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姜健仁将方旭扯下来,公共场合,注意言行。
方旭本就憋着一股子不满,见着姜健仁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不爽,这下,彻底忍不住,什么注意言行?你就是见不得我跟陈竹好呗,要我说,你自己还不是三不五时粘着我陈哥?
你说什么?姜健仁万年不动的神色,终于露出一丝裂缝,眼见动了火气,请你不要胡乱污蔑人。
那你说,你为什么每天晚自习都非得跟陈哥坐一块?方旭一脸欠揍样,陈竹扯了扯他,也没拉住。
那是老师让我给陈同学补习。姜健仁深深喘着气,显然很生气,倒是你,不要总是拉着陈同学乱混,耽误他学习。
我!方旭指指自己又指指姜健仁,我什么时候耽误他学习了?你还不是借着学习的名头,粘着他?我就不信,你这么好心给陈哥补习,还不是为了跟他坐一块!
两人吵架的方向逐渐向小学生他是我朋友,不是你朋友的方向一路彪去,陈竹无可奈何,只得背起书包,径自离开。
却不曾想,一转身,就看见徐兰庭抱着胳膊,眯着眼,靠在车子前。脸色不是很好,看样子是等了好一会儿。
陈竹背着书包,走到他跟前,你怎么来了,等多久了?
徐兰庭一笑,笑意却未曾到眼底,他抬手拎过陈竹肩上的书包,没,刚到。
你同学?徐兰庭挑眉,昂首,望着不远处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
嗯。陈竹有些不好意思,方旭和姜健仁都算是他相熟的朋友,没想到,能吵成那样。
啧。徐兰庭揉乱陈竹的发,没想到,我家小朋友这么受欢迎啊。
陈竹咳了咳,他们,就是爱闹,不是,那什么。
哦?徐兰庭眼睛一眯,哪什么?
陈竹拉开车门,好累,想回去补个觉。
徐兰庭不再追问,他一向聪明,自然懂得把握进退分寸。
他从不会让自己在感情中处于弱势,更遑论,吃醋这种幼稚而没趣的事儿。
所以,徐兰庭没再多问。即使,心里某个角落,生出一根倒刺儿,隐隐不爽。
晚上的聚餐约在了一家人声鼎沸的大排档。陈竹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围成了一桌,正点着菜。
陈哥,这儿!方旭远远就望见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少年,高高地扬起手,陈哥!
陈竹在众人的目光下,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一群人本来就是结伴来考试,讨论的话题无非是这次的题目。
不过,几杯啤酒下肚,再加上席上有方旭这样儿会来事儿的,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空空的酒瓶转动,在一群人的低呼声中,酒瓶口直直对准了陈竹。
陈哥,真心话,还是喝酒?
陈竹扫了一眼众人兴奋的眼神,预料到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问题。
无非是关于爱情。
陈竹大可以撒谎说直接没有喜欢的人,可,脑海中,男人轻佻而勾人的笑,让他无法说谎。
他想,虽然不能光明正大,但至少,他不想刻意遮掩。
于是,在众人殷殷期盼的视线中,一向淡定的学神,竟犹豫着,拿起了桌子上的雪花啤酒。
不是吧,陈哥!方旭喊了一声。
陆陆续续也有人出声:要不算了吧,陈竹。
不用,愿赌服输。陈竹不想因为自己而扫兴,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违背规则,他仰头,将一罐啤酒喝尽。
从未喝过酒的人,骤然喝下一罐啤酒,度数虽不高,但陈竹还是后知后觉地头昏脑胀起来。
他坐得愈发笔直,眼睛里方旭的脑袋却一个变俩,俩个变仨。
陈竹清醒地知道,自己喝醉了。
局是什么时候散的,陈竹已经没了印象。待他稍稍清醒的时候,已经被方旭架着,来到了马路边。
夜风拂面,陈竹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一些,耳边是方旭聒噪的声音。
诶,陈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我也不知道你一杯倒啊,早知道就不玩儿那什么破游戏了。方旭揽着陈竹的胳膊,对了,哥你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去。
陈竹眨巴眨巴眼,看清了方旭那张小麦色的脸后,便徐徐将人推开,而后,一丝不苟地站直。
看着眼前站军姿般的人,方旭傻眼了。他知道有人醉酒后会撒泼,会哭,会闹,万万没想到,陈竹喝醉是这样的。
不哭不闹,却固执地,在夜风中站着军姿。
陈哥?方旭知道不能跟醉酒的人讲道理,咱们该回家了。
陈竹木着脸,严肃地摇摇头。
哈?方旭挠头,为啥啊?
