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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 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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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谢岑关呢?那个二百五怎么解释,鬼怪冒充他用连心锁?它们话儿都说不了几句,应该没这么聪明吧。”

“不。”裴真的神色顷刻间变得凝重,“谢岑关的症状恐怕和这些鬼怪的来源有关,我有个不成形的猜测,还需要更多证据来印证。”

“怎么印证?”

“找到玛桑人的尸骨。当然,要是有活的玛桑人就更好了,只不过恐怕……”裴真幽幽道,“他们早已一个不剩,统统葬身西难陀。”

那边厢,喻听秋、穆知深和初一用芭蕉叶遮住身子,遥遥望着远处那棵望天树。夜色里,望天树巨大的阴影胀大了一圈,阴影的轮廓还在不断地起伏而动,形成了一个下大上小的三角形状。那是无数鬼怪攀附于望天树上,更多鬼怪踩着同伴的肩膀头颅向上攀爬,它们在追逐着最顶端的火光——留守的初四和初五。纵然这些鬼怪惧光,饥饿让它们前赴后继。火把的光照有限,很快会被奋不顾身的鬼怪吞没。果然,一息之后,火把熄了一把,约莫是被化为黑水的鬼怪浇灭了。

不得不说裴真计策高明,损失两具鬼侍肉身,让所有人安全脱身,更让这些藏身在黑暗里的鬼怪现出了原形。周遭静下来了,远处的嘶吼声遥遥传来,隔着重重树木,显得有些不真切。三人缓缓起身,初一拿出罗盘,校正方向,三个人往上一个荧光朱砂的地方走。

“离郎君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半个时辰了,我们要快点儿。”初一低声道。

“谢寻微为什么要定一个时辰?”喻听秋问。

“因为白天快到了。”

穆知深拿出天极日晷递给喻听秋,喻听秋低头看,日晷指针已经接近白昼线。

喻听秋恍然大悟:“是了,若我们已经进入西难陀,按照地图的记录,我们应该可以看见白天。但是从头至尾,我们从未见过天日。”

这情况太诡异了,要是西难陀真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说明他们莫名其妙丧失了白昼的记忆。日头东升的时候他们在哪儿,干了什么,没有人记得。

喻听秋蹙眉想了会儿,道:“有没有这个可能?生前的百里决明只是把日晷指针进入白昼线以后的时间称为‘白天’,其实虽然是‘白天’,西难陀依然不见天日。”

穆知深立刻否定了她的猜测,“不可能。”

“为什么?”

穆知深淡淡看着她,“那些鬼怪怕光,‘白天不可入塔’。”

这一下醍醐灌顶,喻听秋瞬间明白了,“白天不可入塔”,是因为这些鬼为了躲避日光,全都藏进了塔里。那那座“塔”又在何处?望天树遮天蔽日,阻挡了视野,他们看不见。

三个人到了荧光朱砂所在处,周围一片静寂,他们仨是第一批到的。距离谢寻微约定的时间还有些时候,三人爬上高树,决定在高处等候。下面到处都是鬼怪,不安全。初一戴着灯笼草做的冠,骑在一根树枝上。据他说这样有利于隐蔽,喻听秋也往身上插了许多毛蕨。

初一用千里镜张望远处,看谢寻微他们到没到。望了半晌,他忽然向下面两个人传音:“二位,上面有东西。”

两个人爬到初一的位置,仰头望向他指的方向。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初一道:“仔细看。”

喻听秋听见穆知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能让穆知深惊诧,定然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喻听秋拿过初一的千里镜,向远处张望。这一看,她也长吸了口气。

高处,站在树下仰望完全看不见的地方,无数密密麻麻的树屋结在望天树的树冠底下,像累累欲坠的果实。那些木屋傍树而立,底下搭着木架,踩着高跷似的。许多木屋已经老旧不堪,向一侧倾斜,似乎有崩塌的趋势。附生的毛蕨挂满了这些木屋,丝丝缕缕,掩盖门窗。树屋绵延不绝,向黑暗里延申。

