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生命的光芒
每个人都是有气势的。
这种气势会从一个人的言语，表情，眼神,姿态等方面表现出来。
有人的气势太过猥琐鬼祟，于是气势就变成了一种很难让人喜欢的气质。
可有些人的气势，真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山川，大海，苍穹，日月等一切遥远而宏大的东西。
这种气势无法伪装，也伪装不出来，但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在字里行间让人有着最真实的感受，哪怕没有看到他的人，就算只能听到他的一句话。
那句话在跨越了无尽遥远的距离后音量上已经不算宏大，但却无比清晰,平静的有些漠然的三个字带着近乎浩瀚的威严扑面而来。
轩辕无殇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如同微尘，如同蝼蚁。
他端着碗的手臂在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着，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将内心的动荡给压了下去。
他低头喝了口汤，先是勉强笑了笑，然后那笑容一点点开始变得自然，变得随意：“好久不见，架子越来越大了哈,吓唬我啊？”
周围再也没有回应响起。
轩辕无殇皱了皱眉，有些无奈。
他知道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对方当年在时空回廊的时候就已经极具威严，从公侯到君王，最终离开时空回廊和战神撑起了另一片星空，自那之后，轩辕无殇和战神到是见过几次，但跟这位，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了。
如今真的论身份的话，他和对方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但毕竟曾经是多年老友，真有事了，说个话还是能做到的，这一句我拒绝虽然威严，但却并没有带上什么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于对方而言，算是心平气和，而对方现在的沉默，同样很简单。
我拒绝。
这已经是最明确的态度，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轩辕无殇放慢了吃饭的动作。
他的一只眼睛看着面前的食物，另一只眼睛则看着深渊实验室的王圣宵。
活得久其实有很多好处，因为这意味着见识广，经历过的事情多，见过的人多，认识的人也很多。
他只是时空回廊的皇子，但他却可以叫皇曦一声大哥，如今的三位至尊中，最强的是他的父皇，而另外两位，都跟他平辈。
林十一这种真正的绝代人物因为生命的长度和底蕴在一种权限上面被卡的完全绝望的时候，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终结的轩辕无殇已经切换了好几条赛道。
他是医生没错，但却又不止是医生，他还是书法家，还是科学家。
三种权限让他有着更加丰富的视野，所以他能真正看清楚王圣宵的状态。
他可以从机械方面去解析王圣宵此时的痛苦。
他能从医生的角度去把握王圣宵的意识。
还能从逻辑方面分析王圣宵的选择。
因为李天澜的原因，曾经被堪称是公认的天骄的王圣宵这几年光芒是在是被压制的太狠，而不合常理的江上雨的出现，无疑让王圣宵身上的光芒再次变得暗淡。
王圣宵以前其实没怎么注意过这位北海王氏的年轻族长。
他不否认他的优秀。
但星空何其浩瀚，数不尽的生命与种族，总有人会散发光芒，任何局限在一个星球甚至一片星系中稀奇的人，罕见的事，所谓奇迹，放在全宇宙角度，都会显得极为寻常，星空之下从来不缺少真正优秀的人。
王圣宵很优秀，但不是所有优秀的人，都可以得到来自于命运的馈赠。
至少，王圣宵的祖先，在自己向他要一个人情的时候，他选择了拒绝。
态度太过明显。
这个人情，他不想送，这个后代，他也不想救。
冷漠，淡然，干脆。
清晰无误的态度。
“我看重他的灵魂。”
王圣宵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种很难得的品质，我有些欣赏他了，承担责任，这几个字说起来简单，可真敢做到这一步的有多少？
我知道你在关注北海王氏的每一代族长，最明显的例子，他的父亲，听说你就看不上，你说他眼里已经没有武道了，我倒是很好奇，他眼里的北海王氏，又是什么样子的。”
