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鹌鹑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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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今晚,就今晚,马上了,你来之前他还给我打电话,他给门换了锁我挡不住,他还会砸门……如果找不到我他会直接把房子砸了的,他有关系,没人管他,以后我就再也没地方去了……”杨遇秋的泪又涌了出来,她抓住李白的肩膀拉扯,更像是一种央求,“我怕,小白,我好害怕……我们找你哥来,我们不瞒着他了,我们找杨剪。”

李白是被这句话激怒的。那些被动的厌恶,陡然冲破他在心中给自己设下的重重防线,转为主动的恼火。“你说‘我们’?谁和你当‘我们’啊!”他拽着杨遇秋的手腕把人从地上扽起来,杨遇秋拼命挣扎,如梦初醒地冒出好大的力气,他就用另一只手去拽杨遇秋的头发,“是我主动帮你瞒着的?我们是同伙吗?和我废话那么多有用的全憋在最后是吧?人都要上门了你求我救你?你知道杨剪正在干什么?他好不容易——”他把杨遇秋拖进主卧推到墙角,从她手里抢过手机,“你不要打扰他,你还把自己当个人,当他姐,就别打扰他!”

接着他关上门,拧上锁,任凭杨遇秋在里面拍门哭喊,把外面的防盗门堵严实之后,他才静坐下来。卧室的钥匙和杨遇秋的手机就在手中。他翻到了高杰的号码,奇怪的是,高杰从不跟杨遇秋发短信,他只打电话,无论是半夜还是清晨,杨遇秋也总是立刻就接,未接来电里从来没有他的名字,好像生怕有所怠慢。

高杰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李白点了支新买的红南京,推开烧香那屋的房门,没有装灯,他就照着烛光走了一圈,又对着神龛里的两尊神像凝神看了一会儿,面目都挺和气,就像白白胖胖的古装剧人物,还画了红晕,但身体都是纯黑的。守在神龛侧面的两个小鬼倒是比较有威严,一个青面一个红脸,同样的是狰狞的獠牙和细眼,看得李白不太舒服。

这就是小区橱窗里告诫人远离的“邪·教”吧。

那个红脸有点眼熟,李白掸掸烟灰,忽然想起那张面具,很久以前的某天,它从高杰身后探出来,张着断舌的嘴,空洞的眼神从李白脸上扫过。之后李白就再没把它忘掉。

还有什么香烛、圣女、满月,献祭一样的感觉……高杰好像确实挺可怕的。

但再可怕的人,一刀捅下去也会死吧?李白并没有决定好杀人,但他要是真捅了,喷了一手的血,他也觉得没什么。要是他反被人制伏,反被杀死,也是情理之中,可以接受。他只想结束现在这样的状况,快一点,悄无声息一点,不要让杨剪知道了再过来收拾烂摊子。至于恐惧什么的,好像无关紧要了。

这不太正常是吗?现在最可怕的事实居然变成——他无法判断一件事是否该去害怕,好像丧失了发抖的能力,处于一种古怪的平静之中。李白坐回椅子摁灭香烟,把钥匙和手机放在脚边,右手缩在袖中握紧刀柄,不想睡觉也不想制止杨遇秋的哀哭,他现在愿意去做的,就只剩下等待了。

笃笃笃。等到快十一点,李白等到门响。

高杰还挺讲礼貌的?李白站起来,缓步上前,又把写字台推紧了点,接下来听到的却吓了他全身一个激灵。

“小白,是我,”杨剪的声音与李白耳畔持续已久的嗡鸣格格不入,就像夜里高速路中央那道雪白的标线,“让我进去。”

李白的手已经变得冰凉,他想起在家乡里看的皮影戏,那是很小的时候,戏班在村庄与村庄之间游走,如果杨头风心情好,也没有喝酒,会把他扛在肩膀上面,让他看大闹天宫,四郎探母。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皮影,操纵的人在门外,他不想让杨剪参与,不期盼他的出现,可他现在却不得不一件件把挡门的家具挪开,刀在袖子里晃荡,有时冰凉地擦过皮肤,却不割伤他,像连在他身上的竹棍。路被清出来了,李白上前摘下门把上缠的电线,转开反锁的旋钮,咔嗒一声,杨剪出现在眼前。