贫且益坚,陈竹憋了半天,忽地冒出这么一句,不坠青云之志。
哈?
陈竹迎着寒风,头上几簇短发被风吹得支棱起来,他嗓音低沉,一板一眼,一本正经,玉经磨琢多成器,剑拔沉埋便倚天。
一向沉稳的人醉酒后竟然是这般模样,方旭有些崩不住,索性蹲马路边,瞅着陈竹一本正经地背诗。
姜健仁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陈竹背着手,像个小学生似地背书,而方旭则蹲在一边,陈竹背一句,方旭就叫一声好。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好!鼓掌。
姜健仁脑仁疼,他一把将站在风口里的陈竹拽回来,一边掏出手机,一边问,陈竹,你哥电话号码多少?
陈竹一腔豪情壮志还未抒发,骤然被打断,也不气恼,只是木着脸,望着姜健仁。
姜健仁重复一句:你哥哥,电话号码,记得吗?
起先,陈竹茫然了一会儿,片刻后,想起某人幽深如海的眼眸,忽地一笑,点点头。
姜健仁一边拨打着徐兰庭的电话,一边让方旭把陈竹拉住,不让陈竹乱跑。
当然,陈竹除了嘴里念念有词,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任由方旭和姜健仁将他带到路口。
徐兰庭来的路上有些堵车,听见陈竹喝醉,便将车停在了几个路口之外,自己一路走过几个街口。
他远远地便看见站得笔直的陈竹,和陈竹身边两个阴魂不散的人。
徐兰庭走到陈竹跟前,陈竹的眼神才盯在了他脸上,像是刚刚才发现男人的到来。
少年的眼眸一亮,缓缓地,轻声,喊了声,哥哥。
徐兰庭心里的倒刺儿一下顺了,脸色缓和了些,抱过陈竹偏瘦的腰身,朝姜健仁和方旭道了声谢。
一路上,陈竹都十分安静,乖乖地跟在徐兰庭身边,除了走路有些摇摇晃晃,根本不像是喝醉。
不过,徐兰庭看一眼陈竹,就知道陈竹是真的醉了。
因为,陈竹实在是太乖了。一般陈竹这样乖,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在床上,一种,就是现在这样。
失去了清醒时的尖刺儿,软趴趴地,谁都能戳他一下。
徐兰庭揽着陈竹的腰,看着他绯红的耳朵,不由问他,这是喝了多少,你们那帮同学可真够意思的。
陈竹没有说话,像是没听懂,安静地靠在徐兰庭怀里。
徐兰庭看着乖得过分的人,勾唇一笑,阿竹,哥问你,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乖乖的少年愣了愣,忽地停下了脚步,朝徐兰庭望去。
徐兰庭也不急,一手将人扶稳,又问了一次。
陈竹看着徐兰庭张合的嘴,双眸微微一垂,摇摇头。
嗯?徐兰庭哄着他,像只道行高深的狐狸,说说么。
不能陈竹很轻很轻地说。
徐兰庭一笑,不能说么?
陈竹:不能,喜欢。
少年在男人跟前低垂着头,没有了方才朗诵不坠青云之志的不卑不亢,只有小心捧着一颗真心,不敢交付的懦弱。
他说,徐兰庭,我不敢喜欢你啊。
第8章
夏夜的风,像情人漫不经心的吻,慵懒地,轻轻拂过少年白净的面颊。
风过不留痕,而徐兰庭,就是陈竹永远也抓不住的,夏夜的风。
在这段感情里,徐兰庭拥有绝对的主导权。
男人像飘忽不定的风,偶然落在少年生锈的窗外,便掀起一夜夜的波澜。
待云消雨歇,风停了,徐兰庭就像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不见。
陈竹知道,徐兰庭的世界很大,徐兰庭的世界五彩斑斓,被鲜花美酒簇拥,被热闹喧嚣包裹。
而只有在男人疲惫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个破烂小屋里,等他回家的人。
陈竹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因等待而失眠的夜晚。他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认清,徐兰庭,并不属于他。
徐兰庭属于那个光怪陆离的上流社会,属于富丽堂皇的摩登大厦,属于被鲜花所点缀的另一个世界。
而陈竹,拥有的,不过是一颗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真心。
他留不住生来向往自由的飞鸟,留不住徐兰庭这样的花花公子。
看着眼前人鼻尖发红,徐兰庭又怕将人惹哭,于是耐着性子,哄他,宝贝,跟哥回家了。
陈竹站着没有动。
徐兰庭叹了口气,认命般,躬身背对他,来,哥哥背你。
陈竹看着男人宽阔的肩背,吸吸鼻子,慢悠悠趴在了徐兰庭背上。
哦,原来是不想自己走路,还要背要抱,才肯回家。
德行。徐兰庭咬牙,陈竹,你就可劲儿闹腾吧。
趴在背上的人很安静,像是没听见徐兰庭的数落。
陈竹将脸埋在徐兰庭温热的肩窝,鼻尖是男人一惯清爽的古龙水味道。他很喜欢,于是深深吸了口气。
徐兰庭一笑,你吸狗子呢?
