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月夜

千城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中，她不断的梦魇。梦里到处是模糊的人影，说着模糊不清的话，她觉得这些人是和她有关的，但是她怎么也看不清。

青玄看着床榻上在睡梦中盗汗的少女，为她拭了拭额上的汗。

他的眼中有几分心疼，几分担忧，又有几分自责。

千城醒来时已是深夜，她辅一睁眼，便看到青玄坐在自己的床边，一手支着头，似乎睡着了。

他睡的极浅，少女轻微的动作便将他吵醒了。

“你醒了。”青玄立即起身，去桌边取来一碗温热的银耳枸杞粥。

在他起身的时候，千城已坐了起来，她发现，自己周身的被角被掖得很紧。

“可能有点凉了，你尝尝看，不行我去热一下。”说完，青玄舀了一勺，送到千城嘴边。

睡了一天一夜，千城确实有些饿了。但青玄这样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实在令她有些费解。

从小到大，在千城的人生经验中，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意，如果有，那就是需要你用更沉重的代价去换取。

而此刻，青玄的行为在她的眼里，无疑就是平白无故的好意。

“为什么……”千城想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却又觉得这样问有些自以为是了。

“说好了，今天开始我做饭。”青玄十分平静地回答她，他看着那碗粥，道，“有些冷了，我去热一下吧。”

千城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只碗，三下五除二喝完了。

她抹了抹嘴，问道：“还有吗？”

青玄微微一错愕，随即笑道：“我去炒两个菜，你再忍忍。”

留下千城看着手里的空碗，咂着嘴，呢喃道：“真是好喝。”

不多时，青玄便端上两个热气腾腾的菜来，千城各偿了一口后，用一种十分震惊的表情看着青玄。最后她问道：“你在云门山上，该不会是个伙夫吧？”

青玄噗嗤一声笑了出声：“有这么好吃吗？”

“有。”千城信誓旦旦地回答，然后风卷残云般的将两个菜打扫干净了。

吃完后，她心情大好，不禁道：“如此佳肴，怎能无酒相佐？”

言罢，她从后屋里取出了一坛酒来，倒了两碗，一碗推到了青玄面前，另一碗被她一饮而尽。

青玄看着她，恍惚间，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无妄和项晚尘的身影。

不论她变作什么模样，饮酒的时候，都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笑了笑，心道：就算什么都不一样了，这个习惯却分毫未变。被六界叫了那么多年的“酒神”，倒是一点都不冤枉。

“小道士，你不饮酒么？”

青玄看着面前的酒碗，半晌，他端起了酒碗，也一口饮尽，对千城道：“舍命陪君子。”

以他的酒量而言，当真是舍命陪君子。

三杯下肚，他便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风水轮流转。

千城醉眼中看着他俊朗的眉目，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芽。

深夜，青玄在自己的床榻上宿醉醒来。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是怎么回到自己屋中的了，只记得半妖少女喝酒的模样，仍是历历在目。

然后他看到桌子上摆着一只药瓶。

他起身走到桌边，打开那只药瓶，药瓶里空无一物，却有一股令人醍醐灌顶的味道。

是醒酒药。

药效生猛，只吸了一口，青玄便神智彻底清醒了过来，宿醉的头痛也消褪了，彷佛空气也清新了起来。

他看着窗外月色，心情大好，推开门想出去走走。

然而，没有走出两步，他便停下了。

水潭边的一棵老山杨树上，有一个红色的影子。在苍茫又冷清的山间和月色中，是突兀的一抹颜色。

千城翘着腿躺在一根高高的枝桠上，一只手里握着酒葫芦，宝贝似的拢在怀里。她倚着的那根枝桠被人为修剪过，不像其他的枝干那么粗糙。显然，千城经常睡在这跟树枝上。

这一幕，让青玄觉得似曾相识。

鹤止和无妄初识的那时，无妄也总是这般姿态，睡在他院中的树上。

看到青玄，千城坐了起来，一双醉眼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青玄纵身一跃，也跃上了那根枝桠，在千城身边坐下。

眼前的景色令他叹为观止。

这棵山杨树本就高，又长在地势高的地方，青玄坐在这根枝桠上，便比整片山林都高出了一截，放眼望去，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松杉，彷佛层层黑绿色的海浪，在风中起伏。澄澈的月光铺洒在这片望不到边的绿浪上，显出几份波澜壮阔来。

