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言行通常是理智和情感斗争后的表现，而此刻，显然是理智落了下风。
话出口得太快，林家望绝望地闭了闭眼。
在茫茫夜色中，他却清晰地看见了她。
总是被束起的长发垂下时微卷，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起一圈朦胧的光芒，恬淡又柔和。明亮如星的双眼里，是未被磨灭的倔强。
好像很难用单一的词汇去形容她，是温柔的也是乖戾的，是圆润的也是尖利的。
但绝大多数人只看到了她的一面，林家望为他们感到遗憾。
除了那些猥〇琐的调笑，很少有人直白地夸她的外貌。
乔殊羽有些不自在地应道：“哦，谢谢。”
两人一路走进教学楼，不断有人侧目她散下的长发。
乔殊羽将两侧的头发都别至耳后，在扩大的余光里，她感受到了更多人的目光，林家望赫然在列。
“你散发挺好看的。”
这句话悄然在她心头重播了一遍。
好像整个人变得别扭起来，就像第一次和林家望用餐一样。
惯常的行为事物都变得蹩脚，当初是吃饭不自在，现在又为这散着的长发不自在，哪怕它不过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她很想赶紧折回小卖部，买根皮筋把它束起，但刚刚自己拒绝得那么果断，现在反悔未免有点快。
两人一路来到了四楼，谁也没有提议，便默契地一道向天台那处走去。
今晚的风有些大，吹得她的长发不断飞舞。
乔殊羽没有管，径自走向栏杆那处，眺望着逐渐归于沉寂的校园。
上一刻她被人按倒在地，此刻，又站在了教学楼最高的天台。
“他们……是什么人？”林家望犹豫着开口道。
乔殊羽转了个方向，放松地倚靠着栏杆，分给他一片目光：“我爸打死的那个人，有个刚上高一的女儿，就在我们学校。那群人和她是同学，说是要给她报仇。”
“报仇？”林家望轻声念着，语气是少有的轻蔑。
乔殊羽站直了些看向他：“是啊，他们要替她行使正义。”
林家望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不觉得那是正义。”
乔殊羽长叹了一口气，望向昏黄的一轮月，在薄云的遮盖下，它显得有几分朦胧。
“其实，如果有人伤害了我妈，我也一定会对他全家人恨之入骨。
“但话说回来，我很讨厌我爸，我也没有能力去左右他做什么。因为我是他的女儿，我就要背负和他同样的骂名，我不甘心。”
乔殊羽逐渐将目光移回林家望，疲惫地笑了一下，
“所以你看，人人都说要换位思考，但那是对于旁观者而言的。作为当事人，你很难做到真的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
“或许你做到了，所以才会感到痛苦。”林家望淡淡道。
乔殊羽惊讶地看向他，仿佛他说了一句很难理解的话。
“我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传闻。”林家望望着她认真道，“他们把你描述得很糟糕，但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你是我遇过的……最好的人。”
太高的评价，高到乔殊羽有几分无措。
林家望的眼神看起来赤诚而热烈，带着少年的无畏和执拗。
她一向很讨厌“最”“永远”这类的词，它们看起来很虚浮，但面对这双眼，没有人能说他的话不够真诚。
“你也很好。”乔殊羽垂下眼，感觉有什么揪紧的东西被逐渐抚平，“我欠了你很多句谢谢，现在一次性补齐可不可以？”
闻声，林家望忍不住笑了：“你不欠我啊，虽然你没有说，但是每一句‘谢谢’我都能感受到。有些情感只要传递到了，说不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道理似乎是这样的。
乔殊羽的心暂时放下片刻，却又恍然提得更高。
除了“谢谢”，会不会也有很多其他情感被悄然传递了？
她的心不再是安全的保险柜，在她无意之间，里面的东西稀稀落落漏了个不停。
祁笙是在翌日晚餐时间找到她的。
那时她刚和林家望从食堂走出，祁笙拦住了她。
“我有点事想和你单独说。”祁笙道。
乔殊羽“哦”了一声，向祁笙走近了些。
一旁的林家望打量了一番祁笙，警惕地开口道：“你找她有什么事？”
祁笙一扬眉，回看向他，语气尖利：“关你什么事？”
气氛一刹那变得剑拔弩张，乔殊羽不想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门口起纠纷，对着林家望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惊讶和失落清晰呈现在他脸上，看得乔殊羽心头一揪。
但她此刻无暇施以关慰，沉默地跟上了祁笙。
两人一路走到了初次见面的那条小巷，乔殊羽本能地和她拉远了些距离。
“话说在前面，这次我不会像上次一样任你动手。”乔殊羽道。
祁笙咽下口水，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我也不想打你，怕脏手。”
