严,能走的几条路都设了岗哨,我怕打草惊蛇,未敢擅动。只是回来的路上碰见了熟人——”他在暗夜里扯了扯唇角,“从前冯英在的时候,他收过一个徒弟叫夏明,在冯英犯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回,竟叫我在云麓山外碰见了他。”
“夏明?”韩玠虽不认识此人,对这个名字却有印象。当时冯英倒台,牵连出了一大批跟他有瓜葛的太监,全都处死,其中就有人提到这个叫夏明的人。只是那时夏明早已逃逸无踪,宫城内外查不到他的踪迹,就连出宫的记档上也没什么痕迹,叫韩玠疑惑了很久。
高诚续道:“他运了一车金银,绕廊西边缘无人的地方,走雁门关南面的巍城,交给那里的知府后便回了云麓山中。那知府不声不响的,在朝里也没什么建树,却原来还藏着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