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风雪故人归 第21节
她毕业那会儿其实他的公司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所以大概后来还能抽空和她谈个恋爱。
秉持着办公室恋情不可取的原则,林景娴一直老实打杂,从来没有打扰过他,他加班又多,明明抬头不见低头见,其实跟异地恋似的。
后来看着别人热恋,她再回忆起两个人短暂的恋情,感觉都不像在谈恋爱。
或许他只是寂寞了,而刚好身边有一个她,合适吗?挺合适的,知根知底。
但是不朝熟人下手不是基本准则吗?他为什么要来招惹她。
招惹了还不负责,随随便便就说分手了。
其实两个人也是有很恩爱的时候的,毋庸置疑他对她很好,不然她也不会昏了头,一头扎进去。
所以后来分手的时候,她满身的错愕。
林景娴至今都想不通,越想不通越憋气,刚分手那会儿,她特别想揪住他的耳朵问问他几个意思,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分手就分手,连个理由都懒得给她找,干干净净一句,“我们……分手吧!”
但没有爱情还有革命友谊,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了,看似冷漠,其实并不寡情,她要是死皮赖脸地挽留,他有八成以上的可能会心软。
因为知道,所以她从不开口说让他留下来。
他要是想留,自然会留,强留的,不会长久。
后来觉得想不通就不想了,还是他告诉她的,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的,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会有一个结局,无疾而终的人和事,太多了,不必每个都去纠结,那样活着会很累。
人要往前看,偶尔回头看一看走过的路感慨一下就得了,但总是盯着过去,不是明智的选择。
林景娴这混蛋一般的脑神经最强大之处就是很少去纠结什么,此路不通换条路,这个人不行,换一个人。
天涯何处无芳草,帅哥遍地跑不是,又温柔又疼人的小哥哥多了去了,她何必吊死在江衍修这棵歪脖子树上。这歪脖子树还如此不牢靠。
分手后她在他公司还有四个月的合约期,她做满了才离职的,一方面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多狼狈,她害怕自己一走就忍不住跑得远远的,那样显得太逊了,她是个混账的人,但心被刺伤了,也还是会痛的。一方面一直在等……时间是个温柔而强大的东西,只要你等得够久,就能等来你想要的答案。
但她等不了更久了。
分手后第二个月她就知道自己怀孕了,大概是买彩票中奖的那种小概率事件,她一度觉得自己是个神奇的人,所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离奇事情,她总是能够坦然接受的。
打掉,或者告诉他再打掉,也许她应该考虑的是这两个选项。
但她毕竟不是个正常思维的人。
她花了两天的时间确认自己怀孕了,花了两天的时间去思考,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去等待,然后花了两分钟,买了去伊斯坦布尔的票,临走的时候她谁也没告诉,去机场的时候,她穿一件宽大的外套,肚子只是微微的隆起,候机的时候,办行李托运排队,维场工作人员主动提出让她先办,并跟前面的人解释说这是一个孕妇。
林景娴看了看自己并不太明显的肚子,又看了看那位看起来尚算年轻的工作人员,心想江衍修就是个猪。
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了四个月都没发现。
她对小哥笑了笑,问人家要电话号,小哥吓得赶紧表示:抱歉,我正在工作。
温柔又体贴的小哥哥那么多,但没有一个是她的。
月份其实已经不小了,大概是她瘦,林御凡还是胚胎的时候就不是很茁壮,所以看起来不是特别明显。
她去伊斯坦布尔之前就已经联系好了房子和保姆,但保姆很快就被她辞退了,因为懒惰和观念不合,后来找保姆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找到塞卡完全是个意外,她主动找上门的,说是听说她在招保姆,所以想来试一试。
在那之前,林景娴招了四个保姆了,一个比一个不尽人意,她原本对塞卡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但后来发现这是个美妙的缘分。
塞卡是个勤劳能干又内心火热善良的大婶,她有时候像妈妈,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的一切。
如果没有塞卡,林景娴可能没办法在那里安稳地待那么久。
翻来覆去到半夜,林景娴决定大开杀戒,发泄!
