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第48章
苏绿檀到了六皇子府门口之后, 便早有人在等着了, 她领着丫鬟进去, 坐着软轿到了二门, 一路到了内院, 被丫鬟领去了园子的暖阁里。
刚一进暖阁, 苏绿檀就瞧见一张脸熟的面孔, 不是怀庆还能是谁。
六皇子妃生怕苏绿檀误会,连忙上前亲昵地拉过她,道:“怎么才来?怀庆她们这恰好路过我府邸的都比你早了一步。”
苏绿檀也明白了, 怀庆是不请自来的,而且还带了人来。
一旁坐着的妇人们打起了眉眼官司,这倒有意思了, 六皇子妃竟这般明显的偏帮定南侯夫人。
笑一笑, 苏绿檀跟着六皇子妃走上前去同众人打招呼。
暖阁里一张紫檀贴皮雕瑞兽花卉床,上头铺着雪白的毛毯, 像是狐狸毛, 底下两溜黄花梨雕龙纹的靠背椅子, 一共八张, 除了右边第一个位置是空出来的, 其他椅子上都坐满了人。
空出来的位置,自然是苏绿檀的, 她跟怀庆两个正好对坐。
六皇子妃拉着苏绿檀走过去,笑着对众人道:“这就是定南侯夫人了。”接着又挨个把在座的介绍了一遍。
暗暗记下每个人的身份, 苏绿檀得体一笑, 与她们之间相互见了礼。
在座的除了怀庆,全部都是诰命夫人,但是品级不如苏绿檀,所以她其实只是点了个头而已,弯腰的都是别人。
入了座之后,依着六皇子妃的喜好,妇人们一起聊起了女人们都喜欢的事,什么胭脂妆容,衣裳首饰。
怀庆今日是特特穿了缂丝马面裙,绣面精美,头面也都是御赐之物,其余诰命打扮也都不差。
比来比去,不争个高下才怪,虽未明说,也都暗暗评判了个结果出来,目光还是集中了苏绿檀身上。
再美的东西,也得有美人去衬才是,在座的人里,若除去苏绿檀一个,其余人靠衣装倒还有个比头,偏生来了个天生丽质的人,再好看的头面,也不及穿戴在她身上好看。
女人的妒忌心是永远没法消除的,怀庆和与她同行来的几个妇人,看向苏绿檀的眼光都少了善意。
略坐了一会子,外面便有丫鬟进来禀六皇子妃道:“皇妃,梅林已经清扫好了。”
六皇子妃笑道:“走吧,咱们去亭子里赏梅,这里坐着好生无趣。”
这般说定后,苏绿檀便随六皇子妃等人一起去了。
入了梅林,各自赏梅,三三两两走在一处,六皇子妃与苏绿檀两个快行了几步。
六皇子妃低声告诉苏绿檀道:“怀庆旁边的两个瞧见没。”
苏绿檀颔首道:“看到了,年纪似乎比我长一些。”她还记得,这两个人诰命品级是最低的,其中一个才六品而已。
六皇子妃点头道:“这两个年纪比你大两岁,从前还跟定南侯府有过一段渊源,不过侯爷那时候似乎无心,就作罢了。”她又笑说:“从前怀庆可跟她们两个说话绵里藏针的,如今倒亲热起来了。”
那是自然,从前都想嫁钟延光,针锋相对免不了。而这两个妇人没嫁成钟延光,天大的便宜落在了苏绿檀这个商户女头上,尤其定南侯如今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她们哪有不感到遗憾跟嫉妒的。
如今倒是跟怀庆“化敌为友”了。
苏绿檀感激一笑,道:“多谢六皇子妃提点。”
六皇子妃娇笑道:“我要你谢我这个做什么?只把你说过的海棠胭脂制好了给我送一份儿来就是。”
苏绿檀了然一笑,六皇子妃指的,是她自己亲自做的能渐渐变色的海棠胭脂。
六皇子妃又笑劝道:“怀庆就是个爱使性子的,你且别纵着她,在我府里,她总归不敢过分了去。”
话里话外偏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苏绿檀心知是沾了钟延光的光,乖巧地垂首道谢。
二人说完了小话,怀庆那边热闹起来了,她高声道:“不是有个现成的人会么?叫她来就是了。”
六皇子妃跟苏绿檀两个走过去了,那边正议论说,一根树枝上有多少朵梅花。
这片梅林里种的宫粉梅都是精心照养出来的,花朵开的均匀饱满,若单轮一根枝上的花朵,还真的能数清楚,就是费些功夫而已。
苏绿檀刚走过去,就又听怀庆刺她道:“定南侯夫人不是商贾出身么?在闺中也该精习算数了不是?你快替我们数一数,这树枝上有多少朵花儿。”
这语气,跟使唤个丫鬟都没区别,夏蝉和冬雪两个都听不下去了,得咬着唇才能忍着不开口。
苏绿檀微仰下巴,不卑不亢道:“我虽是商人之女,算术却是女红里也有的内容,闺中女子都该学了才是,怎么公主偏叫我来?莫非公主连这个也不会?”