“我都知道了,你别着急。”杨剪身上也有好重的酒气,衬衫前襟红了一块,像是红酒打翻的痕迹。但他的领带还是一丝不苟地系着,目光明亮清澈,他也没有喝醉,上前一步,并未关闭大门,“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你先回家等着我,不要乱跑。”

“饭局那边——”

“这都不是问题,他们马上来了,”杨剪握住李白的胳膊,并没有问他校服的事,只把他往门外拉,“你不能在这儿待着。”

“我没有不能,我也没怕,”李白指向地上的手机,“我不让她告诉你,你怎么知道的?”

“卧室里有座机。”杨剪深吸口气。

“走吧,”他鲜少这么局促,甚至慌张,“我知道你不怕,是我怕,我怕行了吗,你现在回家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李白已经整个人被杨剪推出了房间,杨剪堵在门口,又拎起李白的鞋子放到他跟前,一同落地的还有一声脆响,是那把剔骨刀从袖口滑落。李白有点愣神,捡起来把它递给杨剪,那人接了过去,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合上了大门。

下意识地,李白在乖顺的惯性中弯腰穿鞋,系鞋带的时候他忽然又回了魂,他意识到自己出局了,杨剪好像要保护他,但没打算保护自己,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弄湿了膝盖,李白跳起拍门,大声叫哥哥,叫杨剪的名字,但杨剪只回了一句“快走”,听起来很远,不像是还在门的那一边。

杨剪应该已经捡起钥匙,进到那间乱七八糟的卧室了。

怎么了?在发生什么?杨剪并不诧异,也谈不上惊慌,从他避开酒桌躲在那豪华的卫生间里听到杨遇秋的坦白起,他的愤怒和厌烦只持续了几秒,随后就遏制下来,转为快马加鞭的思考。他要找个理由和那些老板解释,要冒着醉驾被查的风险赶回来,他成功了。而李白走后不久高杰果然就来了,带着那位红面具,带着一众高矮胖瘦都有的跟班,好一副气势汹汹的算账劲儿。

这在杨剪的意料之内,换句话说,是他所看到的必然,接下来高杰叫出几个小弟把他揍到半死都不足为奇。因为高杰是舍不得那么揍杨遇秋的,杨遇秋被按在沙发上,坐在他的旁边,好像一个精美却蒙尘的摆设。而那扇一向神秘的房门此刻洞开,几人在里面忙活,烛火忽然烧得很旺,杨剪侧目看了看,突然被围在身边的几人架住,半推半搡地进了那屋子。

站在那对神像前,身后打入房门的灯光都被几个人影挡住,杨剪听见高杰低声说:“这么多年了,我对你们姐弟俩不薄吧。”

杨遇秋打着抖,只能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音节。

杨剪也没有回话。

“你们吃、穿、住,是不是我管的?”高杰又问。

“是。”杨剪说。

“好,小杨,我也一直把你看成我的老弟,”高杰冷冰冰道,“给你落户口,托关系把你塞进重点初中,是不是我做的?”

“是。”杨剪比他更冷。

“还算有点良心,”高杰发出笑声,“还有你那个娇贵的贫血症,你检查、治病、保养,是不是我花的钱?”

“以前是。”杨剪回头,想看看他。

高杰笑得更大声了,还有脚步,好多人的,他拖拽着杨遇秋进到杨剪所在的屋子,身后跟着红面具,其他人给他们让路。杨剪看到一张扭曲的面孔,杨遇秋的居家服外裹了一层红纱巾,墨水脏兮兮地写满符咒,小臂被他捏在手中,形状也是扭曲的。

“我说你自视清高啊,要你给我干活,你不肯干啊!现在搞个工作室当小老板了?你以为你除了给我卖命还有什么用?没用我给你花什么钱?多少次我都想把你弄死扔河里算了,你姐姐拦我,我没有办法,谁叫我用得上的也只有你亲爱的姐姐啊,”高杰勒住杨遇秋的腰让她动弹不得,“漂亮,年轻,没有大脑,多好多干净的一个小娃娃,谁知道她也是个赔钱货?怀了我的种,打掉了,一声不吭打掉了?以为有医院瞒得住我?我的种脏了你的肚子,让你受不了了,是吗宝贝?”

