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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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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大魏风气开放,可也没开放到能接受小姑娘不端庄。

含钏眉目平静地伸筷子夹了一块红煨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点了点筷子,表示赞赏。

紧火煮粥,慢火煮肉,如若炖煮过程中,频繁打开锅盖,肉就会走油,香味就会散去;若司厨掌握不好火候,起锅时间过迟,肉色就会变紫,瘦肉也会变老变硬,若起锅时间过早,肉就会发黄发烂。

做人做事,就如煨煮这碗红煨肉。

紧不得,慢不得,急不得,迟不得。

或许,梦中的一切,只是上天对她的锤炼。

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煮上一锅红煨肉。

今生,才是真正揭盖的时刻。

含钏余光扫过靠在富康大长公主怀里低声抽泣的张霁娘,再看了眼左右两边,单纯可爱的齐欢和通透爽气的左三娘,陡然觉得,腰板与脊梁挺得笔直耸立。

原来梦中最骇人的梦魇,也不过如此罢。

也不过是个,狐假虎威,遇事怕得止步不前的纸老虎罢了。

含钏轻轻扬了下颌,她可以做好食肆老板,带着“时鲜”与“时甜”,带着食肆诸人奔赴更好的明天,那她也可以做好曹家姑娘、徐慨的后盾,绝不成为他们薄弱的那一环。

第三百零三章 蟹酱

英国公府与曹府,相隔不远。

薛老夫人陪着北国公夫人喝了两盅酒,眯着眼略有微醺,含钏搀着小老太太上了马车。

马蹄儿踢踏踢踏地响。

下车进内院,正堂门一阖上,小老太太睁了眼,佝腰落座,童嬷嬷适时奉上一盏热茶,薛老夫人啜了一口,再一抬头看含钏的眼神很清明,“怎么回事?张霁娘怎么回事?”

薛老夫人眼神落到含钏裙摆上,“你的裙摆上也有水渍,一看就是脏了洗过的,你们发生争执了?”

小老太太眼神太厉了吧...

含钏收敛了裙摆,低了低头,心里想了想,话在肚子里过了遍才开口将这事儿一五一十讲清楚,越往后讲,含钏眼看着薛老夫人的眼神越凛冽,到最后厉得像一把刚出鞘的刀。

“...我将她的衣裳扔进了水塘子里便回来了,我也没想到她会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儿。”含钏抿了抿唇,“今日之事,我半分不悔。若再来一次,我或许还会这么做。”

薛老夫人愣了愣,兀地笑起来,身形向后靠了靠,手搭在椅背上,待笑过,招呼了童嬷嬷,“去,给左大人和尚御史家送点东西,左大人送前朝的那幅寒山夜鸣图,尚御史...”薛老夫人沉吟几许,“送点咱们江淮的鱼鳖和蟹酱。”

童嬷嬷低声称是。

薛老夫人本欲开口再言,看了眼含钏,突然开口问道,“来,给祖母说说看,为何这两家送的价值不同?”

被突然提问的美丽主厨愣了愣,再埋头一想,试探开口,“给左大人送前朝的字画,是投其所好,比送金银珠宝更讨他老人家喜欢。至于给尚御史送鱼鳖与蟹酱这些个江淮特色,因为我与张三郎要好,小尚姑娘与张三郎定亲,咱们曹家与尚家的关系,自然要比左家更亲密...”

送昂贵的、有特殊价值的东西,就显得俗了。

薛老夫人点点头,指头点了点桌案,再指出一点,“尚家当家人是御史,是盯着别人纠错儿的。给他们家送东西,千万小心谨慎,一个不注意,瓜田李下,送礼还送成了仇。”

含钏恍然大悟。

说完这番话,薛老夫人向后靠了靠,丝毫看不出微醺的模样,明亮油灯下老太太看起来十分清醒,指节有一搭无一搭地敲着桌案,“...那个张氏,不会去和亲。”

