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父亲,出什么事了吗?”简云泽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简廉没回答他,眉毛拧成川字,吩咐李诚:“煎药的,采买的,老黄大夫,药铺,凡与此相关的,通通找来。”
李诚去了。
简淡不懂政事,但这件事的逻辑关系并不复杂。简廉的温补养生汤里出现大量雷公藤,说明简府有内贼,再把这件事与简大老爷和简二老爷升官之事关联起来,结论显而易见。
“你怎会想到要看药渣?”简廉看着简淡,眼神极为锐利。
简淡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确实很突兀,一时不好解释,嗫嚅道:“我……这……”
白瓷道:“老太爷,我家姑娘说,想看看您老人家用的什么药,身体要不要紧。”
其实这理由并不充分,也不是很合时宜——看药渣,是极有戒心的一种表现,说明简淡对简家抱有极强的戒心,以及,她可能知道的更多,而没有对简廉讲出来。
简淡道:“祖父,这是白瓷问时,孙女随便说的,其实就是瞧见她倒药渣,就脑袋一热过去看了看。”她指着还在不停磕头的婆子说道。
因为是事实,她这话说得坦荡。
简廉不是多疑的人,在她的发髻上拍了拍,“回去吧,祖父明白了。”
简淡应下,顺顺当当地回了香草园。
按道理,简淡打了简思敏,崔氏或简二老爷定会出面过问此事,但简老太爷的汤药出现毒物这件事过于惊悚,导致夫妻俩同时忽视了哭哭啼啼告状的简家二少爷。
简云丰和简思越往前院去了。
简思敏也有些傻眼,一边揉着通红的眼睛一边听崔氏和王妈妈说话。
崔氏问王妈妈,“你听真切了?”
王妈妈道:“太太,就在书房外,老奴听得再清楚不过。”
“天呐。”崔氏按住心口,“最近怎么这么不太平,老太爷若是出事……”
简家一门四进士,但简二老爷考中后没有做官,而是做了一名名士,以书画著称,与另外四人号称泰平五杰。
也就是说,二房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只有画和一点点虚名。
一旦老太爷倒了,他们二房也就倒了。
“娘,带皮的雷公藤怎么了,吃了会死人吗?”简思敏问道。
崔氏迟疑片刻,“死人倒不一定,会导致食欲不旺,恶心,呕吐,腹痛,腹泻。不过,你祖父年纪大了,对身体有害是一定的。”
简思敏有些紧张,“祖父吃几服了?”
“娘不知道。”
“祖父不会死吧。”简思敏抹了把眼泪。
“应该不会。”
“娘,是谁想害祖父?”
崔氏摇摇头。
简家书香门第,男人确认无子后方可纳妾,后宅的阴私手段简家从未有过,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至于是谁做的,她难以推测,也许是昨天刺杀老太爷的人,也许是……家里人。
崔氏不敢往深了想,直接换了话题,“好了,这些事不是你能管的,回去吧。”
“哦。”简思敏垂头丧气地下了贵妃榻。
崔氏把他胸前的脚印子拍了拍,嘱咐道:“今天这件事首先是你错了,把你爹罚你写的大字一个不落地写了,娘明儿再找你三姐……”
“不,不用,不用找她了。”简思敏尴尬地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我回去了。”
简思敏走后,崔氏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若有所思。
王妈妈从妆奁里取出桃木梳,一边帮她卸下钗鬟一边说道:“太太,睿王世子来过了,走之前,当着老太爷和四老爷的面送三姑娘一副双节棍。”
“哦?”崔氏极为惊讶,“老太爷收了?”
王妈妈“嗯”了一声,“说是见面礼。”
崔氏奇道:“睿王世子向来不通人情,今儿是怎么了?难道……”她扭头看向王妈妈,“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为了小雅修了那座高台吗?”
简雅自己身体不好,对与她相同命运的沈余之格外同情,甚至是喜欢,如果上辈子沈余之得的不是痨病,她很想嫁给他的。
“话是那么说,但睿王世子年纪不大,不定性,为人古怪,做事也让人难以捉摸。”王妈妈斟酌着说道。
崔氏点点头,何止是难以捉摸,简直是疯子,要不是简雅喜欢,就是他主动求娶,她也不同意把娇滴滴的女儿给他糟践。
“红木,如果睿王世子真的喜欢上三丫头怎么办?”崔氏有些担忧,“三丫头身体健康,性子活泼,听说两人在花园里还见了一面?”
“是的。”王妈妈拿下一只蝶钗,放在妆奁里,说道:“老奴原本觉得二姑娘三姑娘都是太太的亲骨肉,太太不该护着一个,就忽略了另一个。但通过昨天今天的几件事来看,只怕三姑娘不简单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
崔氏从铜镜里看了看她,“怎么不说了,三姑娘怎么不简单了?”
