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 第103节
许襄君嗤鼻,边搭锁门边怨瞋:“不好好养着, 批看这些做什么,御前少了你都会死不成。”
黎至当即搁笔, 从榻边案头钩壶给她倾盏茶。
许襄君合好门回身瞧见, 几步过来要抢夺动作,黎至适时哼声疼。她惊着搁下手, 怕自己失了轻重伤他。
黎至得逞样煦眸敛笑, 她蹙额又顺软眉目, 拂裙坐在榻上他一早留好的位置上, 静静看着他将这盏茶递来。
抬臂明明牵动了肩背, 可他丝毫不见多少痛感。
她捧着茶蹙眉, 心下知道怎么回事,却泯然强摁住自己震荡不已的心绪。
黎至服药强撑在她眼前。
... ...
许襄君满眼是他, 数日想念惊忧在此刻拥堵, 不知那一缕先吐, 身上气息快慢不一,好一阵折腾人。
瞧她平日冷静处置, 此时对自己却罔知所措。
黎至润目, 携过她右腕:“今日摔的?不过尔响竟肿这么厉害, 你疼不疼。”
说着伸手吃力往凭几后探。
“你背上还疼吗。”这话轻又小心翼翼, 仿佛声音重些都会惊到他的伤似的。
黎至断下动作,掉转头钩缠她指尖:“要不看看?你为此而来,想是看不到不会罢休。”
他少有的主动,瞥眼她浮肿腕子松手,将衣襟系带轻轻递过去。
这截衣带搭在他掌心、她眼下,许襄君左手握紧盏子,心思愈发繁乱,目下这段衣带不敢贸然伸手。
他笑笑:“不敢看?”
往日她不是这样。
“今日在立政殿闹这么一通不就是想来瞧我么,这样静|坐着替我惶恐疼着也不必。”
许襄君到此时身上才敢细颤,眼眶霎那晕红。
嗓子呜呜咽咽碎了他满耳心疼。
黎至缓言:“那日顾贵嫔来得及时,我并未去衣... ...你不必替我共情这些苦难,我是明知自选的,虽受了杖可是值得。”
听到这她肩脊僵滞,神色惊惶心折。
手上茶水一荡,波纹潋滟开,如同她的惶恐难过,一波联一波。
“你差遣人反复细问那日枝节不都清楚了么,今日为何来了却又这副样子。”
黎至松下握着衣带的手,也有些无措:“玉铃碎了便碎了,改日我再刻一枚给你。”
只是出自他手上的物件经由陛下赏赐,许襄君能光明正大宫内佩戴在身上也不易,要讨个合适的局才能到她手上。
黎至一如既往煦煦,他总是背负许多作无事样顺哄着她,她也不想戳穿让彼此难得时间流逝。
许襄君定定心神,掀眼看他:“李嬷嬷说你在宫内暗桩密结,无所不窥竟是真的,你好生厉害,竟然让陛下都允了你这种行径。”
拍打掌札子:“所以你是死不了便要一直这般劳苦?”言中多戾气、怪责。
见她神色活络起来,黎至莞尔、温目:“养着不动无趣,我便是不看这些,也要为殿下多注解些书,怕日后他坏了你的精心教导。”
想到夏辰安那双与夏明勤几近一般无二的眸子,许襄君几分犯怵,抬手倾了这盏茶,试图压一压心口不适。
他接过手,将空盏扫放置一旁。
撑了把手肘,脊梁疼痛刮骨,眉心促紧,扼出一口浊气。
缓喘了两口从札子旁摸出瓶药:“我手底下的人说殡宫闹起来,便知你要来。协理六宫之权将你固在人前不得空闲,这几日怕是不好受。”
他吃力撑起身子,牵扯到痛楚,人塌肩佝偻得比较狠,又两口气,瓷着张没有血色的脸拔了药瓶盖子。
“你来之前我教人备下的。”
药油润在指尖,抬臂握住她右腕,细细上药。
腕子刺疼入骨,许襄君神色不动,只浅浅曳眉:“我来院子没人就知是你支走的,晓得我要来,给我留门备药,那通天的黎常侍还给我备了什么?我不要性命来这一场,这些不够。”
这人无恙已是很好,留门、备药这些更令她愉悦。
许襄君莞尔牵唇:“这几日我好难熬,不能来见你,不敢过度打听你消息。白衡、盛松还在将养,我手边无人。”
“你要人做什么。”黎至犀辟点出要害问。
问得轻,动作也在继续,许襄君却一时哑嗓。
她借着烛火凝他一身孱弱不好,咬牙:“你说我要人做什么。你既以身入局这么多年,次次胜人胜天半子。今日我是要再行一遭险,你可会让我去。”
黎至上好药,自如从她袖中摸出方帕子,给她裹起来。
现下入秋入寒,关节受伤不好好养,日后容易骨缝钻寒,难断根,逢风雨寒雪天便会难过。不想她留下病,包裹得便十分细致。
“今日你已然挑起两位殿下直面,推了把祸因,是要我往朝廷种再丢把火?眼下国丧,切莫轻举妄动。”
他捧放好许襄君右手,微微抬眸,只见她眼底色戾,便知晓她又性急起来。
“再等不及也要过了国丧。”轻轻握住许襄君手,“都这么多年了,你再... ...”等等。
话突然刺嗓,他不自觉收声。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 ...