含钏抬了抬头。

薛老夫人说得很笃定,“先皇或许会让女子远嫁,以平定山河——当初的固安郡主就是这样嫁出去的。”老太太摇了摇头,“当今圣上,不会。”

含钏蹙眉想了想,确实,确实...梦里没听说宗室女和亲的消息。

薛老夫人手掌轻抚桌案,陷入深思,似是自问自答,“当今圣上若是有意许宗室女和亲,走固安郡主的老路,又岂会暗中派遣两个年长的皇子和朝中年轻得用的臣子远赴北疆?当今圣上自登基来,励精图治,北平鞑子,南定倭寇,你看他后宫诸妃,除却龚皇后与曲贵妃,均是出身清流,甚至贫微的良家子,便可知,当今圣上,绝非依赖于女人行事的君王。”

含钏埋头想了想,着实是这个道理。

甚至,龚皇后与曲贵妃的娘家,是在圣人稳立脚跟后扶持起来的。

当今圣人虽多情花心,却是个心思缜密、不屑于靠女人的男子汉,饶是后宫妃嫔诸多,圣人也泰半做到了一碗水端平,不曾薄待了谁去。

含钏轻轻颔首,有些疑惑,“那为何朝中要放出册张霁娘为县主的风声?”

薛老夫人眯了眯眼,手撑在桌角上,“你哥哥一行要想平安抵达北疆,晃过朝中与北疆的眼睛,就要有一个东西挡在他们跟前...只有放出足够多的烟雾弹,才会混淆视听,保障你哥哥一行达成目的、平安归来。”

圣人既然假借疏通漕运、平定倭寇一事将他们派出,那必定是不想让北疆与朝堂、甚至远在边陲的西北军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既如此,那放出和亲平乱的风声,或许当真是对曹醒与徐慨一行最好的保护。

至少,能打个岔?

含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思考让人肚饿。

含钏顺手扒了块桌上的小点心入口垫肚子。

薛老夫人看着便笑起来,暖光之中,老太太眯了眯眼,正欲开口,却听含钏迟疑道,“人...人在掉下悬崖的时候,会不顾一切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今日,我既将事情做绝,便不可放任张家、放任张氏,若是不予理会,便只能被动挨打...”

薛老夫人抬起头,认真注视着含钏,目光温柔地示意她说下去。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含钏轻声道,“若不借力打力,将张氏、将富康大长公主的气焰与势力彻底打消,那无异于放虎归山!富康大长公主虽已失势,可她们仍会像一条毒蛇隐匿在我们看不见的暗处,不知何时蹿出来,咬咱们一口...”

薛老夫人轻道,“所以呢?”

含钏猛地抬头,轻轻抬起下颌,“今日,张霁娘胁迫我时说前年一个小官之女得罪了她,她便将那可怜的姑娘衣衫扒尽丢入护城河上,第二日那个小官之女被救上岸后便自缢而亡——今日再看,那张霁娘将杀人灭口之事做得如此顺手,连家中老仆都手法熟练。

“这说明...说明,张霁娘和富康大长公主手里攥着的人命绝不仅仅这一条,光鲜亮丽的簪缨之家背后的隐秘也绝不止这一桩!”

含钏手放在膝上,话声急促,“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若是细查张家,咱们才可握住把柄,一击即中,永绝后患。”

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什么时候出击最合适?

敌人慌不择路,自顾不暇之时。

薛老夫人轻轻颔首,伸手拍了拍含钏的脑门,在油灯下老太太笑得很慈祥,“张霁娘如此跋扈,竟敢欺凌我漕帮大小姐,若照漕帮从前的规矩,一早派出死士杀上张家,取她满门首级。”

老太太叹了叹,颇有些惋惜的意味。

“只可惜,如今咱们进京入仕,连报个仇都要迂回婉转。”老太太叹了叹,“在哪处山头唱哪首山歌吧——就照咱们小含钏说的做。”

第三百零四章 糖炒瓜子

第二日晌午,含钏带着小双儿去“时甜”守店,还没进去,便听店中叽叽喳喳的,全是夫人奶奶们的声音,见含钏进来了,店内一下子安静片刻,十来位夫人齐刷刷地看向含钏,默了一会儿,又齐刷刷地回头继续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儿。

倒是很整齐...