一个诰命夫人,以后必定是要做家族主母的,除了绣技之外,厨艺、算术都是必须会的东西。
在场的大多是嫁了人,要是不会这个,说起来也是丢人的,而怀庆这个没嫁人的,要是不学无术的名声传出去了,皇帝的女儿也愁嫁。
怀庆到底还是要面子的,梗着脖子道:“谁说我不会!我只是想着,你是商人之女,总该要更精通一些才是。”
苏绿檀“哦”了一声,忽抬眸道:“公主是说,你不如我吗?”
怀庆:……她没这么说!
咬着牙,怀庆柳眉倒竖,道:“谁说我不如你!”
苏绿檀娇笑道:“那你数一个给我看看。”
冲动之下,怀庆还真要数给苏绿檀瞧瞧了,被婢女拉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明明是她使唤苏绿檀来着,怎么三言两语之间地位就变了?
怀庆懊恼地咬了唇,道:“你自己不会数吗?!”
苏绿檀抬头望一望梅枝,笑道:“说起数梅花,我倒是想起刚嫁进侯府,与侯爷看晚梅的时候,打的一个赌,赌谁先数清楚树枝上的梅花。”
六皇子妃忙问:“谁赢了?”
苏绿檀笑道:“当然是我了。”
有妇人追问:“你赢得了侯爷?”
苏绿檀莞尔道:“因为我在三步之内把朵数数清楚了。”
怀庆皱着眉道:“你胡说,这么多的花,小半刻钟功夫是要的,三步之内怎么数得清楚!”
苏绿檀并不急着说结果,而是道:“不如这样,我若做到了,公主也听我差遣做一件事。”
怀庆不大情愿道:“你要先做的到再说。”
苏绿檀稍稍偏着脑袋,问道:“这就是答应了?”
怀庆不耐烦道:“是了!”
苏绿檀命人折了一根梅枝来,握在手里,道:“一朵朵地数,是笨法子。”
清凌凌的声音刚从众人耳便掠过,苏绿檀便用纤纤素指把树枝上的梅花都撸了下来,葱白的手指染上点点梅红,沾了新制的胭脂似的,鲜艳娇美。
美人就是美人,做什么都好看。
六皇子妃一想到她的胭脂都是苏绿檀这般做出来的,心情登时好了不少。
而怀庆怒气冲冲地看着苏绿檀道:“你耍赖!这怎么算数清楚了!”
扬起干净的空树枝,苏绿檀道:“怎么不是了?”她望向六皇子妃道:“我数清楚了,一共零朵花。”
六皇子妃大笑接话道:“是了是了,分明就是数清楚了!你这样的脑子,侯爷不输给你才怪。”
苏绿檀把树枝扔到丫鬟手里,擦了擦指尖上的粉红颜色,灿笑道:“公主不肯愿赌服输么?那我大度让一让你也是可以的。”
怀庆更加不乐意了,“谁要你让了!”
苏绿檀道:“那好,就有劳公主了。”
怀庆忍着怒气,微转了头,道:“说吧,让我做什么!”
苏绿檀道:“公主过来,我才好说给你听。”
一下子就来气了,怀庆拔高音量道:“你少得寸进尺。”
苏绿檀一脸无辜道:“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公主实在要食言,我也没有办法。”
怀庆骑虎难下,走到苏绿檀道:“快说!”
苏绿檀跟怀庆一般高,但她更窈窕一些,两个人站一起对比再鲜明不过。
苏绿檀附在怀庆耳边,右手微微拳着,脸上带着笑,小声道:“用这种笨办法就想气到我?你这么嫉恨我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娶了我。蠢货。”
说完,苏绿檀退开一步,仍旧笑吟吟的,道:“这么小的事,公主不会不肯吧?”
怀庆气得脸都青了,指着苏绿檀颤抖道:“你这贱妇!”
六皇子妃慌忙走过来,斥道:“怀庆,不可无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绿檀缩在六皇子妃身后道:“公主不肯磨墨就算了,何苦骂人?”
六皇子妃道:“磨个墨而已,你自己都答应了,怎么反悔了还要骂人!”
怀庆跺脚道:“她方才不是这么说的,苏绿檀她刚刚骂我!”
