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切黑 第65节
好不容易才觉得世间没那么吵,有了些许沉寂。
人脸皮越来越多,他们似乎在叫嚷着什么,说着要绕出围栏扭走她。
赵戈觉得吵,转过身把竹竿谢拎在手里,背过手就这么走了,背后的叫嚷声先是变大,而后又变小,最后被掩埋在了雨幕中。
脚下的路一深一浅,赵戈继续这样毫无目的地走着。
穿过人行道、走下台阶、越过轨道,在鬼的叫声中往有水流动的地方走。溪水流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围应该是一片林子。
‘好渴’
赵戈用竹竿撑住地面,往林深处走,溪水的声音越来越近,而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她没有转身,依旧往靠近溪水处走。
又渴又烫。
想象中,那近在咫尺的溪水应该是极其冰凉的,赵戈想把身体泡在冰冷的水中,浇灭身体里叫嚣着的罪罚,在水中无意识地沉浮。
可背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近到直接扎入了鬼的视野。
所以在手腕被拉起的时候,赵戈一个转身,竹竿在手间抛起,再次落下时直接抛转着刺向后方。
但就在她看清人影的时候,手停住,竹竿定在了眼前人脸三尺的地方。
她茫然地收回竹竿。
不知道为什么,竹竿就是送不出去,就算眼前的人朝她靠近,赵戈也没有觉得违和,反而觉得一股久违的熟悉。
眼前的人叫她‘阿姐’。
心中那个一直疑惑着的缺口逐渐被这两个字的称呼给填塞起来。
‘好渴。’
赵戈垂下手。
‘这应该就是我在等的那个缺口。’
她握紧竹竿,忽而明了。
“你就是…”
雨声不断,赵戈勾起唇角,朝身前人缓慢地露出笑容。
“我圈养的…那个牲畜?”
第五十四章  五十四
“是。”
眼前的赵戈愣了愣, 也许就算是她,也不会想到符与冰会应答得这么顺其自然。
符与冰牵起她手的整个过程中,她一直都是沉默着看着他的状态, 就算他低下头、轻柔而虔诚地在她的手心落下一吻,赵戈也保持着没神情的状态。
符与冰低头的时候她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打量着他。
“你不是。”
赵戈把手从符与冰的手中抽出。
“你不会叫唤。”
“我可以是。”
符与冰笑着对她说。
眼前的赵戈眼中都是平日里没有的迷然, 但依旧有本质般的清明,是那种脱离了许多东西的清明,就像是把心里许多压抑着的、尘封着的东西给抽拔·出来。
鬼涌出来的时候,把思绪里那些沉浮的东西也都挤走了。
但阿姐没有忘记他。
无论是以哪种形式存在她的记忆里,赵戈始终没有忘记他。
刚才长竿捅来的时候符与冰压根没有躲的准备,皲裂的竿尖定在了他眼前三寸的地方,就像是赵戈对他的记忆。
他赢了。
就算是鬼迷住了眼, 阿姐也不会忘了他。
赢过了人间的迷惘。
赵戈踩着地上的碎石子继续往林子深处走, 符与冰便跟在她身后走。
他的视线落在赵戈的手上, 断竿在她的手中晃悠, 以微弱的幅度震晃着,血从她的手心往下流淌, 芒刺扎着她的手,她却似乎毫无知觉。
地上的枝杈被鞋子踩了后发出断裂的声音, 雨水透过林间的树杈往下掉落,符与冰看着赵戈被雨淋湿的背影,长袍早就贴在她的身上,雨水不停地灌入她的衣领子,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
起码没有符与冰在意。
他看着那因为被淋湿而紧缩起来的衣服, 以及因此而展露出来的腰线,眼神暗了暗,指尖的十字架也跟着晃了晃。
耳边一直响着阿姐心里的那些声音。
阳面和阴面相通。
阴面能听见阳面在呼唤, 说着一句又一句的口渴。
‘好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个字,赵戈走得越来越快,穿过林子踏过碎石,在溪水展露在他们跟前的时候,赵戈的嘴角明显得扬起,她把竹竿甩了甩,踏上礁石走到溪水边。
她一笑,符与冰也跟着笑起来。
赵戈在他跟前弯下腰,用手掬起手,一边仰头喝水一边撑着断竿坐到石头上。
符与冰踏过脚底的碎石,矮身坐到赵戈身旁,看着她仰头喝水,再看着那水流过她的唇角,沿着下颌流过喉咙,往更深处流去。
断竿被赵戈扔在了溪水里,在并不湍急的水流里滚了一个半圈,滚到符与冰的脚边。
他提起水中的断竿,把长竿表面的血迹在水中冲洗掉,血化成一道绸带般的细流,被溪水带着冲进下流,而后飘散成透明。
雨不停地落下,赵戈喝水喝了几个来回,却似乎依旧口渴,她有些烦躁地在符与冰跟前低下头,抹干净嘴角的水,而后缓慢地直起身。
她没再喝水,而是把双手撑在礁石上,身体略微往后仰。
她身体后仰,符与冰便身体前倾,这样他离她的距离就更近些,离阳面也就更近些。
雨水打在赵戈的脸上、身上,但阳面传来的声音依旧是‘好渴’。
阿姐依旧渴着。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赵戈依旧保持着后仰的姿势,没有看向符与冰,却开口。
“现在天是黑的吗?”
符与冰抬头看向漏出雨色的白日。
“是黑的。”
“天上下的是水还是血?”
雨水打在符与冰手上的断竿上,他低声应答。
“有水,也有血。”
“世间是混沌?”
“都是混沌。”
“哪种混沌?”
“不分黑白的混沌,雾霭搅合在一起,周围没有人存在,偶尔有几声叫唤,也都是来自林子里的牲畜。”
“没有人?”
“没有人。”
赵戈听着笑起来,终于转头看符与冰。
“你不是人?”
“阿姐希望我是什么…”
符与冰盯着赵戈。
“我就是什么。”
“你...”
赵戈也盯着他。
“很奇怪。”
赵戈像是终于产生了一些兴味,身体侧过来,稍微向符与冰倾斜。
“你为什么要拿着我的竹竿,竿已经断了。”
符与冰低头瞥了眼竹竿,以及断裂处分岔的竹杈。
“因为我要用到它。”
“用来干什么?”
这次符与冰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阿姐不好奇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不好奇。”
赵戈声音放轻。
“人与人之间,是不是一定要定下什么关系?”
“不一定。”
“就算我知道我与你有什么关系,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规矩定下来就是来被打破的,关系定下来就是来破裂的。有个叫赵刚的人,他似乎是我的父亲,但他转头走出病房,就没再回来。”
她说这些的时候,比以往要来得平稳太多,好像在透过鬼的视角看向另一个自己。
“总有些关系是无论如何、都断裂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