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十方鉴
无妄推开门，看到回廊上坐着一个人影，在昏暗的烛光中，男人的身形显得有些瘦弱，无端生出些可怜的意味来。
无妄吃了一惊。
相应的，看到她推门出来，青玄也有些吃惊。
“青玄？”无妄先问出了声。
青玄站起了身，他看着无妄，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却又有些无力的笑容。
不知为何，无妄觉得青玄看她的神色有点古怪，好像两人很久没有见面了似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无妄和颜悦色。
“我……”青玄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调整了一下，道，“我做了个小玩意，想给上神看看。”
他将那两面一直在手里摆弄的镜子，递给了无妄。
无妄接过来，研究了一番，不禁称奇道：“有点意思。这对镜子是个通讯器吧，有距离限制吗？”
“没有，一般的禁制和结界也不受限。可以看到和听到对面。”
“那是上上品的仙器了。有名字吗？你自己炼的吗？”无妄眼中不无赞赏。
“嗯。我随便起了个名字，叫十方鉴。”
无妄看着无妄，眼神有些犀利，像是要透过他，看到些别的什么：“你在炼器一道上，很有天赋啊。”
“上神抬爱。”
“真的。你这个年纪就能炼出这样品相的仙器，在仙界是第一人。”言罢，无妄将镜子递还给青玄。
青玄没有接。
“这是送给您的。”
无妄感觉自己幻听了：“送给我的？”
“是的。上神不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无妄不知该怎么说了。
这个十方鉴虽然妙，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无妄都不像是需要这东西的人。
但青玄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的执着。
既然如此，无妄也不多问，她取出一面镜子，收进了袖口，道：“谢谢你。”然后她将另外一面递给青玄。
青玄有些惊讶。
“以后有事，可以用这个找我。不用在门口等我。”
“……好。”青玄接过了那面镜子。
不知怎的，无妄感觉今天的青玄有些别扭，但她不知道原因。良久，她决定转移一下话题，活跃一下气氛，于是笑着说道：“今天什么日子啊，怎么宫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今日七夕，宫外有活动，我给宫里人都放假了。”青玄道。
无妄一怔，顿时豁然开朗。
难怪她今天觉得青玄有些反常。他身上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孤独感。
原来是因为七夕！
肯定是他们都跑出去玩了，青玄一个人被扔下了，所以他才这么低沉。
无妄刚收了人家的礼物，觉得自己有义务开导一下青玄。于是她提了个不经大脑的建议：“你想出去玩吗？我陪你去。”
果然，听了无妄的话，青玄的眼神亮了亮。
但他随即道：“我还是不出去了，外面人太多了，会引起骚动。”
他这么一说，无妄也反应了过来，以青玄的人气，要是在七夕活动上出现，怕是要引起踩踏事件。
可能这就是偶像包袱吧。
“无妄宫有个地方，可以看到整个昆墟境。”无妄心想，青玄不能参与，能看看也是好的。
青玄点了点头。
无妄牵起他的手，眨眼间，就落在了摘星阁楼顶。
“这里除了我偶尔喝酒的时候来，鲜有人来。”言罢，无妄便倚在楼顶的砖瓦上半卧下了。看她熟练的卧姿，青玄对她口中的“偶尔”二字产生了质疑。
但他没有反驳，只是在她身边盘膝坐下。
“果然是观景的好地方。举头似可摘星辰，低头万家灯火间。”青玄称赞道。
无妄笑笑，望着宫外热闹的人群，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壶酒，自饮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七夕竟是这么热闹的节日。”无妄不禁感慨。
“上神没过过七夕吗？”
无妄摇头。她想了想，又道：“现在算是过过了吧。”
青玄低下了头。
他知道无妄此话没有别的意思，但他的心，还是难免为之欢欣雀跃。
两人就这样望着宫外的灯火和人潮，两两无言。
过了好一阵，无妄突然开口：“这里有很多女孩，是为你而来的。”
“嗯？”
“她们对着无妄宫许愿，我能听得到。”无妄抬手又饮了一口，“有许愿能见你一面的，有许愿你幸福快乐的，有许愿能一亲芳泽的，有许愿……”