她先去骚扰了自己的律师,又去骚扰了赵小姐,最后花了半个小时措辞编辑,然后在微博发了一篇抑扬顿挫声泪俱下的控诉书。
直指周琦借她怀孕抄袭她未完成作品之事。
这件事,她要彻底解决。
“七年前我失恋了,我最爱的人一夕之间绝情地说了分手,我不知道原因,但我选择了尊重他的选择。分手后我发现我怀孕了,并不是他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我们一直有好好做保护措施,但大概有时候并没有什么东西是万无一失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应该选择打掉孩子,这样对一份已经逝去的爱情的来说,是最大的尊重。但我思考了很久,感觉自己思考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最终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或许是因为余情未了,但那不是全部,我自私地渴望一个生命因为我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我会给它全世界最纯粹最热烈的爱,我会保护它一生,为它献上我的一切热忱。连同它父亲的那一份。我渴望它。所以我选择生下孩子,完全是我个人的选择和意愿,我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压力。我知道什么事是对的,但最该死的我不愿走那一条容易的正确的坦途,我天生是个冒险分子我得承认。但无论我的感情状况如何,无论我是个什么样的不堪的坏人,我那时候都是一个孕妇,我得知我的作品一丝未改被人拿来借用续写并且公然发表的那天,我刚刚在异国街头遭受过抢劫,惊吓使我有先兆流产的迹象,我被强制安排进医院,我身边的人生怕我出一点事而痛哭出声,而我的编辑我的合作伙伴亦是我的挚友——赵小姐远在国内为我奔走,希望对方能有一丝丝的良知停止对一个心力憔悴的孕妇的伤害,但赵小姐得到的除了拒绝还有嘲讽。那一年网络还没有那么发达,文圈还是个小众的圈子,我所在恐怖悬疑圈子更是少数人的心头好,我无能为力,赵小姐也无力阻止,她声嘶力竭地呐喊,但无人在意。我咨询了律师,律师希望我能回国和他面谈,并且直言我没有有效证据根本没办法打赢官司,即便赢了,来回折腾扯皮的消耗,不是我一个孕妇能承担得起的,我心痛到滴血,但我无能为力,我甚至还不被允许出院。这一笔账,我一直为他记着,所有知情人都劝我,不过是一份才写了几万字的废稿,就当是扶贫了。我也曾软弱地想算了吧,我根本没有余力去应付。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不,从小到大,我这人眼里,容不下沙子。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能写上别人的名字。所以,请不周天先生准备好,我们法庭见。”
江衍修看到这份声明的时候,在小区停车场,黑洞洞的夜,安静得泛冷的灯光,他在那寡淡的空气里,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悲痛。
痛到胸口发冷发窒,整个人好像被扔进冰窖里冻过又架在火上烤。
第26章 .
凌晨两点钟。
老太太打开了林景娴家的家门——强势如老太太, 出入自家闺女的房子当然如无人之地,并且声称她不结婚就不会有敲门这种新时代文明的行为。这种默不作声的无理取闹式的反抗对林景娴来说毫无威慑力,所谓一物降一物, 大约是老太太强势一生,所以上天派林景娴来磨她。
林景娴才不在乎, 事实上如果没有小偷上门风险的情况下, 她甚至乐意大开门户,摆流水席大宴天下。何况是老太太。她就是天天来自个儿都没意见。
屋内灯火通明, 林景娴正在做瑜伽, cd机里在放着轻音乐,她保持金鸡独立的姿势, 双手合十在胸前, 闭着眼, 已经很久了。
显然她在她和失眠做殊死对抗。
凌晨的夜里, 这种清醒的孤独感最让人难受。
如果她能像林御凡说的去蹦个迪就好了, 但如果十年前或许她可以满不在乎地换一身sex的衣服随便钻进一家通宵酒吧去玩到天亮, 或许能遇见几个狐朋狗友, 或许没有,但也没有关系,在西城的地盘上,她还不至于担心人身安全,倒是貌美的小哥哥可能要担心会不会被她不小心劫个色。