王妈妈是崔氏的心腹,掏心掏肺地为崔氏好,便道:“三姑娘一回来就在花园搭上了睿王世子,此其一;二姑娘踹的那一脚很隐蔽,却偏偏被她发现了,此其二;还有老太爷的药……”
崔氏打断她,说道:“红木,你僭越了。她可能会嫉妒我偏袒小雅,但她已经救了老太爷一次,没必要冒险再弄那等手段。你记住,我再不喜欢三丫头,那也是我亲生的,没那么坏。”
王妈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确是老奴错了,请太太责罚。”
“罢了,起来吧。”崔氏拆下最后一缕头发,起了身,“准备沐浴。”
第15章
简家大门一关,沈余之就让护卫蒋毅重新进了简府。
蒋毅不走大门,从睿王府和简府的防火夹道进去,翻墙而入,先到外院,发现简廉一干人已经进了书房,且门外有人把守,便只好到梨香院走了一趟。
偷听完王妈妈与崔氏的对话,蒋毅回到致远阁。
沈余之正在沐浴。
净室被一架六扇雕漆镶嵌屏风分成两个部分。一面稍小,是休息室,摆着一个衣架,两张藤椅,一张藤几。藤几上放着青花瓷烛台,青花瓷茶壶茶杯,还有一只整整齐齐地码着点心的青花瓷盘子。
另一面稍大,是沐浴间,墙角燃着儿臂粗的红烛,玉石砌筑的浴池上水汽氤氲。浴池一侧放着两只矮柜,一只矮柜上有澡豆和手巾,另一只则是整整齐齐的一套镶蓝宝的匕首。
前面的墙上钉着一块圆溜溜的大木板,上面布满了寸许长的刻痕。
蒋毅站在屏风外,禀报道:“世子,有人在简老大人的补药里下了雷公藤。”
沈余之躺在青花瓷枕上。
讨厌握着他的一头乌发,木梳从发顶梳到发梢,烦人则用一把剪子细致地修剪着苍白润泽的手指甲。
他享受地闭着眼,问道:“三姑娘发现的?”
“是的。属下过去时,简老大人的书房外有人把守,便去了简二太太的院子,简二太太说……”蒋毅先把关于雷公藤的部分具体说了一遍。
沈余之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蜡烛,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烛光映在漆黑的眸子里,有种诡谲的美。
良久后,他道:“细查三个人,简云帆简云丰简淡,另外,派人看着那丫头,不要靠得太近,不要让她察觉。”
“世子,属下还听到一些闲话……”蒋毅有些犹豫,不知关于简雅心悦沈余之这事当不当讲。
“说。”沈余之摸在手里的匕首忽然射了出去。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咄”的一声扎在木板上,正中靶心。
“是。”蒋毅想了想,说道:“简家人大概误会世子了,说世子修那高台是为了简二姑娘。简二太太的仆妇还认为,三姑娘到花园练剑,是为了世子您,以及三姑娘两次救到简老大人,都说明她心机深沉,有所算计。不过,简二太太并不相信她的这些话。”
蒋毅说完,往屏风里面瞄了一眼。
他很想看到沈余之听到这番话的反应——看八卦听八卦,却不能随意八卦,这是最让他感到痛苦的事情之一。
此时此刻,如果睿王世子能谈一谈他对两位姑娘的看法,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最后再探讨一下,如果把双胞胎一同娶进来会不会在床笫之事上更有意思,那该有多好?
可惜沈余之不喜欢任何讨论,也很少表现出他的真实想法。
讨厌和烦人在听到蒋毅的话之后,眼睛一亮,赶紧偷看沈余之一眼。
“崔氏至少信了五成。”沈余之说道。
“什么?”蒋毅一时没反应过来。
讨厌解释道:“简二太太对婆子说三姑娘的那些话半信半疑。”
蒋毅觉得不是,但没有反驳。
沈余之眯了眯眼睛,又从矮柜上拿起一把,射出去……匕首挨着先前的那一把刺入。
而后,两把匕首又一起掉了下来。
虽说力量不够,但准头还是有的。
沈余之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有些人喜欢老鼠,还有些人喜欢吃屎,爱好奇特的人比比皆是。本世子觉得,应该酌情照顾一下,蒋毅你说呢?”
蒋毅肝颤了一下,硬着头皮道:“世子说的极是,属下明日就办此事。”
讨厌和烦人对视一眼,完了,王爷交代的第二个任务蒋毅依旧没有完成,那座高台还是拆不了啊。
……
回到简家的第二天,简淡又起了个大早,按时抵达后花园。
“姑娘,那家伙不在。”白瓷往高台的方向看了看。
简淡有些意外,想了想,笑道:“要么没起,要么就是找到新玩意儿了。”毕竟,查案子比看她练双节棍有意思多了。
“……奴婢觉得都不是。”白瓷还在张望着,“好像来了,姑娘,身子不好的人难道不该多睡觉吗?”她觉得很奇怪。
“他是属猫的,白天睡,晚上醒。不管他,咱先跑几圈。”
主仆二人小跑起来。
一个胖,落地咚咚有声,另一个轻盈,每跑一步,细长的腿都迈得又高又远,双臂前后摆动幅度很大,有点像西山上圈养的梅花鹿。
沈余之坐在高台上,手里捧着本游记,目光却始终落在隔壁花园里,追着简家三姑娘转了一圈又一圈。
“蒋毅,她为什么要像头驴子一样地跑?”他忽然开了口。
蒋毅在高台下面答道:“只有把筋骨活动开了,动作才更灵活,身体也会更好。世子要不要……”
“不要!”沈余之恶声恶气地说道,“蠢死了,本世子不是来看她拉磨的,你去告诉她们,时辰到了。”
蒋毅抹了把脸,心道,是啊,你是来看人家笑话的,唉……怎么就不能下来走走呢?王爷交代的两个任务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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