玛桑人西迁,果然定居在了西难陀。想必这里就是玛桑人的旧居,他们住在树上,接近天光,以此躲避藏身于黑暗里的鬼怪。

所有木屋都腐朽破烂,藤蔓搭建的阶梯早已断裂,不太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初一拍了拍她,让她看另一个方向。

喻听秋依言望去,登时手脚冰凉。

有一个树屋亮着灯,方块似的窗格发出晕黄的光,像一块方方正正的蜂蜜糕。有一个人的半截影子在那里,看不清面目,影子映在窗纱上,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喻听秋正要定睛看,灯火忽然熄了,一切归于黑暗。

第110章 邪怪(二)

一炷香之后,大家都到了。初一把之前看到的东西告诉裴真和百里决明,裴真用千里镜望了半晌,那边再没有任何灯火出现,仿佛初一他们之前看到的只是幻觉。树屋太多,初一只记得大致方向,是哪座木屋发出灯火也无法确定。

那后面的人影是鬼怪,是谢岑关,还是侥幸存活至今的玛桑人?必须过去看一看。

裴真让其他人留守,同百里决明一起踩着藤蔓,无声无息进入了树屋群的范围。

几近朽烂的木板踩在脚底下吱呀作响,在寂静的丛林里非常突兀。百里决明尽量放轻脚步,抓住头顶横亘的一根粗藤,荡进对面的树屋。在充当阶梯的扁担藤上落脚,回身把裴真接了过来。两个人蹲在门口,侧耳听了听里头的动静。

没有声音,死寂一片。

百里决明伸出手指,轻轻推开木门。门臼里吱呀一声响,像一种痛苦的呻吟,木门缓缓洞开,里头的黑暗静谧地敞开。裴真点燃风灯,用挑子送进里头,里头敞亮了些许。这是一个狭窄的树屋,里头至多能躺下三个人。正中间停了一具高头黑棺,家什桌椅统统靠墙垒放,似乎就是为了腾出空地,放这具棺材。

看见这具棺材,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穆家鬼堡那只鬼怪。要是这儿再出一个能释放血垢的鬼怪,真够他们喝一壶的。

百里决明“啧”了一声,“你之前说要看玛桑人的尸骨,怎么的,要开棺?”

“前辈,这具棺材已经开过了。”裴真道。

百里决明愣了一下,弯下身看棺材缝。果然,棺钉已经没了,这具棺材被开过。

裴真在地上找到了棺钉,蒙着一层老灰,边缘有被撬过的痕迹。

十有八九是生前那个百里决明开的。那个百里决明在西难陀走过一遭,为他们探出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然而现在夜色漆黑,压根无法视物,更无法判断他们处于地图的哪个位置,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走对路线。

索性不按百里决明说的走了,即使依照他所言行动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想要真正的安全,必定要对此地了如指掌。

“已经被开过,又没有被重新封印,应该没什么危险。”裴真当机立断,“开棺。”

两人一头一尾,同时抬起棺板,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确保挪动过程中不发出大声响。棺板一开,腐臭的味道充盈整间树屋。百里决明切断模拟呼吸的灵力流,拿起风灯,探进棺材。里头躺了一具腐尸,面目模糊,咧开两排白惨惨的牙。它的脑袋边上有一块冰蝉玉,这玩意儿延缓了它的腐烂速度。按照正常情况,它应该早就成了白骨。

看模样是具女尸,尸体的肚子比正常人大一圈,还被利器切割过,约莫是难产剖腹而死。

百里决明摇头嗟叹:“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住在这种鬼地方,真够惨的。”

裴真蒙住口鼻,戴起手套,拔出匕首割开尸体的衣裳,露出她恐怖的伤口。那里头全是蛆,密密麻麻攒在一块儿蠕动,乍一看跟浆糊似的。百里决明看得头皮发麻,干呕了好几下。裴真不让他干站着,让他也戴上手套,清理尸体内部的蛆虫。

百里决明眼一闭,心一狠,把手伸进尸体腹腔。

裴真脸色难看极了,他剖过尸体,没剖过这么恶心的尸体。若非要亲眼看看尸体腹腔脏器情况如何,他压根不会靠近她半步。忙活了半天,收回匕首,两人卸了手套,收进一个小包袱。

百里决明几欲把肠子吐出来,艰难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此人并非妇人,而是一男子。”裴真低眸看着棺材里的尸体,神色非常复杂。

“哈?”百里决明愕然,“那他不是难产死的?”