但不得不说, 她现在年纪大了, 莫名得少了年少时候的肆意, 在伊斯坦布尔偶尔她会去亚洲海岸边的某家小酒吧喝点儿酒,但大多时候一个人的时候安安静静,无心玩闹,顶多陪林御凡玩些弱智游戏,两个人的时候才有心思四处鬼混。
老太太没有打断林景娴,她换了鞋子,脱了设计师定制款的外套挂在门口的挂钩上,天然皮革的手工限量皮包随手扔在玄关处,她已经近六十岁了,儿子都三十多岁了,女儿也已经直逼三十大关。无论她保养多么的得宜,那张脸看起来多么不辨年龄,作为过来人她都不得不说,从二十五岁往后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是在缓缓流逝的,这和二十五岁之前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人没有到达一定的年龄,是体会不到那种微妙的差别。
她经历过,所以更加明白一个女人珍贵的青春不容浪费,她希望林景娴结婚,并非像是所有逼婚的家长一样企图操控她的人生,她希望林景娴能够在合适的年龄去爱,或者被人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带着孩子,玩世不恭,不以为然,看似洒脱,实则受尽委屈。
林景娴睁开了眼,看见老太太的时候,她还有些意外,挑着眉毛疑惑地问:“妈,你不至于吧!大半夜来找我算账。”
几乎一瞬间她就想起了江衍修认了林御凡这个儿子的事。林琅知道了,那几乎是林家所有人都知道了的意思。
林御凡的存在对老太太来说是不能理解的存在,林景娴花了无数的心思才能让老太太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发誓自己并没有脑袋昏了头因为什么狗屁爱情为爱负担一个沉重的生命,她想生孩子,只是单纯的想生孩子,而已!
或者这样的说法有些抽象,但她相信老太太能够懂,所以这么久,即便老太太能很随意地查到,但却为林景娴保留了尊严,没有去插手这件事。
时隔七年,真相大白,时间最终会给出一切事情的答案,只要等足够久,这么世界是没有秘密的。
老太太肯定已经知道了林御凡是江衍修的儿子,江衍修要认儿子,她也没心思拦着,那么两家的长辈迟早是要知道的。
虽然这件事看起来匪夷所思,但也不是毫无苗头,老太太也不至于大半夜过来找她算账吧?
傅良芸看着林景娴……自己这个已近三十岁还让她操不完心的女儿。
她或许也从没有去好好了解过她,不,只能说没有谁可以完完整整地了解谁,就连自己都不可能完全的了解自己。
每个人都希望让自己的下一代规避自己童年的遗憾,但每一代的父母,都会给儿女造成不可挽回的遗憾,每一代的儿女,也都无法理解父母的苦心孤诣,那种恨不得掏心掏肺的热切的心,是没有办法去传递的。
因为不在一个频率上。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一堂重要的课程,爱,以及它的附属品——遗憾。
两代人在互相靠近和互相挣脱的过程中,也互相成长。
傅良芸在林景娴的面前坐了下来,坐在高脚的旋转椅上,凝视林景娴,她虽然近六十岁,但体态依旧完美得无可挑剔,林景娴自认自己长到六十岁是不可能及得上老太太的,因为她没有老太太近乎苛刻的自律习惯,没有她对自己严丝合缝一丝不苟的要求和管理。林景娴是个闲散的人,就连瑜伽做久了都觉得烦躁。
“为什么不告诉我。”傅良芸开口,语气虽然是一贯的冷硬,但莫名带着一丝压抑的悲痛。
林景娴从金鸡独立中恢复正常站姿,穿着紧身的运动衣用她得天独厚的玲珑有致的身躯蹭到老太太身边,不顾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厚颜无耻地撒娇:“你让我怎么好意思说嘛!邻里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都分手了就分手了吧!我又不是觉得我爱他爱他没他不行了脑残了才想着给他生孩子,我给我自个儿生孩子,我自己想要个孩子的,恰巧是他的罢了。我何必再跟你说说,你瞅见江叔叔不尴尬啊?”
她自认自己有理有据,想当初连自己未婚生子都能接受并且理解她离奇的三观,虽然不支持但也并没有反对的老太太,也不至于因为孩子是江衍修的就这么跟她算总账吧!
她蹭着老太太的胳膊,“我生都生了,你又不能塞回去。我是没想过要他认的,但林御凡喜欢他,他也喜欢林御凡,他想认我就随他了。多个爸爸多个买玩具的,林御凡别提多欢乐了,我怎么能剥脱他童年的乐趣呢?这不能啊!”
