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8)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 岳谅就睡到三点半才起。
整个房子角角落落清理外加复原花了足足六个小时,她是看完了朝阳再睡的。
托了沈当归发神经的福,她气上加气, 被气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发昏了, 在强撑着收拾完东西后反而没有精力多想, 倒头就睡了。
也没有做反反复复把那个女人的头摁进下水管道的噩梦。
起来后洗了澡吹好头发,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还是发青了的眼底走了一回神, 拿起不知道过没过期的化妆品开始涂抹。
太久没这么细致地化过妆,岳谅有些手生,折腾了半个小时才好, 才换好牛油果绿的裸肩小裙子, 电话就到了。
“你可以出来了, 我在你们小区门口。”
“知道了, 再等我两分钟。”
她随便抓了个镯子套在手腕上,拿上包和车钥匙,换鞋出门。
车子缓缓开出小区,岳谅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人,只看到一辆非法违停在门口的黑色保时捷。
她看了那辆车三秒钟, 摁了一下喇叭,然后就看见沈当归从驾驶座上下来了, 敲响她的车窗。
阻隔视线的玻璃降下, 沈当归双手按在车门上,微笑, “您见过谁家约会开两辆车的吗?比谁开得快还是比谁违章少?”
岳谅沉默片刻, 给出了最有力的反击。
“我以为你会坐公交车过来。”
“……”
“……”
十分钟后, 岳谅坐在沈当归的副驾驶座上, 系好了安全带。
“去哪里,干什么?”
沈当归方向盘左打,目的明确,“先去吃饭,水煮鱼怎么样?我知道一家特别物美价廉的。”
趁着他刚启动车速不快,岳谅把手伸到他面前,先给他看了自己漂亮的手镯,再带着他的视线来到自己妆容精致的脸,以及她超级喜欢的小裙子上。
“水煮鱼味道大,会让我的身上沾染上它的香气,且吃完我的脸可能会出油,如果你之后还有别的安排,恕我不能奉陪。”
沈当归的目光跟着转了一圈,不为所动,“那你爱吃吗?”
“……爱吃。”
“那就吃了再说,看多了你蓬头垢面的样子……”沈当归收回目光,认真开车,“今天这样还真有点不习惯,把你变回去,找找感觉。”
岳谅拨了一下长发,看向窗外。
这个人的喜欢,真是匪夷所思。
到达目的地是五点十分,岳谅站在这家朴实无华却人声鼎沸的店面门口,看看这个点就已经喝上了的某些客人,再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皱了皱眉头。
沈当归伸出手。
岳谅:“干什么?”
“亲密接触。”说话间他的手已经拉住了她的,“还债要积极,才能再借不难不是吗?走吧,不坐大厅,保证你身上只有纯粹的水煮鱼的味道。”
这种保证她也并不想要好吗?岳谅被他拉着一路上了二楼,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仿佛来过很多很多次。
包厢很小,但位置很好。
这条街后面竟然有个小湖,这时节荷花都开败了,荷叶却还残留着,绿油油的,别有趣味。
岳谅伸手开了窗,空调的冷气一下吹了出去,和外面的热气交杂在一起。
沈当归站在她身后,问:“好看吗?”
“好看。”
“鱼就养在这个池塘里,店里的藕也很新鲜清甜。”
“……我以为这是个湖。”
沈当归不以为意,“都一样,无论是湖是塘,养出来的鱼和种出来的藕都很好吃。”
“你说的对。”岳谅认可地点点头,“你订位的时候点好鱼了吗?”
“马上就来,你等着吃就行。”
窗门重新关上,两人刚在位置上坐下,虚掩的门就被推了进来,端着大盆的服务员后面跟着一个中年人,笑容十分商业模式。
“我听小周说老板你来了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是!我不打扰您,就说跟您汇报一句,这段时间菜价成功地翻上去了,营业利润非常可观,您有空的时候过来把账盘一盘,分红……哎嘿嘿嘿,也给我结一结呗。”
沈当归:“……”
岳谅:“……”
老板嘿完发现情况不太妙,火速地和上完菜的服务员一起溜走了。
岳谅的视线从热气腾腾的水煮鱼转移到对面坐的人身上,“我还在想是谁这么有创意,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挖池塘养鱼,没想到是我的亲密目标。不告诉我这件事,是怕我让你免单吗?”