深夜的山林和月色一般宁静，风吹过耳边，像是缱绻的低语。

在这样的景色面前，谁也不想说话。

两人这样并肩坐了许久，青玄开口问道：“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我娘死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约莫有一千年了吧。”

“一直都是你一个人？”

千城点了点头，举起怀里的酒葫芦，又喝了两口。

“你为什么不吸人血？”

千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在吸你的血吗？”

“你那只是为了给我了下妖毒。”他看着千城，目光犀利，像是要将她看透，“在我之前，你并没有主动吸过人血吧？”

千城笑看着青玄：“我开始还以为你脑子不太好使呢，如今看来，是大错特错。”

葫芦里的酒已经被她喝光了，她一只指头勾着酒葫芦上的挂绳，转起那个空葫芦来。

“我答应过我娘，此生都不杀人，否则必遭天谴。”

青玄有些意外，道：“像你娘这么维护人类的血妖，很少见。”

毕竟，不同于其他妖族，血妖和人类，天生就存在着猎手和食物的关系。

千城笑了笑，她的笑里有些无奈，有些不屑，又有些怜悯的意味：“所以她才死得早。”

“你相信我没有害山下的女童，就是因为我不吸人血吗？”千城问道。

“是一部分原因。”

“那你可看走眼了。我对人类，可没有我娘那样的仁心。”

“为什么？”

“人心复杂，多的是言行不一之辈。妖虽不开化，却心思透明，比人相处起来简单许多。”

青玄笑了笑：“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人有善有恶，妖也有正有邪，难以一概而论。”

“那在你看来，我是正是邪？”

“自然是正的。”

“我把你当作食物关在这里，你就没有一点怨气吗？”千城看着青玄，十足认真，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来。

青玄笑道：“你吸我的那点血，连你的上半排牙缝都塞不满吧。”

千城被他直言戳穿，语塞起来，支支吾吾道：“我……我是看你是个小道士，没几斤几两的，怕把你一下子吸没了。”

青玄看着她的模样，顿时觉得好笑起来，道：“放心，纵然我是个小道士，你也吸不死我。”

他可以咬重了“小道士”三个字。

“你别后悔。”千城作势吓他，甚至还有意无意的露出了两颗小尖牙。

青玄眉眼含笑的看着她，摇了摇头：“不后悔。”

千城见吓不住他，索性不和他争执了。她坐在树上，晃着两条腿，过了会儿，又问道：“你不回去，你们宗门会派人来找你吗？”

青玄忖了忖，道：“应该不会。”

“哎，没想到你也这么没有存在感。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说完，千城拍了拍青玄的肩膀，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她断断想不到，无人来寻青玄，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存在感，相反，是因为他太有存在感了。

青玄却不反驳，他深深地看着千城，道：“是啊，既然如此，不如你就把我收留下来，你我二人在这山中作伴，如何？”

千城果断地摇了摇头：“那可不成。我是个半妖，无亲无故，在人界又无处容身，才会如此。你可是修仙的人类啊，是有父亲母亲师父宗门的，和我不一样。若非我强行留你在此，用以自保，你又如何会与我一道？”

“用以自保？”

“你说的没错，我留你下来并非是为了吸血。只是你们云门山接二连三的派人来抓我，我又不能杀人，实在是被动。所以抓一个小道士在手上，就算是抓了一张保命牌在手里。”

“原来是这样。”青玄笑了，随即他看着千城道，“我会查清饮风镇上女童的事，还你一个清白。”

千城却摆了摆手：“不必如此费事。他们若是觉得是我做的，那就让他们觉得去。这些人一辈子都不会与我有甚交集，他们怎么想，又与我何干呢？清不清白，我并不在意。”

“但我在意。”青玄坚定地看着千城，道，“我不希望有人在你身上泼脏水。”

千城有一瞬间的愣怔，彷佛是被青玄眼中灼热的温度烫了一下。

然后，她面色的笑意淡了下来，她亦深深回看着青玄，问道：“小道士，你为什么会如此在意我？”

看着青玄欲言又止的模样，千城又问道：“晚尘是谁？你如此待我，是因为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