“含钏!这边儿!”

是齐欢。

含钏笑着过去,递了盘糖炒瓜子过去,环视一圈,笑问,“自个儿一人?”

齐欢眯眼笑着,花栗鼠再现,“母亲昨儿个收到哥哥来信了,哭得两只眼睛肿成小红泡儿。约了三娘,她后娘不乐意她出门耍,便拘了她在家绣花。”

收个信咋还哭了?

是路途很艰难?还是遇到难事儿了?

尚探花与曹醒、徐慨是一路的,可曹醒寄来的信里,可是半个“难”字儿都没提的呀!

含钏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信里说什么了?我哥哥也寄信回来的,却什么也没说!”

只说了沿路的风景和吃食...

别是曹醒害怕她们担心,不肯说吧?

他倒是没什么,只是徐慨也没寄信回来,路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可真是一点儿摸不着头脑。

齐欢摆摆手,笑眯眯地说,“也没甚,就是哥哥水土不服,身上起了好多疹子,在信里说是又刺挠又痛痒,母亲便心疼得不得了。”齐欢“啧”了两声,“他在信里分明也说了,人秦王殿下身上也长了好多好疹,人家金尊玉贵的亲王都受得住,偏偏他细皮嫩肉?”

什么?

是了。

徐慨最容易水土不服长疹子。

不仅长疹子,还容易咳嗽、流鼻涕和淌眼泪水儿。

曹醒在信里就带了一句“慨万事皆好,体壮如牛”...

信他个鬼咧。

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含钏瘪瘪嘴,盘算着夜里回府请孙太医调和清凉膏,叫漕帮的兄弟们带过去。

齐欢抓了把糖炒瓜子在手里慢慢磕,笑着冲含钏勾了勾手指。

含钏顺势俯身去听。

“你知道不?北京城今儿个可是传遍了。”

齐欢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像一只狡黠的花栗鼠,“相传,富康大长公主家的张大姑娘昨儿个落了水,被外院宴请的学生瞧了个精光,有好事者甚至将昨儿个外院宴请的学生名单拟了出来,勾勾画画的,就看谁去富康大长公主府提亲了。”

漕帮的行动力是惊人的。

哦不对,薛老夫人的执行能力是惊人的。

含钏点点头,在齐欢身边坐下,磕了颗瓜子儿。

香甜酥脆,甚至吃出了一股浓浓的绿茶味——是阿蝉的手艺,她炒干货最喜欢把糖炒焦后放入茶叶沫子,这样吃起来既清香又甜蜜,很不腻口。

齐欢再道,“谁知道,那张单子上除了一个定昌侯的小公子,全是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富康大长公主素来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这怎么肯!?更何况,那张霁娘先前和秦王议亲,钦天监都烧起来了!甚至落了个‘女不好嫁’的名声!阵势闹得这么大!如今算是名节全毁、清白全无,啧啧啧,也不知现在该要怎么办了。”

含钏笑了笑,“不是有股风,说她要册封县主代固安郡主和亲吗?”

齐欢手放在桌上,瓜子壳吃了一小碟儿,“若当真如此,她也算是将功抵过,阿弥陀佛了!”

含钏点点头,歪头问齐欢,“你可知,当日,她与那浑身湿透的小官之女起了什么争执?”

“具体事宜我不清楚,只记得是个夏天,煦思门外开中元灯会,那年场面挺大的,几位皇子与出阁的公主也去了。当时富康大长公主府的灯楼设在东南边,旁边儿就是曲贵妃赏赐下的灯楼。”

齐欢歪着头努力回想,“当日三皇子也去了,那小官之女不小心撞倒了曲贵妃灯楼下的双层油灯,差点烧到张霁娘的衣袖,便听她们争执了几句,第二日那个小官之女就自缢了。”

有什么东西,飞速地从含钏脑子里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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