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说完就溜,半点没给马兰花还嘴的机会。
马兰花指着张有财媳妇的背影,再加上身边还有好些个“关心”拉着她的人,气的哆哆嗦嗦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怎么这么倒霉!
村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早就有人到支书家去打报告了,
“我看隔壁村那人走的时候撂下狠话了,怕不是还要来找马兰花的麻烦吧?”二福嫂子小声的跟宋婶子嘀咕,拿眼稍打量着宋支书的表情。
她这次来也是被缠的没办法,她一向心软,在村里和马兰花也算走的近。马兰花抓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还支使着让她去支书家探口风,她是实在没辙了。
宋支书沉默的抽着旱烟,吧哒吧哒的没说话。宋婶子倒是表态的快,把手里编着的小簸箕扔到一边,嘴上连珠炮似的说:
“别管她!一边收着外村人的东西,一边骗咱自己村的人,说出去都不够丢人的!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她想让村里人给她出头了,她收人东西的时候咋不和村里人说呢?我呸!”
二福嫂子没料到一向对谁都亲和的宋婶子会发这么大火,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喏喏地附合着。眼瞅着支书半天都没表态,只能讪讪的起身要走,脚还没迈过门槛,就听见身后的低咳声,
“不单她马兰花,程林也是咱石河村人...”
二福嫂子一窒,轻轻应了声离开了支书家。心里默默念叨着,以后马兰花的事还是别管为好...
没多久,张有财媳妇带着自家的哥们弟兄上门去讨说法,她家人多,马兰花泼辣,摆起阵仗来倒是旗鼓相当。
马兰花把张有财媳妇打算哄骗程林的招数抖落了个干净,张有财媳妇也绘声绘色的描述了马兰花怎么出谋划策的,简直比说书还精彩!
围观的人听完这边听那边,互相对眼儿耻笑着:两只狐狸,一只比一只味儿大,就谁也别嫌谁骚了!
村里这么热闹,司文却一点都不知道,她正沉浸在新“事业”里呢。
程林进屋时,看到的就是司文埋在一炕桌纸里的样子。她专注凝神,拿笔的样子从容又好看,笔尖和草纸摩擦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合着她细白的手在纸上有韵律的移动着,像是静中带动的一幅画,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恐惊了她。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一向自诩还算口舌灵利的他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词能形容她现在的样子,只抓耳挠腮费老大劲想出一个词来—好看!
是真好看!
他一向对姑娘不怎么上心,能想到最好看的姑娘就是记忆里母亲在他耳边念叨的仙女下凡,可他从来想不出仙女的样貌,只知她们是比男人还要聪明厉害的存在。
如今面前这写写画画的姑娘倒是和那看不清面貌的仙女重合起来了,这样的姑娘,能读书会写字,怕就是下凡的仙女了吧!
正屋窗户开着通风,带着秋老虎余威的热风吹的司文细柔的发丝贴合在脸上,她却似无所觉一样,眼里心里似乎都只有那一方纸的空间,再装不下其他。
过了好久,她轻呼一口气,“啪”的一下把笔放在了桌子上,俩手相合活动了下疲累的手指,又顺便把手举过头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舒服的一声喟叹。
“咳~”门口传来清嗓子的提醒声,司文一愣,迅速的转过头去,看到眼睛别到别处的程林,诧异的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个动静?”
程林...我有动静你也能听到算啊!
一碗从水井里镇了许久的圆枣子,带着些冰凉的水汽,放到了司文面前的小炕桌上。这是山林里结的野果子,捂软了吃甜极了,是村里孩子最爱的果子。
程林不爱这孩子吃的东西,但看到拿着一藤圆枣子从后山兴奋跑下来的孩子们,不由自主的拦住他们,用两块高粱饴换了下来。
司文捏着这比指肚大一圈的翠绿果子,好奇的翻来覆去的看,她还真没见过这种水果。一入口咬碎薄皮,更是惊的瞪大了眼,这...明明就是缩小版的猕猴桃嘛!
味道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甜些,关键是它没有那层讨厌的皮毛,一口一个,吃起来又便利又满足!