小腹被手肘狠捅,杨遇秋痛苦地蹙起眉。

“教长和圣女结合所得,为圣胎,日月大神千年也赐不来一个,”所有人都是一片死寂,唯独红面具突然出了声,吟诵般说道,“杀圣胎,罪该万死!”

“给我跪下!”高杰厉声叫道。

所有人都跪下了,站着的只剩高杰、红面具、杨遇秋三人。这似乎不是杨遇秋的本意,是高杰固定着她,不让她屈膝低伏。而最大的那一声响来自杨剪,他是被人摁下去的,立得再直也顶不过七八只手,双膝石块般砸上地板,紧接着腰背也被人抵住了,那个穿黑背心的胖子简直要把他当椅子来压,一同帮忙的左右还各有两个,杨剪双手绞在腰后,被无形的手铐钉在一块,他想抬起头,衬衫之下,胛骨紧绷地耸起,蓄在其中的力气隐隐颤着,他就像一头被铁网困住的野豹。

下一秒,又来了一双手,它们掐在杨剪颈后,它们猛击,咚的一声,杨剪的额头撞在地上。

他给那神龛磕了个头。

第34章 他不能下跪(2)

疼,但不是很晕,杨剪定了定神,缓缓转脸,从地板的角度,他侧目瞥向高杰。没想到,呵,真没想到。全身的血都倒流了,狂涌到脑袋里面,他可以被暴揍一顿,可以鼻青脸肿,可以再断掉左手的拇指没办法握笔,这些都没问题,他都能告诉自己都是小事十年不晚,然后再坦然地擦干净血把自己拼凑完整,但他不能下跪,更不能低头。

那是他恨不得千刀万剐一把火烧掉的两块木头。

狗屎不如的东西。

屈辱,愤恨,那股力气太惊人了,杨剪差点把压制自己的那几位全都掀翻,他膝盖都离地了,他就要揪住高杰的领子把他摔在地上折断他的颈椎,高杰脸色一变,杨剪身后的人手猛地蹿上来更多,他们呼哧呼哧地不再漏掉杨剪身上任何一处,四肢、脊梁、肩颈,哪怕是鞋跟,不给他任何使力的余地。

杨剪颧骨着地,比方才更重的一声,他看见杨遇秋挣脱了,滑跪下去,用脸蹭高杰的鞋,像条狗一样,却终于能说出点人的语言,“不关他的事,您放过他吧,教长!”她高抬双手试图抓住高杰的裤子,“您罚我啊……是我惹您生气,是我啊!”

高杰一动不动,那红面具却凑上前来,勒在杨遇秋腋下把人拔了起来,不紧不慢道,“不要放肆,你的冤孽、狂妄,已经惹怒日月大神,你不再是圣女了,在此下跪都是亵渎!”他把杨遇秋甩到墙上,让人倚着饮水机,又凑回高杰身侧。

“教长,日月在上,您万万不能心有余情。”

高杰挥了挥手,那些小弟就像是得了统一命令,有人提着杨剪的后领,有人按他的头,咚咚的碰撞声连续起来,杨剪再也无法转脸去看一看姐姐。但他始终没有松下那口气,他的抵抗至少能造成停顿,他始终不是软绵绵的,任人随意就能掼到地上。一个,两个……每一下他都数着,一把刀画着正字刻在他心里。绝不能淡下去。绝不能忘。

