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叶姝抬头向前看,拿出一块手帕,给自己擦脸。她和苏展并肩而行,还有一条烈犬相伴在侧。
晨光尚且熹微,天空一半黯淡,一半明媚。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脚步声也轻不可闻,叶姝率先开口道:“爷爷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孩子,不就是你吗,大哥?咱们不要担心一件还没发生的事,就算苏乔拿到了遗嘱,那封遗嘱上,写的也是你的名字。”
苏展笑而不语。
他牵着那条凶猛的大狗,停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下。
晨间散步是他的习惯。但他很少绕到这里。
朝霞是一位细致的裁缝,为他裁出斑驳的倒影,映在近旁的溪流中。他鼻梁高挺,目光深邃,符合标准审美,话却说得让人胆寒:“我十岁那年,养了一条狗,被苏乔的父亲派人毒死了。后来我进入公司,负责新项目,正好和苏乔家的业务撞上……他们家的人,活得像狗,咬上就不会松口。”
手下的烈犬低着头,绕着榕树的树根,闻来闻去。
苏展松开了狗链,放任他的宠物四下逡巡,探查领地。
叶姝退后一步,有些害怕。
苏展侧目看她,举止斯文,整理袖扣:“我放狗咬过苏乔,她和你一样,吓得脸白了。”
叶姝轻笑,接话道:“然后呢,你的狗就被叔叔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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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苏展拍了一下榕树的树干,“我亲手把尸体,埋在了这棵树下。”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替代品。
这便是有钱的好处——忧愁和牵挂不会持续太长时间,金钱和权势带来的五光十色能教会你如何治愈自己,进一步发现更好的东西,更广阔的天地。
苏展望向远处,随口道:“你知道我们集团的管理模式有问题吧?中央集.权,绝对控股,决策偏向高层,期权分散给了优秀员工,假如长辈们喜欢团队合作……你猜我会不会和苏乔争得头破血流?”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叶姝扶了扶头发。
她扎了一个巧妙的发辫,绑着钨金发饰,每一寸都透着精致。她就站在溪流边,观赏模糊的倒影,自认为很幸运,并将一直幸运下去。
“假如爷爷让你和苏乔好好相处,你就会宽宏大量,做一个好哥哥吗?”叶姝笑着反问。
“我不会,你也不会,”苏展回答,“上一辈就有恩怨牵扯,到了我们这一代,凭空消失,你觉得可能吗?”
叶姝拢了拢衣襟,道:“我懂,大哥。”
她话音未落,苏展便笑道:“嗯,妹夫来找你了。他今天算是有心。”
顺着苏展的视线方向,叶姝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夫。
顾宁诚今日做一身休闲打扮,和平日里有些不同。他并不是一个人独行,旁边还跟了一位女仆——那是苏家新来的员工,年纪轻轻,面颊红润,笑起来有两个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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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保守的衣服,头发全部盘起来,固定到脑后,如同酒店的迎宾小姐。
即便如此,她依然和顾宁诚谈笑风生。
“她叫什么名字?”苏展明知故问。
果不其然,叶姝早有关注,咬牙回答道:“叫方乐乐,二十一岁。顾宁诚没来几次,她就和他勾搭上了。”
苏展为妹夫说了两句好话:“顾宁诚不够好吗?他身家清白,爱好广泛,对你一心一意。”
叶姝从不反驳苏展。
她侧身站立,装作不在意。
叶姝和顾宁诚碰头之后,方乐乐识趣地离开了。她负责为顾宁诚引路,任务完成,就不敢多待,绕到了前院小路,去做更重要的工作。
——给苏乔发送消息。
可惜近日风平浪静,她没有什么好汇报。
接到信息的苏乔视若无睹。
苏乔今夜失眠,翻来覆去玩弄手机。
再后来,她去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此处风景绝佳,能见到夜色中的台伯河,以及几艘静止的游船。
月亮碎在河水里,水光流淌到对岸。
她披着一件衣服,偏头看向旁边,刚好和陆明远对视。
他刚从卧室出来,站在宽敞的阳台上,手中捏着一瓶果汁——他很喜欢甜品和果汁,光是这一个特点,都让苏乔觉得可爱。
感情是自发而盲目的,容易蒙蔽双眼。在此之前,苏乔还没有亲身体会过。
她扶着大理石栏杆,搭话道:“你也睡不着吗,你在想什么?”
陆明远开门见山:“想你。”
苏乔轻轻地笑了。声音融进夜风里,月光都沾上了被撩动的水纹。
但是随后,陆明远又说:“想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没有前后矛盾。”
两个阳台并排平齐,因为同属一间套房,相互距离很近。栏杆上挂了花盆,种着几株蔷薇,当下全开了,花朵格外娇艳。
苏乔伸手,勾住一朵花。
下一秒,她突然抱起花盆,放在窗台上,双手扶着栏杆,顺利地翻了过去,落到陆明远的阳台上。
陆明远被她吓了一跳。
“中间有一英尺的间隔,”他低声提醒道,“你掉下去,我怎么捞你?”