好久没吃到水果的司文现在就像是缺了水的花儿一样,得到了滋养简直是如饥似渴,一口一个吃的开心极了,早就忘了身边还一个人。
程林看到两根细白的指头一捏一抛,随着小嘴儿一开一合,大碗果子就这么去了大半,惊叹的同时竟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有这么好吃吗?
等到司文满足了才放缓了速度,注意到程林的眼神,有些尴尬的把还剩下个底的碗往那边推了推...
“那个,你吃点儿?”
我吃什么吃啊!程林扫了眼那三五个果儿,再看看她那明显不舍得的样儿,有心想作势吃几个逗弄下她,手慢慢冲碗伸过去...
你还真吃啊!司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护食,顿时提了口气,大眼睛一瞬不瞬的跟着那双大手走,眼见的都够到碗边儿了...
“你吃吧,爱吃下回再给你弄。”粗哑带笑的声音闷闷的发出来,碰到碗边的大手轻轻往前一推,把碗又推了回去。
没出息的舒了口气,司文有点不好意思的干笑一下,但小手还是拢了下灰瓷大碗。
生理需求果然是人第一层次的需求啊,一个人缺乏食物的时候,还有什么心情顾及其他,此时人生的全部意义就是吃!她现在就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第一层需求都没满足的人,面子啊理想啊是啥?她不知道!
马斯洛马大爷诚不欺她也!
程林可不认识啥马大爷,他好笑的看着她那护食的样儿,真是个贪嘴的小抠儿!
“那个,说正事哈,”司文振奋了下精神,努力让自己找回点儿从前的气势来,“我做了几本教材,先摸摸你的底儿,再给你制定个学习计划。”
这也是她这么不客气大吃大喝的底气来源,她可是付出劳动了,就按一对一私人家教来说,她这个级别的,不要工钱,就一天三顿饭不过分吧!
程林听了这话收了笑意,认真的双手接过那几本“教材”,一页页翻看起来。
司文带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学生,有些小自豪。这可是自己独自编写的教材,因为不知道程林的水平,按难易程度从初中一直做到高中,她敢说这是现在最科学、最全面的教材了。
他说想学文化的时候她确实惊讶了下,但想到这人这么鬼精,没准就是个有前瞻性的呢。说起来他还真是撞上大运了,遇上了她。
就当是还他的投喂之情吧,司文想。不管他什么水平,她有信心能在高考前给他教出来!
程林看着眼前这一摞“鬼画符”,一直都自信的脸上渐渐涨成红色,对于就上过不到两年农村小学的他来说,整篇看起来就是鬼画符嘛。
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到司文期待的目光,程林咬了咬牙,“我不太会...”
“没事,会多少都行,你试着读读。”司文鼓励。
既然这样...程林清了清嗓子,直起身板,
“呃,”他努力的在纸上搜寻,“的,上,下,无,把...”
然后抬起头,像刚完成指令的小狗狗一样乖乖的又有些期待的坐好。
司文目瞪口呆...
你玩我呢?
第7章 进省城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现实情况如此残酷的司文以手拄额,闷闷的看着伏在炕桌上认真描描写写的大男人。
就他这年龄、这见识、这谈吐,怎么也和一大致文盲扯不上关系啊!摸过程林底的司文已经在心底把这家伙和文盲化上了约等号,认那点字和不认字也没啥大区别了。
好在这人还算聪明,司文写了些常用字教给他,他几遍就会了。学习态度也好的很,让干什么干什么,简直是最省心的学生了。
想到还要出一版小学低年级教材,司文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不是大材小用嘛。
估摸着时间有四五十分钟了,司文叫了停。
“歇歇吧,放松放松眼睛,学习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刚才还信心满满地说培养个大学生也难不倒她,现在看来还是佛系点吧。
“一...啥?”程林问,这姑娘哪都好,就是文化人老爱拽词他听不懂!