“怎么会。”沈当归很从容,“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成本物美价廉而已。”
过程有点曲折,老板自卖自夸,但鱼和藕是真的好吃。
岳谅的口红掉光了,又被越来越上头的辣度补上,一片嫣红。
吃饱喝足,她摸了摸还能被裙子挡住的小肚子,用湿巾擦了擦嘴,评价:“是可以加入白名单的店。”
沈当归笑了,站起来把手递给她,“走吧,该赶下一场了。”
两人拉着手一路走出店门,岳谅在清风四拂的街道上偏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皱皱鼻子,“没能幸免,有味道。”
“别在意这种细节。”沈当归指指这条街尽头,对角街道的一栋大楼,“下一场就在那里,六点四十五分开始。”
“看电影?”
“看笑话。”
岳谅:“按照我小时候偷偷看的那些电视剧剧情推断,你不是约在那里相亲吧?”
沈当归拉起她的手荡了荡,惊叹道:“不愧是岳小姐,怎么才能够像你一样把那些脑残连续剧应用到生活中呢?”
“运用到生活中的是你不是我,你不能让我去做这么缺德的事情。如果你不喜欢那个女孩,你应该直接跟她把话说清楚,她一定不会坚持的,不必出此下策。”
前方的红灯熄灭,绿灯亮了,停在他们面前的车流朝前涌去。
沈当归勾了勾唇角,“我怎么会让我的亲密对象去做这种事,只是想让你见一见那个说你不温柔不大度不能容人的老家伙罢了。他太容易激怒我了,我怕我发挥不好,请你来助阵,帮我骂骂他。”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岳谅心想她怎么没想到。
“这个可以,作为交换,下次我碰到类似的事情,你也要帮我的忙。”
沈当归痛快点头,“想要什么程度的残疾都可以准确地满足你。”
“……倒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是吗?要是你有这个本事,我倒是希望你能帮我揍他个半身不遂。”
“……走吧,快迟到了。”
这个随时有可能反社会的家伙,好像也忍着很大的不痛快。
粥膳坊。
给沈当归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有被接通的沈宏义握紧了藏在桌子底下的拳头,朝对面的父女笑道:“不好意思,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女孩摇摇头,腼腆一笑,“时间也还没到的,没关系,伯父。”
“唉,你这孩子脾气真好。”沈宏义真心感叹,自家儿子要是能娶到人家,祖坟都要冒青烟了。
最后一分钟的时候,门终于被敲响了,姗姗来迟的沈当归进门,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致歉,“不好意思,出门晚了点,堵车。”
堵个屁!怎么花样都不带变的!
沈宏义用眼神骂了他一顿,但因为他的准时到来,脸色还是稍微好看了一点,“吸取教训,下次早点出门。”
沈当归从善如流,微笑回应:“好的,父亲。”
最后两个字令沈宏义头皮一麻,差点去摸身上的鸡皮疙瘩,直觉告诉他,有点不对劲。
女孩偷偷看了沈当归一眼,觉得这个男人和沈伯父说的有点不一样,相貌身材无可挑剔不说,礼仪也很周全,不像是特别讨人厌的那种人。
正当沈宏义打算给儿子使个眼色让他主动点挑个话题的时候,门又被敲响了。
他一转头,一个纤细漂亮的女孩就走了进来。
糟了!果然有阴谋!
岳谅一把按住沈当归的肩膀,面无表情,“找到你了,不枉我追了你三条街。刮了我的车就跑,你这是肇事逃逸。”
沈当归:“……”干得漂亮,不愧是岳小姐。
沈宏义:“……”他就知道这女孩不是省油的灯!