何况还是在夜里。
苏乔站在阳台拐角,与他距离极近。她满不在乎,笑着打圆场:“那就让我掉下去好了。能甩掉我这个麻烦,你应该很开心吧,陆先生。”
陆明远教导她:“没事不要咒自己。你刚才翻过来,一点都不害怕?”
苏乔道:“当然害怕,我胆子又不大。”
她拉起他的手,由衷坦诚:“我到现在还惊魂未定。你亲我一下……”
话没说完,陆明远将手抽了回去。
苏乔便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找别人。”
“找别人是什么意思?”陆明远拉住苏乔的手腕,反过来一扣,她就动弹不得,紧贴着栏杆,猝不及防地看着他。
他将果汁瓶扔进垃圾桶,双手都用来扣紧她,嗓音低哑道:“你真是没完没了,小乔。”
第十九章
意大利小说《十日谈》记载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民间趣闻, 其中有一个故事,令苏乔印象深刻——仰慕贵族少女的男人深夜翻墙,在阳台上与少女幽会,露天席地,风流惬意。
当跨越阳台的追求者变成了苏乔本人, 她的处境就相当被动了。
台伯河的夜色在她的身后,她能听到风吹芦苇,水浪击岸。陆明远一再迫近,手臂圈紧, 他的呼吸声成了她的催情剂。
心动嵌入耳梢神经, 被他握住的手腕正在发热。
可他终归没有吻下来。
陆明远停在某一个地方,距离苏乔还有几厘米。引诱戛然而止, 他望向远处的河湾,在凉爽的夜风中,神思逐渐清明。
苏乔心有不甘, 含沙射影道:“你太吝啬了。”
陆明远听懂了她的意思。
可他仍然松手, 放开了她:“我暂时没有改进的意愿。”
苏乔当即转身, 背对着陆明远。她很快镇定, 岔开话题道:“你是不是还在想, 我对你隐瞒了多少?假如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你,我爷爷是苏景山, 你父亲为他工作,我想让你配合我……”
“我会听你说完, ”陆明远回应道,“然后把你扔在公园。”
他的诚实,令苏乔愤怒。
她捶了一下他的胸膛,指尖缠上他的衣领——没意识到这种报复,更像是打情骂俏:“随便你怎么扔,反正我会跟着你,一直跟到你家里。”
陆明远忍不住道:“尾随一个陌生男人进家门,你的胆子挺大。”
苏乔不假思索:“可你是好人啊。”
陆明远记得林浩给他解释过,什么叫做“好人卡”。他被苏乔发了不止一次的“好人卡”,心中没有被称赞的快乐,只有难以排解的躁动。
于是他忽然问:“你究竟想要什么?苏景山是宏升集团的董事长,他在国内的资源……”
“你知道的太少了,”苏乔打断了陆明远的话,“苏景山虽然是我的爷爷,可他有三个儿子,五个孙子和孙女。”
陆明远侧倚栏杆,补充了一句:“你还说过,你的父亲白手起家。”
“对呀,”苏乔承认道,“我的奶奶,很早就去世了,被我爷爷气死了。我爸爸非常失望,可是失望也没用。”
她打了一个哈欠,身心疲倦:“我小的时候,特别不招爷爷喜欢。堂哥总欺负我,放狗咬我,爷爷从来不管。后来我工作了,他们在公司里处处跟我作对,爷爷就是甩手掌柜,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巴不得我犯错啊。”
或许是因为疲劳无力,她的嗓音和语气,都不自觉地变软了。
阳台的柱子由石头雕成,沾了水雾,冰冰凉凉。苏乔为了贴近陆明远,特意往他那边靠,柱身擦过她的手臂,她冷得一激灵,再也不觉得困乏。
陆明远有所察觉。
他抬起左手,揽住苏乔的肩,将她挪到另一边。从台伯河上吹来的风,就好比伦敦冬天的雨,饱含了若有似无的水汽。
陆明远站在苏乔的面前,仿佛为她挡风,他还替她总结道:“你的意思是,苏景山的资源再丰富,也和你没关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苏乔点头,讲出实情:“你说对了。苏景山是我爷爷,但他没有帮过我。”
陆明远不清楚他们这种家庭的构造和氛围。
有一个词,叫做“坐井观天”。不仅适用于躺在井里的青蛙,事实上,它适用于所有人。
——凡是你没经历过、听说过的,总是值得怀疑和反驳的。
今晚的陆明远却与众不同。他不由自主代入其中,顺藤摸瓜道:“你的大伯父是现任总经理,堂哥是董事和财务总监。你出国找我,是为了举报走私团队……十几个走私贩,值得你亲自动手吗?”
话中一顿,陆明远宽怀道:“你不想告诉我,我不会强迫你。”
苏乔默不作声。
她惊叹于陆明远的反应迅速。
而且,他还坦白地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