轩辕无殇的声音停顿了一会，淡淡道：“但我可以肯定，这对父子眼里的北海王氏，是不一样的，你也知道这一点。”
沉默。
还是沉默。
那道无比威严的回应始终没有响起。
轩辕无殇也不着急，继续道：“他有修罗意，至少在某一刻，我看到了，如果有时间，他最终的成就至少会接近我，至少一位公侯，你确定要放弃？”
沉默在继续。
轩辕无殇冷笑出声：“还真是越来越高冷了，多年老友，我一片热心，贴了冷屁股？”
“我忙。”
无尽遥远的距离外，那道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依旧带着浓重的威严，但却有些无奈。
轩辕无殇摇摇头，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忙，据说是因为对方的道路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所以离开时空回廊这些年，一直都是战神在负责两边的联络，而这一位大部分时间都在沉寂，星空中甚至已经有些传言，说这位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已经不太能真正出手了。
但那种层次遇到的问题，不是轩辕无殇能够理解的，所以他连想要探听一下的欲望都没有，只是平静道：“一时半会，你不可能解决掉你的问题，但这里，真的已经有了够资格让你关注的后代了，你的直系后代。”
沉默又一次降临。
但冥冥中，轩辕无殇感受到了一双无比恐怖的目光正在遥远的距离外投射下来，落在了他身上。
那本来很熟悉的目光此时却一下子让轩辕无殇感受到了近乎极致的压力，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的开口道：“我要你一个人情。”
“我拒绝。”
对方的回应愈发干脆冷酷。
“你真的甘心放弃？一个人情而已。”
轩辕无殇冷笑道。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平静道：“我给不起。”
轩辕无殇瞬间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那道目光持续的落在轩辕无殇身上，没有挪动。
所谓热心，所谓老友，所谓交情
这些都是真的。
可在此时，这些却只是一个表象。
事情很明显。
轩辕无殇可以去救王圣宵，让他彻底脱离现在的情况。
站在他的层次往下看，北海王氏深渊实验室里此时进行的那场改造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他可以轻而易举的看穿秦青林的所有思路，并且得出一个最明确的结论。
这场改造，严格来说，方向是对的，但却不可能成功。
一点可能都没有。
事情的结果会比秦青林预期的结果更加糟糕。
因为他的改造方向，有一个现阶段他根本绕不过去的误区，想要解决这个误区，需要的不是什么灵光一闪，而是技术上的突破以及知识上的积累。
秦青林根本就没有完成这些的条件。
最终的结果是王圣宵会获得一定程度上的战斗力加持，但最多达到超越巅峰无敌境的地步，而王圣宵的意识也会在短时间的活跃后彻底寂灭，整个过程，最多持续十天。
然后，改造彻底失败，王圣宵彻底死亡，甚至连那口连他都觉得有些价值的棺材也会彻底报废。
王圣宵不可能为北海王氏争取半年的时间，他能争取的，只有十天。
十天，什么事情都发生不了，这样的牺牲，毫无意义。
其实如果王圣宵不这么激进，选择那所谓处在安全线上的改造的话，到是会靠谱很多，但王圣宵和秦青林，一个被家族存亡的压力推动着，一个被毕生心血刺激着，谁都没有去考虑那种可能。
而这样的结局，改造的结果，目前的一切，轩辕无殇都能扭转，并且给王圣宵一个更加辉煌的前程与未来。
他要的，只是一个人情。
当交情，老友，情分，热情等因素全部都是表象，这件事情的实质就很简单了。
这是一场交易。
一个人情，换王圣宵的未来。
但是那道声音选择了拒绝。
王圣宵相信对方肯定犹豫过，因为他最初听到对方回应的时候，足足过了半分钟左右。
可对方第二次拒绝，几乎已经是毫不犹豫了。
轩辕无殇想要对方的人情。
但那道声音却很清楚，这样的人情，在这种时候，他给不起。
就算他是至尊，也给不起。
特别是这个时期的人情，那是最现实，也需要最快兑现的人情。
轩辕无殇说，如果有时间，王圣宵最终的成就会接近他。
这句话里最重要的几个字，是如果有时间。
如果这种东西，在星空中也是极为稀有的。
在这个时期，就算时间再怎么没有意义，那也是最重要的。
王圣宵，没有成长的时间了。
奇迹之城风平浪静。
星空中看似毫无变化，漫天星辰闪烁，星河一片璀璨。
可实际上的星空中，却是大片的星辰在陨落熄灭，整个世界都在凋零。
没有特殊方式的话，它们熄灭的光会在很多年后才会来到这里，之后那个时候，这里的生命才会发现残酷的真相。