他还能听见杨遇秋哭,高杰在质问她,有关她心里有的那个人,她准备礼物、帮忙照顾母亲的那个人,他都调查过了,红面具就在一旁添油加醋,把那人归为圣女杀死圣胎的理由,是由于私情而对日月不忠。杨剪简直要冷笑了,这些理论,听起来太像儿童读物了吧?可偏偏就是如此莫名其妙,在他以为问题即将解决时,总会蹦出点突发事件,把他原本以为可以走通的路截成碎的,劈得更复杂。五十三个,五十四个……疼,钻心的疼,让他感觉到清醒。他听到老朋友的名字,赵维宗,哦,高杰过来跟他说话了,还有刘海川,还有李漓,高杰提起他们,调查得可真仔细。

七十五,七十六。

杨遇秋已经哭得撕心裂肺了。

杨剪忽然有点灵魂出窍,在香烛那股刺鼻的甜味中,他嗅到了些别的味道,太轻微了,稍纵即逝的,鼻子出血也影响嗅觉,杨剪辨认了一会儿才确定,是香烟的味道,红南京。在场的各位都不会穷得去抽那种几块钱一包的烟,那是李白吗?那小子最近也跟着自己换牌子抽了,刚才肯定在这屋里蚂蚁似的乱转,怎么还在这种神圣的房间里乱吸烟了?有没有把烟灰掸在神仙面前?

又想起临别前那把刀,李白当时的神情就像是把核武器交到了自己手里。随手放哪儿了?有点想它了。

又想笑了,杨剪终究是感觉了到久违的安定,也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头上的数字数到九十二就停止了,他的别在腰后的手被松开,一撑上地板就被摁住了,面前也多了双皮鞋,踩在他手上,粗粝的鞋底打着圈碾,持续了至少五分钟。接着,高杰又拾起地上压皱的领带,揪着尾端站起,杨剪就被牵着脖子不得不抬起下巴,伤痕累累双手也再度被禁锢到背后。

“很不甘心吧,”高杰嗤了一声,“你一直看不上我,怎么回事,你看不上的人还能让你一直下跪磕响头?”

“来,”高杰还笑眯眯的,他打了杨剪眼睛一拳,“把你松开,你来还手。”

压了杨剪一圈的诸位小弟却一时不敢放手。

被打的是右眼,视线一时有点发黑,不完整,但杨剪还是能看见高杰的神情,那双眼睛其实是惶恐的,硬撑起倨傲,在他脸上扫,背后便是那对无所不能的、白脸黑身的神,还有一红一绿两个护法。似乎被盯得不适,高杰抻直那领带,擦拭杨剪鼻下唇边的血污,越擦涂得越开,越面目全非。他又笑了:“哦,还有个人忘了提,叫李白是吧?”他用小指勾住杨剪的嘴角,往上提了提,“来路不明的小孩,在翠微给人剪头发,管你叫哥哥?一块住新房挺舒服吧,北大教师公寓呢,虽然带把,但长得不比你姐差吧?你该笑一笑呀。”

杨剪目光一凛,勒在领带下的喉结滚动,高杰似乎察觉到了,笑得更得意了,“开玩笑的,不过刚才我提过的每一个名字我都能把人找到,也都能让他们从这世上消失,祭一祭你姐姐造的孽,不信你就等着吧,小杨老弟,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撑不撑得住他们这么多人,”他拍拍杨剪的脸蛋,粗手指,糙皮肤,好像随时能把那张血色浓艳的脸揉碎,但杨剪突然咬住他的拇指,痛得他抽了他一巴掌才把手抽出来,“当然!”他吼道,“你也可以报警,我可能会进去吧?但你姐姐做的那些事,足够她在里面待上半辈子了,白发苍苍地出来,我们看看她还能不能找你的老同学发·骚。”

“……”杨剪咬紧臼齿,眼神仍然不避开,直直冲着高杰。

忽然有雷声响起,震耳欲聋的,但闪电照不进这屋窗前纯黑的帘子。雨又开始下了。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你记住了,发怒的,给你们降罚的,都是日月大神,不是我,要赎罪的话,也不是找我赎,他们只是托梦,要我来点醒你们而已!”高杰松开领带走到一边,杨剪的眼睛太锐利,眼白变得猩红,像是要冒血,让他在自己的神的庇佑下忌惮起鬼来,他扬了扬下巴,“你来说。”

“日月大神仁慈,无需以命抵债,”红面具背手踱步,高声宣布,“我前夜卜算求问,只需交还金银报答供养,三百万元年底交齐,用以造堂建庙,抑或算作给圣胎安灵的香火,往事即可一笔勾销。”

“还有大半年的时间,”高杰要走了,临走前犹豫着踹了杨遇秋一脚,“我花在你们身上的都不止三百万!”

