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的笑靥在光影下晃动，清亮的眼中柔情四溢。

那一刹那像是被电流击穿了心房，十六岁的关岚只觉膝盖发软，站立不稳。

这是不是恋爱的滋味？夜深人静，转辗反侧的时候，关岚在心中一遍一遍问自己，那如夹心水果糖一般的滋味，甜甜酸酸的滋味，回味无穷。

高二那年的暑假，关岚跟着他工地上四处转悠，他带着他第一次坐着升降机，上了本市最高的建筑。

那是关岚第一次站在那么高的位置上看着她从小生活的城市，天际线尽头遥远的大海，碧波万顷，湛蓝深邃，葱绿的田野被道路不规整的切割成几何图形，近处周围全是建筑工地，塔吊高耸，尘土飞扬，她家的那片居民区在新建的高楼工地之间，渺小逼仄，如果不是那片掩映在绿树中的红瓦，肉眼几乎找不到她们的存在。

她一眼就能看到她们那所著名的中学，钟楼的尖顶，突兀地矗立在一爿居民区中间。

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距离去看她的城市，心中涌起的那种情绪，不知道是感动还是伤感，眼泪盈睫。

他在她的身边，默不作声。

那天傍晚，他送关岚回家，昏暗的路灯在石子路上投下阴影，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喜欢这里。好想有人带我离开。”

可是他说：“小孩，你还小，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能考上大学，只有上了大学，你才能走出去，你只有走出去，才能看清楚这个世界有多大。”说话的时候，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揉着他们工地上四处找食的黄毛猫。

项目还没结束，他就离开了，匆匆忙忙得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关岚又去工地打听，说他实习期结束了。

可是明明暑假也没有结束呢。

又过了好久，关岚又听他们工地上的人说，他好像是出国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你要走出去啊，走出去才能看到这个世界有多大。”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也终于可以学你的专业，为了这一天，我放弃了原本喜欢的文科，付出了加倍的努力……虽然我没考上你的学校，可是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一样去看着这个世界，也会和你一样设计房子，给人一个现世安稳。”十八岁，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关岚，在日记本里写道。

……………………

第5章

一号线地铁有一半的行程在地面上。

当车厢猛然从地下的隧道中穿越而出，进入了老城区，就好像是一下子进入了时光隧道，穿越到了几十年前。

低矮破旧的平房，杂乱无章的道路，天空中纵横交错的电线，晾衣架，五颜六色的衣服，空地中荒芜的野草，在飞驰的车窗外，如果光影掠过。

这是久待改造的“城中村”，破烂陈旧，人口密集，治安状况不好，拆迁费用极高，又有大量的文物古建筑所在地，因为文物保护的限制，这一片街区一直未被改造开发。

市规划局征集过几次改造方案，最后都不了了之。

听说今年的省里“两会”上，代表和委员对此提案颇多，诟病已久，有知名的委员甚至痛斥为“久不治愈的癞痢疮”，领导们纷纷表态，要列入今年的工作重点，规划部门无奈之下，又要进行新的方案征集活动。

关岚默默注视着窗外，若有所思。

………………

进了办公室脱了外套，关岚端了茶杯去茶水间倒咖啡，这是上班前的“咖啡时间，”难得的放松和八卦。

她一进去，正听见她们建筑规划所的那拨人捧着咖啡杯在议论纷纷：

“听说我们院也要参加城南片区的改造方案征集了。”

“不是说，我们不参加这种官方的方案投标吗？反正中标的到最后还不是省规划院和市规划院、省设计院和市设计院。这四家官方设计计，我们这种没有官方背景的设计公司，都是陪标走过场的。”

“你这个观点是不对的，你想想前几次都流标了，还敢承担责任？毕竟咱们这里也是几朝古都，古建筑保护不力，是要留下千古骂名的。”吴为对此嗤之以鼻。

“要能够保护古建筑，又要给开发单位有利可图，政府要有面子，市民还不能骂，是挺难得……”

“关键是别太丑了就行，看没看网上本市十大最丑建筑评选结果吗？简直是太好玩了……”黄薇薇打开手机，“你们都看到今天的本市头条了吗？”

“哪里？哪里？结果出来了吗？赶紧看看，别一会儿就被404了。”

说着，几个人都笑嘻嘻地去围拢了看热闹。

“市国际展览中心、儿童医院、菲立斯五星级酒店、哎……文化艺术中心也入选了，评论是什么？文化艺术中的造型如此丑陋，像一只黄金抽水马桶，立意恶俗，哗众取宠，拜金奢华，充满了暴发户的铜臭气息……”黄薇薇笑着读出来。

“哈哈，这个比喻很是刻薄啊，可是也太形象了……”

靠在黄薇薇身边的关岚看着这只黄金马桶，不禁忍俊不住，这个创意实在是不敢恭维。

“这只黄金马桶是哪个设计院的作品？”她小声问。

“省院啊，还能有哪个？除了他们，谁还能凭这样的作品中标？这种地标性建筑，除了世界知名公司，也就是他们啊，”黄薇薇不屑地说。

“省院不行了啊，这两年选丑都上榜了。”有人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