“当然,他身上除了腹部伤痕,没有其他损伤。有人切开他的肚皮,割开了他的胃囊。”裴真声音发沉,“疾在肠胃,前辈,想起什么了么?”

“肠胃……”百里决明低声喃喃,忽然记起,喻连海口中的小人儿是从喉咙爬上来的。喉咙里有食管,食管连着胃。这个死掉玛桑人肚子被剖,胃囊被割,兴许是他胃里有东西,他的族人为了救他,别无他法,只好割胃。可惜医技不佳,病人血崩而死。

他胃里头难不成就是喻连海嘴巴里的那种东西?

“不是吧,这男的胃里长出了人儿?”百里决明震惊。

裴真点头,“如果我猜得没错,外头那些鬼怪孕于玛桑人的肚腹。这种奇怪的孕病不但致命,还具有相当的传染性。他们企图自救,剖腹驱鬼,却没有效用。最后,玛桑全族死于此病。这些树屋是他们生前的避难之所,也是他们死后的停棺之地。”

“……”百里决明听愣了,摇头道,“我不信,我去别的树屋看看。”

百里决明一个树屋挨一个树屋地看,裴真猜的没错,每一间树屋里都停了棺材,有的一具,有的两具,最多的是四具小棺,里头躺的应该是孩子。百里决明心头五味杂陈,这些玛桑人背井离乡逃往他们经卷里记载的圣地,企图在圣地的庇护下离开鬼母的威胁。可是西难陀非但没有给他们荫蔽,反而让他们罹患如此诡异的怪病。玛桑阖族尽亡,他们躯体里孕育的鬼怪占领了西难陀。

为什么会这样?百里决明胸口闷闷地疼。不知道为何,自从进入这里,他就感到一种沉重的悲伤。心头像下着无尽的冷雨,雨点儿密密麻麻,绵延不绝。

回到裴真那儿,裴真选了个宽敞点儿的树屋,把穆知深他们叫过来。

这间树屋似乎经过裴真的特意挑选,四面都有高大的望天树,树荫雨伞似的盖住了屋子,屋子里格外潮湿,格外漆黑。裴真点燃风灯,道:“现在该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了。”他拿起天极日晷,“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天亮,从现在开始,我们待在这里等待天明。鉴于我们之前都没有白昼的记忆,西难陀白昼来临的时候,一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喻听秋凝眉道:“这样有用么?万一黑夜来临的时候,我们又把白天的事儿忘了怎么办?”

裴真朝她颔首,“二娘子稍安勿躁。初三已经把八面铜镜安插在这间树屋的八个角落,它们将会记录西难陀的白天,还有我们到底干了些什么。为了防止白天出现意外,譬如有人中邪,破坏铜镜。这些镜子的安插位置将只有初三知道,他藏完铜镜之后,就会销毁肉身,回到我的影子里。所以我们在场所有人都无法得知铜镜的方位,等黑夜降临,我才会询问初三,拿回铜镜。”

计划商定完,没有人有异议,初三离开树屋自毁肉身。百里决明靠在窗边往外头看,树屋一个又一个,依着巨树,傍着藤蔓,从前的玛桑人就住在这里头。所有人毫无例外全都死了么?有人活下来了么?他想起初一说的那盏灯,撑住窗台探出脖子张望,到处黑魆魆一片,没有灯火,只有潮水般的黑夜浸没整个世界。

他缩回身,回头看,大伙儿都睡了,静寂里听得见此起彼伏的鼻息声。裴真睡在他边上,睡着了还锁着眉关,这小子思虑重,这么下去一定会长白头发。他关上窗,悄悄凑近裴真,把裴真的脑袋往自己肩上挪。

他决定不睡,守着,免得有鬼怪偷袭什么的。可是眼皮子越来越重,他脑袋一歪,也睡着了。

“前辈!”