这个时期，终结将至。
世界万物包括世界都会终结。
至尊也会陨落。
王圣宵没有时间了。
至尊陨落会回归，拥有真实烙印的巅峰人物陨落同样会回归。
而正常情况下，在终结之时，巅峰强者之下，所有生命都会消亡，是没有回归可能的消亡。
最幸运的情况当然是有的。
当世界终结，万物寂灭，所有的一切都被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拥有真实烙印的强者所构成的基本粒子会有意识的重新聚集，在新世界出现，这也就是所谓的回归。
而没有真实烙印存在的生命，在终结之后，构成他们的基本粒子会无意识的飘散，一部分构成其他生命，或者日月星辰，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最极端的幸运中，理论上并不排除所有的基本粒子在亿万年的飘散后仍旧会不多不少聚集在一起的情况，这也是所谓的回归，但无意识的聚集，这种概率，低的已经无法计算，所以才被称之为极端幸运。
轩辕无殇自己本身没有真实烙印，但却已经经历了三次终结，他当然不是最幸运的，而是他得到了庇护。
巅峰强者，乃至至尊，都有着在终结降临时庇护其他人的能力。
但他们能够庇护的人也不多，放眼星空，被他们庇护着渡过终结的人，少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生命一直在为生存而不断挣扎着寻找出路。
每一次终结的降临，有能力庇护其他人的生命所选择的，必然都是最有用，最有价值的一小部分的一小部分人。
像是轩辕无殇这样的人。
能够得到庇护的名额，每一个都是都堪称是绝对的珍贵。
这是属于至尊和巅峰生命的责任，每一次选择庇护名单，对他们来说，都是在用最冷酷的心态去做最残酷的选择，这种选择中，他们也许要放弃自己的孩子，妻子，父母，家人。
价值。
只有价值。
因为那是意味着未来和希望的东西。
这样的庇护名额，哪怕是至尊，也给不起，一个都给不起。
而轩辕无殇想要的人情，在这种时期，他所兑现的，也只能是这种名额。
轩辕无殇想要的，是用人皇的至尊伟力去庇护时空回廊的人。
这其中有多么复杂的正智考量，同一阵营两大势力的微妙关系，竞争关系，未来同盟，这一切都可以暂时不用去考虑。
最基本的，人皇也不可能放弃追随自己征战星空的嫡系心腹转而去庇护其他人。
一个都不可能，也做不到。
王圣宵是他的直系后裔，他是有价值的，但价值并非绝对重要，王圣宵成长起来后会是公侯，可他所庇护的每一个人，都是公侯。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未来的公侯去选择放弃现有的，站在个人立场上，他当然相救，可站在至尊立场上，这个人情，他真的给不起。
他当然也可以派出和轩辕无殇权限一样的人去救王圣宵，同样的方式下，王圣宵甚至都不需要多占庇护名额就可以撑过这次终结，这并不是什么多有难度的事情，就算派一个比轩辕无殇能力低一级，两级的人都可以做到，可是时间上，却来不及了。
不是每个人都是战神，可以在一瞬间到达奇迹之城，那种速度，只属于战神，也是他可以成为至尊的关键。
“如果你欣赏他，他可以成为你的财产，与我无关。”
威严清晰的声音再次在轩辕无殇耳边响起来。
如何救下王圣宵扩宽他未来的同时又不需要占用庇护名额？
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人，变成某种财产。
王圣宵的价值不够资格让至尊和巅峰生命出手庇护，但却已经有勉强成为别人财产的资格了。
那声音从轩辕无殇耳边淡了下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完全挪开，两人的交流彻底中断。
轩辕无殇继续吃饭，他的表情没有失望或者满意，只有一种无比深邃的宁静。
这一刻，他和桌前的饭菜，和桌前摆着的一排手机，可手机屏幕里正在挂机的虚拟游戏角色都异常的遥远。
“我的财产...我的财产...”
王逍遥笑呵呵的自语了一句，没有半点征兆的，他猛地起身，一把将整个桌子都彻底掀飞出去。
石桌上，碗筷，食盒，手机，可乐瓶，汤汁，所有的东西都飞舞起来，狠狠砸在了地上。
轩辕无殇呼吸急促，他的双眼通红，带着强烈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恨意：“去他妈/的财产！”
有柔和的光芒从他的口袋里亮了起来。
不再是超级迷你版而是壮汉版本的刑天自动出现在了轩辕无殇面前，看着脸色有些狰狞的主人，他沉默了一秒，随即变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娇滴滴道：“少爷，您现在的情绪并不...”