戴书记:“……”好家伙,老沈的儿子比他说的还不是东西!
戴姓女孩:“……”噫,乐色。
这顿粥自然是喝不下去了,戴书记以先解决纠纷下次再约为由,给沈宏义留了最后的脸面,带着女儿先行退场了。
沈宏义憋着一口气,拍拍桌子,“都坐!”
岳谅在戴书记刚才的位置坐下来。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这小子的性格有缺陷?他不是真心喜欢你的。”沈宏义涨红了脸,“他……他就是图你有钱!哎呀!”
唯利是图的沈当归放松身体往椅背一靠,跟没听到似的,舒舒服服地开始玩手机。
岳谅看着面露羞愧的沈宏义,忽然有些同情沈当归。
他们都没有妈妈,可是至少她的爸爸和哥哥都以她为傲,沈当归的爸爸却认为沈当归令他蒙羞。
“我知道他小时候曾经被诊断为性格冷漠,无法与人共情,但这不妨碍长大后的他成为一个很好的人。”
沈宏义一呆,下意识反驳:“什么很好的人,好好的人会在部队混得好好的,忽然把所有的荣誉往门口一扔,去当那种刀口舔血一切向钱看齐的雇佣兵?我看他是日益严重,都是非不分了!”
“是这样吗?”
“是啊!”
岳谅哦了一声,“那也不奇怪,毕竟上行下效,他向您看齐了。”
“你——”沈宏义激动地站了起来。
沈当归也站起来,抬手稍稍用力,强行把人按了回去,“父亲,再坐一会儿吧,听人家把话说完比较有礼貌。”
岳谅很是善解人意:“没关系的,毕竟你爸爸跟你一样,都这么听不了真话。”
沈宏义喉咙口腥甜,死死瞪着她,“行,我倒要看看你这个黄毛丫头能说出什么我听不了的真话!”
岳谅点点头,继续:“您是这个国家位高权重的存在,您很忙,每时每分都很忙,但尽管在百忙之中,您还是怀抱着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的心思,望子成龙,甚至不惜牺牲仅有的一点休息时间全部用来关注他的进步……”
她的语气虽然带着嘲讽,但对于沈宏义来说,每一个字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可不就是这样吗,他把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国家,拼命省出来的那一指甲缝时间,也都给了唯一的儿子,日夜盼着他长大,盼着他成才。
他有什么错?
“我不想当着您的面评价您的教育方式,但我认为您很有必要正眼看一下沈当归,抛掉那张诊断书对您的影响,就单纯地去看一下他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据我了解,性情冷漠或许是天生的,也可能是缺爱造成的,唯利是图肯定是您逼的,除此之外,他有什么毛病我真的没有看出来。”
“或许你是因为他放弃了军人的荣耀而对他彻底失望,但我认为,他一直拥有军人最本质的东西。”
沈宏义没想到他真的会被一个黄毛丫头堵得哑口无言,喉咙干涩,只能虚张声势。
“……你见过几个军人,知道什么是军人最本质的东西?”
岳谅站了起来,神情平静。
“不好意思,刚才的形容有误,重来一次。”
“他拥有我个人心目中军人最该具有的东西。”
“坚定的信念,和不可动摇的底线。”
大理石地面照应人影,走动的步伐阻挡住走廊上方灯光的反射路线,细细的高跟鞋叩响地面,干脆利落。
走在身侧的人忽然停了下来。
岳谅疑惑回头,“是在担心你爸爸吗?”
沈当归笑了一声,目光落进她的眼底。
“是想给你更亲密的接触,早点让你开心起来。”
说完他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了穿着高跟鞋也才到他鼻子的女孩。
岳谅的脸被他摁在肩膀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不乐地开口:“你又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明明是沈当归喜欢她,为什么是她来忍受沈当归的撒娇。
这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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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谅:这非常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