无妄的声音很平淡，青玄却是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大型社死现场。
“这些心愿，上神无需放在心上。”青玄打断了她，怕她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愿望来。
“你在天宫也是这样吗？”无妄有些好奇的问道，“也有这么多姑娘仰慕你。”
“大概……是吧。”青玄不知道为什么无妄要和他聊这个，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看到无妄一脸“我懂了”的样子，他连忙解释道，“但我对她们没有那样的心思。”
“按说你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不该如此心如止水啊。”无妄有些不解，小声呢喃道。
青玄眸色一暗，却没有说话。
这世间哪有什么心如止水。所谓的心如止水，不过是所念不可得，所求不可说罢了。
无妄虽然不解，但她这个人，一向不会在想不通的事请上多费脑子。
该明白的自会明白，不明白的就是不需明白。
万物自有缘法。
这是无妄多年来的信条。
“吾非五岳仙，酩酊意凌巅。百代光阴客，沧海弹指间。游目极八荒，万户车马喧。河清海晏日，同尘上九天。”
她喝得多了，便不知所以地吟起诗来。
“真是一个好世道啊。这世道，该让鹤止看看。”无妄呢喃着，合上了眼，似乎醉生梦死过去了。
听到“鹤止”这个名字，青玄心里一跳。
他想起了小白的话。
“那个偏殿里有一副人像，是她的白月光。”
没来由的，青玄觉得小白说的就是鹤止。
“我听白一刀说，上神的偏殿里，留着一副鹤止上神的神像。”
无妄笑了笑，并没有睁开眼：“是啊。”提起鹤止，她的声音里，有些无奈。
“一刀说你很宝贝它。”
他说的含糊，不知是在说那幅画，还是在说鹤止上神。
“那毕竟是鹤止在这世上，能寻到的最后一点踪迹了。”
青玄心里有些泛酸，却还是忍着道：“我记得史书上说，鹤止上神和您，都是父神和母神的徒弟。”
“鹤止是我师兄，也是我的死对头。”无妄睁开了眼，望着天上的弯月。
无妄的这个解释，让青玄有些意外。
他从未听说过鹤止和无妄之间的渊源，但是，按说，绝不可能是死对头。
“你学过历史，应该知道诸神之战的起因。父神和母神寂灭之后，天地间战乱不断，诸神分成了两派，一部分认为无规矩不成方圆，应在天地间立下规矩，为不同的族群设立边界和规则，各界之间和平相处。一部分认为天地生来混沌，弱肉强食，本来如此。”
“鹤止是前一种，我是后一种。为此我俩动过好几次手。”无妄笑了笑。
“父神母神座下十八名弟子，每个人所长都不同。神农擅长百草，天辰擅长星术，鹤止擅于炼器，我善于卜筮。”
“我这一生，动真格的卜卦，只不准过一次，就是错在鹤止身上。我没有算到他的死。”
“鹤止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现在这条命，是鹤止用他的命换来的。”无妄的眼中现出了一丝迷茫，但很快便释然了，“虽然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除了‘死对头’，我想不出什么词能更准确的描述我和他的关系了。”
“不过有一点他是对的。天地分六界，规矩成方圆，老有所养，幼有所长，是人心所望，是对的。若天地总是混沌，恐怕早已一切都不存在了。”
“为何？”青玄不禁插嘴问道。
无妄侧过头来看着他道：“天帝可曾同你说过‘神赦’？”
青玄点点头：“有所耳闻。”
“你知道神赦是什么吗？”
“是一种……神力？但是要承担得住，需要很坚韧的心志。”
无妄摇了摇头：“神赦是诸神之战留给这世界的一份遗物，是诸神的不甘和怨念，是神的背光一面。”
青玄怔了一怔。
“和现在六界的模样相比，混沌时的天地，可以称得上是炼狱。混沌纪元的法则只有一条，就是弱肉强食。弱小的，只能被掠夺，而掠夺者却可以因为掠夺和杀戮，变得更强。在那个时代，他人即地狱。”
无妄眯了眯眼，她的眼中，似乎出现了战火的倒影。
“所幸，如今歌舞升平，六界间再无那样多的怨怼。若是天地仍然混沌，诸神心中的不甘，恐怕早已吞噬了这个世界了。也算是拜这个时代所赐，神赦如今的威力，已经远不如从前了。这两百万年间，世间的善意和温情，世人的期许和愿望，在一点点蚕食它的力量。再过个上百万年，它应该，就能弥散于天地间了吧。”
“我听父君说，再过一万年，我就要承神赦了。上神可有什么要叮嘱青玄的吗？”
无妄看着青玄，莞尔一笑，随即移开了目光，眺望着远方，轻声道：“你不用担心神赦。或许，一万年后，这世上便没有神赦了。”
在她目之所及的尽头，一朵烟花，灿然绽放，映得她的侧颜柔和且生动。
七夕的烟花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