六皇子妃眉头蹙着,苏绿檀骂人?她才不信定南侯夫人是这种人,敷衍着问道:“她骂你?骂你什么了?”
怀庆委屈道:“骂我蠢货!”
六皇子妃:嗯?好像没骂错。
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六皇子妃面上没敢显出来,拉着怀庆道:“行了行了,不磨就不磨,好好的赏梅宴,别给我闹坏了。”
怀庆气结,说到底六皇嫂还是不信她!
六皇子妃一时没了耐心,把怀庆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责备道:“给我老实点儿!要点脸皮好不好?!定南侯已经娶妻了,娶了苏绿檀!”
眼泪在眼眶打转,怀庆死咬着嘴唇,她如何不知道钟延光已经娶了苏绿檀了,可是她不甘心,越来越不甘心,一天比一天难过,尤其婚事要定了,每天心里跟火烤一样。
六皇子妃跟怀庆关系又不亲密,本不想安慰她,但事情发生在她府上,闹大了难看,只得再次警告道:“你再折腾也没用了,就算没有苏绿檀,定南侯也未必肯娶你。别跟个孩子似的再惹人烦了行吗?”
怀庆没有说话。
六皇子妃嘟哝了一句:“人家苏绿檀也没有骂错。”
怀庆喉间一哽,六皇嫂知道苏绿檀骂了她还这么说?!
这边六皇子妃撂下了怀庆,依旧热络地拉着苏绿檀往林子去了,走了一会子,便一起折回了暖阁里,依旧让丫鬟折了许多梅花裹好。
暖阁里,怀庆已经先一步坐进去了,脸上干干净净的,就是眼睛还有点泛红。
怀庆恹恹的,倒是她身旁的妇人出去转悠了一圈,打开了话匣子,同六皇子妃道:“六皇子真真是疼您的,您喜欢梅花,就种了满园的宫粉梅。”
六皇子妃娇羞道:“他平日虽闲散了些,这些事上确实比旁人贴心。”
一提起自家男人,话头就收不住了,不过碍于怀庆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场,都说的比较隐晦干净。
即便如此,怀庆也还是觉得戳心窝子,因为她想起了钟延光对苏绿檀的好,放在别的男人身上,可能只是寻常事,可是放在他的身上,那些就已经很难得了。
越想越恨,怀庆本来把六皇子妃的话听进去了一些,终究是没有忍住,幽幽问出口:“侯爷对你好吗?”
怀庆这话一问出口,苏绿檀又被众人的目光打成了筛子。
京城谁不知道钟延光出了名的能对自己下狠手,但凡他认定的事,一条路走到黑,说要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打小就在卫所军营里摸爬打滚,默默练了一身本领。
往往这样的男人,最不懂得疼人了,因为他的眼里,只有天下,没有女人。
想到这一层,没能嫁给钟延光的两个妇人也就不惋惜了,毕竟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女人嘛,还是要枕边人知冷知热比较好,不然有了再大的功业,一天到晚见不着人,身边三妻四妾的,又有什么意思。
苏绿檀迎上怀庆的眼神,镇定道:“当然好呀,侯爷是我这辈子遇到的男人里,最好的一个。”
指甲嵌入掌心,怀庆一时没能开口说话,那个六品诰命刘夫人笑道:“倒是想洗耳恭听。”
怀庆觉得钟延光再怎么宠爱苏绿檀,底线肯定是不会变的,同骑这种事,也不值得拿来一说,她便讥讽道:“侯爷还替你描眉不成?”
“那倒没有。”
怀庆冷哼一声,道:“侯爷才不会这样。”
苏绿檀道:“因为他画的丑,我不让他画。”
怀庆:……
苏绿檀道:“但是他教我写字了,他说夫妻之间,琴瑟和鸣,首先要能鸣琴、鸣瑟,才能相和。”
有妇人点着头道:“是这么个理儿,为着能跟我家老爷多说几句话,他喜欢读的书,我也总要看一些。”
六皇子妃道:“这么说起来,还是定南侯做的好一些。我若喜欢什么,六爷虽肯替我想方设法得了来,但亲自花功夫教我却是没这个耐心的,可见侯爷待绿檀还是很好的。”
怀庆瞥苏绿檀一眼道:“侯爷还有工夫教你写字?”
座上有人跟怀庆一个想法,男人们成天到晚都在忙,还有工夫教妻子写字?又不是教着剪一朵花那么简单。
莫不是定南侯夫人在随口编瞎话?
这时候就有人不留情面了,刘夫人道:“侯爷的字我听我家老爷提起过,听说写的颇有大家之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在侯夫人这儿见识见识?”