这点程度的羞〇辱，倒不足以让乔殊羽介怀。
她相信祁笙是个讲诚信的人，整个人放松了几分：“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昨晚是不是有几个男生找你？”祁笙道。
“是。”
“他们不是我喊的。”
乔殊羽惊讶地打量了她一番，齐刘海遮住了她一半眼睫，那双眼里的恨意未消反增，但全部真实而鲜活。
“有个男生总讨好我，他知道我家发生的事，就找了一帮朋友……他们今天才告诉我这件事，说把你打得很惨。”
祁笙微微拧眉，借着微茫的月色专注地看着她，像是想找出她身上的伤痕。
乔殊羽一摊手：“不诚实的人不值得相处。”
“我懂了。”祁笙顿了顿，忽然有些恼羞成怒，一字一顿补充道，“我也没想和他相处。”
没有人喜欢和自己的仇家讨论感情生活，乔殊羽也没兴趣继续逗她，敷衍地点点头。
“总之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昨晚的事不是我指使的。我确实讨厌你，讨厌到想你们全给我爸陪葬。但如果有那一天，”祁笙近乎咬牙切齿道，“一定会是我亲自动手。”
她的面庞尚有几分稚气，说出的话是不符合形象的凶狠。撂完狠话后，激动到嘴唇都在发抖。
乔殊羽长久地注视着她，恍惚间有一种同类间惺惺相惜的感觉，这不应该产生在她们之间。
所有的道理和辩解都显得贫乏，乔殊羽没有说一句话。
道出的狠话并未得到理想中的反应，祁笙恨恨地磨了磨牙根，低骂了一声后自她身边走过，肩膀狠狠撞上了她的肩。
乔殊羽停在原地，看着她逐渐消湮在黑暗中的背影，孤单又瘦削。
书和电影中描绘得神乎其神的平行世界，是否真的存在。
在数万个可能中，如果她不是乔仁的女儿，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会不会存在她们成为朋友的可能？
乔殊羽叹了口气，决定暂时把祁笙撇出脑海。
这是件无解的、并且一想就头痛的事，她暂时不想折磨自己。
她一路走出小巷，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教学楼。
在这之中，她有一个更重要的人要考虑。
乔殊羽径直走上了天台，推开门后，果不其然，林家望正站在那里。
风一阵阵吹过，单薄的身躯似乎不足以抵挡，短发宛若麦浪层层翻涌，一小截雪白的后颈时隐时现。
天台的门有些老旧，风声没能盖过推门时的“吱呀”声。林家望闻声回头，稍远的距离里，看不清他没在黑暗中的脸。
乔殊羽走上前：“冷吗？”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这句搭讪太僵硬，和她惯常的性格大相径庭，怎么听怎么别扭。
林家望的表情却没有太多波澜：“还好。”
林家望现在的状态，她很熟悉。
他们上次冷战时，林家望就是这样。
很冷淡，很平静。
虽然平日里的林家望也是个安静温和的人，但走近些便能感受到他热情的内核，而不像现在这样，当真成了一潭死水。
好在，上次的冷战她起初不明原因，这次她很清楚。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乔殊羽道。
林家望和她不一样，这句话如果是林家望对她说的，她必然会说什么“没有”“你想多了”一类的话。
但林家望比她坦诚多了，他愣了一下，闷闷地“嗯”了一声。
“但你放心，我有分寸，我也知道祁笙是什么样的人。”乔殊羽冲着他笑了一下，“我们今天只是聊了几句，没有动手。”
林家望起初还是斜着眼看她，后来逐渐转过身子，不放心地打量了她一转，确认无恙后，才又“嗯”了一声。
“你只会说‘嗯’吗？”乔殊羽的耐心逐渐濒临极限。
“没有。”林家望很快地应了声。
“那你也说几句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林家望背抵着栏杆，头低到棘突高高顶起，“刚刚我觉得，可能你并不需要我。”
乔殊羽的心跳蓦地空了一拍。
其实他没说错，在这种事上，她确实不需要林家望。
可能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能解决，也可能……是嫌他会拖后腿。
未待她想出答案，晚自习上课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林家望直起身子，轻轻吸了吸鼻子似乎在整理情绪，开口时带着鼻音：“我们回去上晚自习吧。”
没等她回答，林家望便径自向出口走去。
慌乱之下，乔殊羽的大脑混沌成了一锅粥，她快步上前，试图拦下他。
手是冲着手腕去的，偏偏林家望走得太快，她只来得及抓住他的几节手指。
对方像是按下了暂停键，脚步僵停在原地。
只是暂停是有时限的，在重启前不做点什么的话，可能带来不可预想的后果。
“我需要你。”话是她说的，却仿佛来自于他人之口，“我……很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