按住杨剪后颈的小弟亦步亦趋地跑去开门,一屋子人就蝗虫似的散了,再关上时,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杨遇秋看起来像是要断气,她抽搐着,流着泪,试图爬到神龛前磕头忏悔。而杨剪啐了两口血沫,人已经站直了身子,额头瘀紫,眼睛肿了一边,鼻梁差不多要断了,鼻血不停地淌,他把杨遇秋从地上揪起来,拽到沙发前,“你敢动!”他这样吼她,把她逼到墙角,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才找出印象里的那种强效安定剂,抠出药片卡着下巴硬塞进杨遇秋嘴里,他随手抄起还剩一层清水的纸杯给她灌下去。

杨遇秋呛了水,咳得涕泪横流,但杨剪掰开她嘴唇检查,药的确吞了下去。不敢移动,杨剪依旧在墙角把她堵着,拿了包抽纸给自己擦血,垂睫不语,连呼吸也很平稳轻缓,是出神思考的模样。每颗牙都舔过了,二十八颗,没有少。头磕了九十二下,也没有忘。如果说曾经的目标只是逃离,那现在又多了一条。杨剪要报复。要把高杰的神摔烂在他面前。那么虔诚的话,事情反而好办了?放在谁身上都是一样,过分的偏执就是弱点。的确,欠了债就要还,这点杨剪仍然承认,但一码归一码,他要高杰得到偿还后就体会到他今天的生不如死。

一定要做到。

一定。

二十五岁之前?杨剪不断地问自己。就是二十五岁。既然从出生起错误就开始了,杨剪已经确定了这一点,毕竟是他导致母亲难产而死,父亲酗酒,性情大变,往后这一生,他这条烂命好像也一直在老天的安排下偿还那错误,稍微好过一点,就被抽醒,被提醒他的轻贱,他接受了,一辈子走不出圈套,他就走一辈子,但他需要站着,不能四脚着地地走。

这是他唯一不能放弃的。

过了也不知道有多久,杨遇秋的神志忽然清醒了,“对不起,弟弟,”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惊慌,摇着头,轻抚杨剪的肩膀,又摸到脸上,像小时候那样手忙脚乱地给他捂伤口,“姐姐对不起你……”

“没事,睡吧。”杨剪嘴唇颤抖了一下,血还是没止住,“姐你睡吧。”

“我们报警,我进去也没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进去了他也会很快出来,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们寻仇,”杨剪笑道,“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就是封建迷信,就是骗钱,这两者结合起来就是流氓疯子,倒霉让我们碰上而已。我有办法的,不用怕。”

他搂住杨遇秋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药物作用下,杨遇秋那双才清明没多久的眼睛很快就闭上了,她全身瘫软下去,陷入绝对深度的睡眠。

杨剪给她搭了条被子,踩过满地的瓶罐,准备离开。他还有事情要做,第一件就是打一个电话,他已经做好决定,并消化好这个决定所带来的痛苦。结果好巧不巧,他在门口换鞋,刚想掏出手机,铃声就自己响了,也正是他想联系的那个人。

“哥,”电话里有雨声,窗外也有雨声,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你终于接电话了!他们走了吗?我报警了,但警察半天不来说是有几个小孩大雨天集体离家出走了这一片警力全去找他们了,还说我这就是小纠纷先自己调解一下,我就跑到警察局,离得有点远我找不到车,我就跑过去了,路上还有个大坑!我他妈的,摔了一身泥!不过这样吓人效果也不错,我又哭又闹还要给电视台打电话,有用!他们说马上就来人了,我也在往回跑,我马上就到了你没受伤吧!”