怀庆立刻冷笑道:“夫人合该让我们看一看才是,总不好由得你胡说罢?”
钟延光的字六皇子妃也略有耳闻,即便是他真的教了苏绿檀,她也未必学的会,这如何能证明的了?
六皇子妃道:“天寒地冻的,我难道请了客人来我家里,就是写字来的?”
怀庆道:“六皇嫂,我们不过想开开眼界罢了。”她扭头问坐在最后面的刘夫人道:“是不是?”
刘夫人跟周围的几个人一起应和道:“是啊。”
苏绿檀不想让六皇子妃为难,更不想让怀庆得意,便道:“正好让公主给我磨墨,两下便宜。”
六皇子妃也有心折磨下怀庆,便吩咐左右道:“去备笔墨。”
一盏茶功夫,丫鬟就准备好笔墨纸砚,暖阁里婆子们也抬了一张四方长桌进来,把东西都搁在了桌上。
宣纸铺好,湖笔备好,徽墨端砚在侧,苏绿檀起身走到桌前,瞧了怀庆一眼。
怀庆不肯起身做丫鬟做的事,六皇子妃提醒道:“不是你吵着要看的吗?”
不得已,怀庆只好起来,挽起袖子替苏绿檀研墨。
磨了一会子,怀庆手腕就累了,便把墨锭给放下了。
苏绿檀道:“还没磨好,要浓稠。”
嘴角一沉,怀庆只好再磨,足足有半刻钟功夫,她锁眉道:“还不够?”
“够了。”苏绿檀浅笑,提笔挥毫,写下了烂熟于心的一句话——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宣纸上用草书写就了这句话,众人都围上前来看,她们大多数只是认字,真真论起书法,算不上精通。
怀庆不学无术,只认得行、楷的好,草书的好处自然辨别不出来,往纸上看了一眼讥诮道:“就写出这么个东西,还好意思让我磨墨!”
六皇子妃走到苏绿檀身侧的位置,瞧了一眼不免被惊艳了,呵斥怀庆道:“不知道就别乱说话!绿檀这幅字写的真好,虽然是草书,但严谨豪健,神气丰盈,是上等之作——绿檀,这得练多少年才能练出来啊?”
六皇子妃的祖父是当朝太傅,品评书法,她的话在这些人里比较权威,她说了,大家自然也就信了,对苏绿檀也高看了一眼。
苏绿檀道:“我有打小就悬腕练习的底子,后来侯爷教我的时候,就容易些了,不过也只学了皮毛,不得其神.韵。”
钟延光没有教过苏绿檀写字,是她私底下仿写他书房里的那副作品,而且她取了巧,用自己擅长的草书模仿他的字体,掩盖住了诸多不足,才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相似。
六皇子妃嗔她:“这你还说是皮毛呢,谦虚过分了!”
其余妇人不想露了肤浅的底儿,也都跟着夸苏绿檀的字好——虽然她们还体会不了其中的好。
怀庆又被落了脸面,攥着拳头盯着苏绿檀,冷不丁蹦出一句话:“就算写的能看得过去,也未必是侯爷教你的,我见过侯爷的字,他不写草书的。”
这话提醒众人了,刘夫人道:“是了,侯爷是不写草书的吧?”
苏绿檀挑眉道:“他就是这么教我的呀!”
怀庆像是捉住了什么破绽,得意道:“我就说你胡诌的吧。侯爷不写草书,怎么会教你这个?”
苏绿檀一口咬死了,道:“不信你问他去!”
怀庆道:“侯爷要到我面前来了,我还非得问问不可。”
刘夫人等人也都在眼底藏了一抹讥色,还说苏绿檀备受宠爱呢,原是她自己硬撑出来面子,内里的日子不知道多难熬呢。
六皇子妃打圆场道:“好了,侯爷不在,怎么就能说是假的呢!”
不巧的是,暖阁外挑帘进来个丫鬟,朝六皇子妃禀道:“皇妃,皇子回来了,定南侯与陆大人也在。”
六皇子妃眉心蹙着问:“回前院了?”
怀庆登时就道:“正好把人请进来问问!”
苏绿檀心口一紧,糟糕,要露馅了。她这字放到钟延光眼里,就算真是他教的,他估计也不会承认的。
六皇子妃正犹豫怎么回丫鬟的话,就听丫鬟道:“回皇妃,来后院了。”
六皇子妃猜测道:“应当是去内书房了。”
怀庆喧宾夺主下命令道:“还不快快去请了来!”
六皇子妃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得一阵朗朗笑声,六皇子从大厅里进来,道:“夫人,我来了。”
后面跟着的,不是钟延光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