“一蹴...一会儿就完事儿!”司文用通俗的话说了一遍,还没学会走呢,她就别再教他跑了,慢慢来吧。
程林知道这是给自己解释呢,虽然心里有落差,但一点都不颓丧。他对自己的认识清楚的很,也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因此他不会有任何负/面情绪,这些都是他努力的动力。
“对了,这几天我恐怕不能来上课了,明天我要去趟省城,过几天能回来,我给你带了些鸡蛋,你饿了晚上煮了吃。”
程林抽空交代了下,他盼这天好久了,去做汇报是一方面,把参卖了才最紧要。
司文一听省城眼睛一亮,不知道现在的省城是什么样的,总归比村里强百倍吧。
程林一笑,再严厉的老师在这时候也都变回小姑娘了,现在的省城可是难得能去一趟的,要不是有这么个机会,他这上辈子可能都去不了省城。
“省城里的供销社东西全,买东西倒是方便,你缺什么我给你带回来。”程林看她感兴趣,心里也憧憬起来。
司文连忙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包袱来,这是她找到的原来司文的东西,里面除了些换洗衣服,还有些粮票和钱。
看的出这姑娘家不能说富裕,但也算是中等。毕竟在现在这个人人都打补丁的时候,她的衣服虽然都洗的白了,却一件打补丁的也没有。
“你能帮我带个牙粉回来吗?肥皂也不多了,哦,还有擦脸的。”司文一股脑的说起来。
这些天她是牙粉也快没了,那一瓶擦脸的膏也见底了,最近都是一点点省着用的。
把钱都塞给程林,司文有些讪讪的,“你看着帮我买,也不知钱够不够,不够回来我再想办法给你。”
她应该是有工分的吧...
程林扫了一眼,钱是够了,就是没券。她应该是不知道有些东西要用券,回头他想办法帮她淘弄点也就是了。
“尽够了,剩下的回来给你。”
“太好了,”司文抒了口气,她还是头一次挺会到物资贫乏的不易,什么都要省着用。从前那样到超市随便扫荡的日子简直像梦里一样,她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了。
程林忍不住嘴角上扬,看来这姑娘从前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如今这样也是不容易。
第二天一早,程林背上包袱出了家门,如今交通不便,去哪都要早早赶路,要不到地方早就天大黑了。快到出村大路时,他却突然拐了个弯,向着烟囱已经冒烟的一户人家走去。
“婶子?支书在家吗?”程林站在支书家门口,冲着屋里喊。
“在呢,进来吧!”
程林笑呵呵的进了院子,宋支书一手拿锯,一脚踩着木头,正在知呀知呀的锯着柴火。
程林自然的接过宋支书手上的锯,有节奏的锯了起来。年轻人力气大,程林干活又是个巧的,锯子拉的飞快,一点也不别锯,没多久就把一整根木头锯完了。
“今天你不是去省城吗?来我这干啥?”一根木头锯完,宋支书才搭理程林,抽出烟袋锅子来打算吸一锅松快松快。
程林上手给点上火,笑嘻嘻的说:
“我走之前怎么也得来跟您招呼声啊,这次我去省城汇报,还打算把咱村在抗蝗时候的您的英明领导一起去汇报汇报呢,来请示下您老的意见。”
宋支书瞪了程林一眼,“你小子,就是猴精的!赶快走吧,回头赶不上去省城的汽车!”
“哎,回头我回来给您二老稍点省城的新鲜玩意儿!”程林边和屋里的宋婶子挥手边喊道。
宋婶子手上带着面出来,往前送了两步把程林送出去,才回头走到宋支书身旁,
“多好的小伙子,没爹没妈的,和咱还亲相,以后可得多关照着点,没准哪天人程林升上去了对咱也是个助力不是。”
宋支书吸了口烟袋没说话,程林来这一趟他心里是舒服不少,看来这小子是把自己放眼里了。老婆子说的也对,他这辈子也就支书到头了,没准这小子有造化,将来也是个助力呢。
程林大步出村,迎着越来越红的朝霞,不自觉露出笑来。这辈子说起来好些事都没变,但似乎又事事都在发生变化,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石河村里开了秋收布置会,制定了各小队的秋收章程。一小队队长程林不在,就由赵虎带头,程林走前已经跟赵虎打过招呼了,且这段时间程林去大队上班时都是赵虎帮着照看,早就轻车熟路了。
赵虎憨憨的回了支书的话,“程林走前把队里的事都交代好了,俺就照着他的章程来,准没错。”
支书点头,程林办事他还是放心的,赵虎嘛,足够听话,所以他也放心。吸了口烟袋,支书大手一挥,宣布散会。
村里各块负责人陆续搭伙离开,二小队的队长李根子小跑撵上了往家走的宋支书。
“咋地?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