“你！给！我！闭！嘴！”
王圣宵猛地抬起头，死死的盯着美人版本的刑天，一字一顿。
刑天果断闭嘴，下一刻变成了一个嘴歪眼斜脸上还带着一颗黑痣的奇葩模样，他伸手扣着鼻孔，笑起来露出了一嘴黄牙：“小子，要打一架吗？”
他是轩辕无殇的一支笔，但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是助理，僚机，工具人，甚至是发泄情绪的垃圾桶。
轩辕无殇嘴角抽搐，闭上了眼睛，好半晌，他才长长出了口气。
他的异常不是因为王圣宵，也不是因为那位平静的放弃了自己直系后裔的人皇，而是那一刻，财产两个字触动了他的记忆，让他想起了一些他不愿意去回忆的往事。
三次终结，轩辕无殇大部分时间看起来都是没心没肺的外表下，同样也有着无法对外人说的血泪。
人和财产
轩辕无殇闭上眼睛。
他的谈判已经结束了，没有满意的结果。
但这次的谈判，无论什么结果，他都是稳赚不亏的。
能换一个人情，他会把王圣宵救下来今后交给东皇宫。
没有这个人情，一个潜力十足的王圣宵会变成他的
财产。
呵，财产。
这样的财产，轩辕无殇突然有些不想要了。
因为他很欣赏这样的王圣宵，也愿意给他足够的尊重。
他看重王圣宵的，不是他的实力，而是他选择背后的那种坚决。
那才是最有重量的东西。
王天纵，王圣宵
其实轩辕无殇是知道的，知道刚才跟他对话的那位，不太能看得上王天纵。
说反感肯定不算，这所谓的看不上，说白了，其实就是没有多看重。
他给王天纵的评价，是王天纵的眼中已经没有武道了。
这句话如果用最准确的说法来形容的话，这样的王天纵，心里已经不止是没有武道，甚至没有责任了。
他无疑也是优秀的，甚至能说得上是北海王氏最出彩的族长之一。
他能扛得起压在他肩头的责任，能够对得起所有人对他的期待，能平静的面对任何风浪，他能把北海王氏扛在肩上，一直向前。
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的行为。
但却很少有人能够看到他的内心。
他经历过被李狂徒逼到困境的慌乱，经历过夏至根基全废的绝望，经历过二十多年来北海王氏面对的严峻局面，经历过面对永恒一剑时的无力，他经历了很多东西，看起来，他似乎依旧是将责任抗在自己身上。
但轩辕无殇能够感觉到，和他对话的人，同样也可以感觉到，一次次的风起云涌风云跌宕之后，王天纵的内心，只剩下疲惫。
那是一种极为纯粹的疲惫，不夹杂任何东西。
他依旧选择扛起自己的责任，可心里却是麻木的，纯粹的疲惫下，他的本能，已经开始期待解脱。
星空中有太多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作用，不是不值得尊重，但这样的人，确实没有必要太过看重，并且给予他太多期待。
因为类似这种心态的人，不会，也不可能会有未来。
可王圣宵是不同的，和王天纵不同。
雪国乱局之后，他经历的是北海王氏最艰难的阶段。
他面对的是失去了王天纵之后对北海王氏蠢蠢欲动甚至已经开始行动的中洲。
他给出的应对是扩充北海君团，摆出的是不惜同归于尽的态度。
面对李天澜的崛起，他自己明知道已经不太可能超越东皇宫，但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从各种方面尝试。
面对背叛的王逍遥，他同样也在竭尽全力的打压。
面对太子集团，钟有为的事情是他给出最有力的反击。
北海决战，他可以和李天澜合作。
东皇宫吞并天都炼狱，他反手就组建了联盟围攻。
面对江上雨的崛起和李天澜的沉寂，彻底意识到北海王氏生死存亡的他同样也没有犹豫，执行了改造计划。
轩辕无殇不想去考虑这些手段有没有作用，作用当然是有的，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
在轩辕无殇看来，成功了的，那是理所当然的，失败了的，真的也怪不得王圣宵。
他看的是王圣宵的做法。
他永远都在应对，不管面对什么局面，就算他自己也知道做了都没用，可他同样在积极的尝试着，不放弃，不退缩。
他同样也会有疲惫，可他眼睛里的光芒，却自始至终都像是一团火，炽热而顽强。
这是生命应该有的璀璨光芒。
星空会有终结，世界会有毁灭，生命会有消亡，但星空之下，所有生命本就是在没有丝毫出路的绝境里不断的挣扎着，一次又一次。
他们需要浑身疲惫祈求着解脱但却依旧咬牙把责任抗在身上的人，像是王天纵。
可是他们更需要王圣宵这样，不管处在什么绝境，哪怕明知道毫无希望，也会一次次的去尝试，去积极应对，就算明知不可能，但眼神里却依旧带着希望的人。
那样的希望可以跨越生命的界限，跨越种族，跨越时间，闪耀出最绚烂的光芒。
“你留下看家。”
轩辕无殇看着刑天，淡淡道。
“好的。”
刑天认真的点了点头，下一刻，变成了轩辕无殇的模样。
轩辕无殇的身体逐渐模糊，他的线条变成了一道又一道的虚拟数据，最终消失在了院子里。
“我去和他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