林景娴虽然满嘴跑火车,但她其实是在示弱,傅良芸知道,自己的女儿她还是了解的,她有着强到无人能撼动的主见,想做的事即便山海阻挡,她也要翻山越海去做,就算绕路十万八千里,她也有毅力一步一步曲折前行,她和别的小孩是不同的,从她小时候自己就知道,同样也知道,林景娴即便从来不听话,也不想家人为她操心和难过,她总是不厌其烦地试图说服自己接受她的理念,就算不接受至少也要让自己理解。
她忽然伸手抱住了林景娴,像小时候每个母亲做的那样,低声说:“我是说,你受委屈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放任你待在土耳其不是抛弃了你,是我认为你需要。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是你妈妈,即便你到八十岁,只要我还活着,你都可以依靠我。林景娴,你在往我心口上插刀子。”做父母的,宁愿刀子挨在自己身上,都不愿子女受伤害,因为会更痛。
微博的……声明?林景娴突然反应过来。
老太太是说周琦的事。
对于老太太这么新潮还玩社交软件这件事她无心去惊叹,只一句话,忽然就扼住了她的喉咙,很多时候委屈可以囫囵咽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拿起武器去战斗,不过是因为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没有地方可以让她软弱,一旦有人张开怀抱来安慰你的时候,那种委屈会加倍翻涌而来,随之淹没神经的情绪会吞噬全部的理智,在体内爆炸开来。
林景娴号啕大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过份了。
这种小孩子一样声嘶力竭的哭声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多少显得不可思议。
但对面是……妈妈啊!即便她四处捣乱全小区的人都想揍她,也依旧爱着她的妈妈啊!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曾经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吞着眼泪,打着越洋电话一遍一遍地安慰赵小姐,理智地和律师沟通细节,用自己为数不多的不会惊动家人的人脉去试图扭转败局,但最终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她有过很软弱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一通电话母亲或者父亲甚至哥哥都能轻易帮她摆平,但就像企图离开老巢的雏鸟,软弱是会致命的,要自由还是要安逸,她只能选择一种。
所以最终还是挺直了背,坚定地蛰伏着等待自己羽翼丰满的那一天。
她可以骄傲地告诉老太太,我长大了,我没有意气用事。
我可以走我选择的路,我不后悔。
我是对的。
或者太执着地证明自己是对的本就是小孩最常犯的一种错误。
傅良芸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女儿像现在这样哭泣,从她还很小的时候她就显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不着调,那种不着调很难去形容,但无论如何,她都是快乐的,自由的,叛逆的像是一阵风,所有世俗意义上的苦难都不曾侵扰过她,因为她从来都不在乎。
或许自己太把她当另类,有时候她也不过是个需要人疼爱的小孩。
傅良芸拍拍她的背,“刚刚江衍修给我打了电话。他要我来安慰你,他说你现在一定很难过。”
林景娴突然就停止了哭泣,愕然地抬头去看老太太,她在一个响亮地嗝声中,疑惑地问:“江衍修?”
傅良芸点了点头,“他很了解你。”
林景娴愣了片刻,忽然又撇撇嘴,“他不过是脑子好使罢了,学什么都比别人快,看什么都比别人更深入一些,算计什么的时候精明得不要不要的,他前几天还说想和我重新开始,他肯定是故意的。”
小伎俩还不少,花花心思一大堆,一看就不是只好鸟。
“他肯定是觉得,捡了个现成儿子,一大把年纪了家里也开始催了,也没心思谈什么鬼恋爱,再捡个现成老婆,多省事。我才不上他的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连林御凡都是小猪蹄子,林御凡我不能把他扔了,我才不要再捞一个回家,我疯了吗?”林景娴自认已经看透了江衍修这只妖魔鬼怪的真面目。
傅良芸本来已经酝酿好情绪打算给林景娴讲一个长长的故事,突然又一言难尽地梗在了喉咙里。
算了,谁种下来的因,谁自己去摘苦果子吃吧!
第27章 .
等天再亮起来的时候,林景娴已经睡得死沉死沉, 昨晚在妈妈怀里睡的, 像回到了子宫的婴儿,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柔软, 还有一种没来由的名叫安全感的东西。
第二天傅良芸和林景娴都翘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