有人捏他的脸,又搓又揉。百里决明终于醒了,迷瞪着眼坐起身。刚醒,睡眼惺忪,脑袋上翘起了两根毛,还迷茫着。左右看,屋子里漆黑,一盏风灯放在中间,周遭围坐的人正襟危坐,神色凝重。灯光罩在脸上,所有人仿佛戴着一面金灿灿的面具。影子在他们身后拉得老长,有种怪异的恐怖。

他脑子渐渐清醒了,猛地回身看外头,又是黑夜。

他们再次错过了白天。

“镜子呢?”百里决明问。

百里决明是最后一个醒的,裴真早已把镜子取出来了,摆在地上。

裴真依次画符,镜面照了灯似的变亮,里头的光景清晰显现。

百里决明拿了一把镜子看,里头一开始光线黯淡,依稀看得清楚大伙儿都在熟睡,初二那小子还无意识地抠了抠鼻孔。天光渐渐亮了,屋子里也亮堂了些许。那光却非常古怪,透着淡淡的胭脂红。红光透过窗纱,在木板地上打上一排花格子。那红通通的窗纱,带着点儿亮,像新娘的方盖头。

无人醒来,每个人都在阴影里熟睡。

百里决明抬起头,同穆知深和裴真面面相觑。在场的除了鬼侍,只有他们仨前头进过鬼国。他们都记得鬼国中的明光,明光便是这般的红色。明光出现,鬼母就会出来吃人。可是这里是西难陀,应该和鬼国不一样吧。

看了好半晌,镜子里的他们一直在睡觉,个个跟死猪似的。难道西难陀的明光会催眠?

这时,可怖的景象出现了。窗纱外头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影子不断加深,人头攒动,左右腾挪。百里决明毛骨悚然,手脚冰凉。谁能想到他们熟睡之时,屋子外头有东西。影子越来越大,是那些人在靠近这间木屋。就在百里决明以为他们要进来的时候,他们停驻在窗外,不再动了。影子们一动不动,有的还歪着脑袋,似乎在观看树屋里熟睡的人们。

是昨晚那些鬼怪么?不对,那些东西惧光,如何能站在光下?百里决明心头突突地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放下镜子,探出头往外看,霎时间冷汗直流。

窗外便是数丈高空,压根没有落脚的地方。镜子里的“人”站在哪里看着他们?

“是鬼魂,”穆知深沉声道,“没有依附于肉身的鬼魂。”

裴真补充:“只有鬼魂能够飘上来。”

“怎么可能?槐树叶擦眼才能见鬼,八角铜镜怎么能照出鬼魂?”百里决明低声问。

“玛桑经卷有载,人死后见三重明光,映照一生欢喜、忿怒,最后归于寂静。”裴真蹙起眉尖,“明光是人死后才能见到的光,或许明光出现之时,便是阴阳相交之际。阴阳相交,人鬼不分,这时候,我们就能看见鬼魂。”

“你的意思是明光里鬼魂会现形?”百里决明思索了一阵,又摇头,“不对,鬼国里明光出现的时候,咱们怎么没能见到鬼?”

话儿一问出来,他自己就明白了。鬼国里的鬼,都让鬼母吃得差不多了。

“别吵了,你们看,那些鬼在干嘛?”喻听秋道。

最前头的那个高挑人影伸出一根手指,在窗纱上划动。一笔一画,好像在写字。裴真立刻抽出匕首,大家给他腾出空地,裴真对照着那鬼的动作,在木板地上复原他的笔画。

一行字儿写完,鬼魂离去,镜中画面只余殷红的窗纱和熟睡的众人。

大家看地上裴真摹出来的字儿,看模样是六个独立的字,但这形状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个都摸不着头脑。

他们对羽虫篆太不熟悉了,裴真从小在无渡手底下辨认玛桑篆书,这几个字他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字是反的。”

裴真用相反的笔画,重新誊写这六个字。随着他的动作,一个个玛桑羽虫篆逐渐在匕首上出现:

“尔、等、腹、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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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之下完美无缺袁氏叔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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