听着这一大段,杨剪转脸,目光掠过穿衣镜中破破烂烂的自己,他忽然想起那把刀被自己藏在了哪儿,是餐桌上的花瓶,和一束百合花插在一块,他把刀子拎了出来,湿淋淋的,在自己风衣前襟上抹了抹,“你上次说那个要你跟着出国的剧组,是什么时候开始?”

“啊?五、五月份,”李白愣道,“管这个干嘛你到底受没受伤,受伤我就再打120,哥,我马上回来救你!”

“你跟着一块去吧,散散心,长长见识,”杨剪把小刀插进口袋,闪闪的刀尖向上,好像有光的温度,你不要生锈,杨剪默默对它说,手上的伤口又把那圈缠得厚厚的纸巾洇透了,但他也不在意,注意力全都放在电话对面,“我是这样想的,最近有点乱,我们目前的状态也只会让对方越来越累,该分开了。”

“嗯?你在说什么啊,”李白的呼吸有点错乱,他跑得应该很累,雨也在挡他,他让自己笑了出来,“我听不见,一会儿我到了再说。”

杨剪却不再把声音放得那么低,平静地,口齿清晰地说:“我是说,分手吧。”

第35章 红辣椒

李白经常觉得自己脑子有点问题,不是骂人,是客观存在的某种障碍,使得他跟不上正在发生的事,更谈不上控制,因此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

他也经常无端冒出被人狠狠揍了一顿的错觉,那种疼,还有那种委屈和沮丧,全部闷在胸中闹腾翻搅,沉得就像一吨重的胆结石要撑爆他的下肋,竟能让他瞬间就直不起腰来。

高矮两个警员赶到时,李白已经在门前待了二十多分钟,他拍门,大声喊叫,下面几层的声控灯都亮了,但这也是他得到的唯一的回应。后来没了力气,抱着小腹在墙根蹲下,他安静了,黑暗也笼罩了他,刚喘上没几口,两串脚步就爬了上来,警用手电的白光像闪电一样刺在他脸上。

“……有灯。”李白小声道,用力跺亮了头顶的灯泡。

面对三个活人,这扇门终于少了些沉沉的死气,大约五分钟之后它打开了,站在里面的是杨遇秋,刚睡醒的模样,衣衫不整,表情呆滞,脸上还印了斑驳的泪迹和血痕。她看着李白,嘴唇蠕动,“小白,小白……”只能发出这样的音节。倒是地面上的血迹更加吸引警员的注意,它们夹杂在垃圾之间,有滴成点状的,有被擦抹成片的,还有的被踩成了脚印。

“这怎么回事啊?”高个顺着血迹走进供神的屋子,很快被香烛呛出了咳嗽,而李白失望透顶,在遍寻每个房间无果后把杨遇秋拉回沙发,矮个在一旁看着,怎么摇,怎么问,杨遇秋都说不出方才所发生的,也说不出杨剪的去向。

“是不是他流的,是不是!”李白吼哑了嗓子,他看到那包药已经被人从某处找了出来,是他把杨遇秋关进卧室前怎么也翻不到的那包,还有空水杯,它们挤挤挨挨堆在茶几一角。杨遇秋不回答,茫然无措地看着面前两人,她害怕那一脸忠厚的警察,硬要往歇斯底里的李白旁边缩,眼皮无力地一眨一眨,竟然睡着了。

这也是药的副作用吗……或者说,是病的副作用。李白不寒而栗,满腔的火却没被浇灭,只觉得杨剪就藏在这药瓶中,瓶盖一拧,杨剪就干干脆脆地挂断他的电话。他抹掉挡眼的浑浊东西,也不知是泥是雨还是泪了,“那是邪教!”他大步冲到香房门口,瞪着那个打手电筒乱照的影子,“我哥不跟他们一伙儿所以他们来找我哥事儿了,那些血都是我哥的,他们给我哥打出来的,我哥还有贫血症凝血功能很差,邪教在害人,这就是邪教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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