这七年许襄君有晋王要抚养,他有御前职务要遵。
按约是初一十五见,有些月份不是初一她宫内有事不能见、便是十五御前有事不能见,即便偶尔能让平珠大胆替一替,也是几月一次。
这七年宫中相见,简直能数算出来。
许襄君垂眸,人安静得出奇。
黎至看着她:“你说。”
皇后在这个关节自戕替太子清罪,倒是将这件事推上一个不容闲置推延的点上。明眼人都在等国丧结束,这事必然是要开廷议,颁昭天下。
许襄君知晓大逆不道,垂颈到他面上,吞口他气息。
四目相对,异常冷静的一字一字道:“我要太子定谋逆死罪,我要绪王刺王杀驾,我要晋王灵前登基,我要你重回我身边。”
“我不想看不见你,就连想你也要注意身边有无环境能想你,想你都不敢随意想你。”
许襄君突然狠手拽住他衣带:“我要无人左右我们。”
“太久了,再见不到你我要疯了。”
惶恐压抑太久,她实在难收此刻倾覆四涌的情绪,哀着嗓子:“黎至,黎至,黎至。”
许襄君此刻情绪崩溃,却也忍着不敢随意触碰他,怕自己失力。
这样情绪干戈绞杀神智下,她仍旧知道该如何作才是最正确的。
黎至抬手拢住她肩头,一阵颤栗入怀,他心绪也不好受。
“不若是将这些局面往前推些,你既想,那我便为襄君定这局天元之位,全了你心意。”
“届时奴才求娘娘屈尊,来我这处小院亲自迎我去你身边。”
早是死路生魂,他们一直都在幽冥之境半踏世间,何必再畏缩周全。
余神瞧到窗外时辰,黎至惘然怔目:“往日都是我忙早离留不住你。不料今日境反,是我留不住你。”
许襄君往前倾碾,指腹将他衣襟系带绕指,一圈又一圈钩扯。
两人距离因衣带渐短一分分贴近:“今日可能体会我一次一次看你离去的苦楚?”
“如何,搅心么。”
两人气息密不可分得交缠上融在一块。
系带被她用指尖挑开,指尖摁他心口上。
黎至瞠目哑口,心涧酥.烫刺.麻,浑身一片细密惊然全抵在她指尖上。
反扼口气,抖抖瑟瑟:“搅心。”
喉结不住滚涌。
许襄君难过垂眸:“不是境地形势教我连你平安也望不着,我许能按计划再坚持段时间。”
“知你受杖,我被规矩圈束不能动弹。明明往日也是有事不能相聚,可终归与现下有差,往日那种不能相见的念想竟是如今奢求。”
灯火明明是温亮得,可浸了灯光的话生出寒凉。
心口被她掌心附着,明明温热的手也透着冷。
黎至一下又一下抚拢她的背,驱散不开她股子里对他的浓情。
他抬手叩住自己心门,隔层布料将她的手拢住:“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不是你被圈束着不能来,是我不敢让你来。”
“你协理六宫之权是我教人撺掇康灯向陛下提的。”
许襄君眸子震荡。
“国丧期间不容有差,哪怕你这几日精神不济,也不会有人摘点你错漏。可后妃不在灵前便是对皇后大不敬,陛下心绪有差你就要受灾... ...是我圈束得你。”
“你对我太过上心,为此莽撞大胆,我不这样怕你出事。”
“我说过以现下权势,你只能在我手中。我这样折腾你,是我错了。改明儿我去了你身边,你卸了我权势,我的喜怒哀乐生死都由你。”
他还闷着笑意,胸口在她掌下一下一下起伏,欢.愉.剖展。
许襄君晕红着眼睛,愤愤咬牙。
“我是说这几日我想做什么小动作都不成,竟是你?你好恶的心,欺负我。”咬牙切齿的要吃人。
黎至瞧她颜色俏丽蛊.魅,闷声笑:“前几日我实在伤得重,你来瞧见更会折心,不如让你熬着,多想着念着,日后才会更疼我些。”
她晦了眸子,指甲顶进肉里,他还是不知疼。
许襄君温吞斥他:“你方才故意看我发疯。”
“不敢不敢,只是襄君向我剖白心意。”他牵唇,倾着凑上,亲了亲她,“回去吧,改日来接我,届时奴才伺候你一辈子。”
许襄君看他满眼认真,忍不住凑上前,亲回去,唇峰润贴之间,她莞笑:“那黎常侍的余生本宫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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