陈竹又换了一边,猛地吸了吸,还真像吸某种大型犬类。
男人的肩背很结实,看似轻佻的人,却意外稳当可靠。陈竹安心地趴在徐兰庭背上,昏昏沉沉的视线中,只有徐兰庭高挺深邃的侧脸。
他忽地凑近,啵地一声,像小孩儿似的,吻在徐兰庭脸颊。
陈竹的眼睛亮亮的,褪去了平日的冷涩,变得格外清澈。
他笑着说:哥哥,你好漂亮。
徐兰庭一顿,印象中,还没有人敢用漂亮这种轻佻的词儿夸他。不过,陈竹的那双眼睛实在太干净,徐兰庭倒是没那么介意。
陈竹圈着徐兰庭的脖子,仰头望着城市夜空上寥寥无几的星子,上海,也好漂亮。
他拖长了尾音,醉昏昏地说,京城,也漂亮。
你报地名儿呢。徐兰庭被这醉鬼逗得一笑。
但是,我最喜欢的,是贵州。陈竹蹭蹭徐兰庭的肩窝,自言自语般,贵州的房子没有这儿的高,也没有这儿的漂亮。可我还是最喜欢那儿。
少年陷入了童年的回忆,变得啰嗦起来,那里有我的小表弟、小表哥、小表妹。我最喜欢,姑姑,姑父,还有
陈竹皱皱眉,脑海里浮现出爷爷板着脸教训他的模样,我最害怕爷爷。爷爷叫我三省吾身,还要我君子坦荡荡、君子和而不同,克己复礼是为仁。
听着人开始一句句蹦诗词,徐兰庭岔开话题,哦,为什么怕爷爷啊。
陈竹忽地顿住,蔫儿吧唧地倒在徐兰庭肩上。
就在徐兰庭以为这人终于消停睡着了时,陈竹忽然蹦出一句:因为你。
几滴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徐兰庭脸颊上,徐兰庭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陈竹带着哭腔的控诉。
我不是君子了。
徐兰庭看着背上一通乱扯还委屈上了的家伙,哭笑不得。
行,你今儿是大爷,你闹,可劲儿闹。徐兰庭将人往上颠了颠,你不是要做君子么,哪个君子像你这样动不动就哭的,嗯?
陈竹没有反驳,沉默地抵在徐兰庭肩窝。徐兰庭生平头一遭如此畏惧一个人的眼泪,他只得左哄右哄,拿陈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乖,宝贝儿,别哭了,嗯?徐兰庭耐着性子,哄他,你喜欢上海是不是?哥哥改天带你去更漂亮的地儿玩,成么?
少年含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和丝丝缕缕的委屈。
好
好不容易将人弄回酒店,徐兰庭刚想歇口气儿,躺在床上的人忽地一个翻身,抱他在了怀里。
徐兰庭索性就地躺平,任陈竹像抱狗子似地一通揉搓。
少年的指尖摸索着,最终停留在男人薄薄的唇上。
我爷爷说,嘴唇生得薄的人,不好。陈竹侧躺着,干净的眼睛,静静望着徐兰庭。
嗯。徐兰庭有些犯困,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枕边人窸窸窣窣的声音。
哥哥,你不要睡。陈竹抬手,撑起徐兰庭的耷拉的眼皮,固执地说,听我说话。
徐兰庭懒懒地睁开眼,望着陈竹白釉似的脸。看在陈竹出色的那张脸上,不打算跟他多计较。
好。他像一个耐心的大哥哥,听着枕边小朋友没有丝毫逻辑可言的醉话。
你喜欢黄果树瀑布吗?陈竹眼睛直勾勾望着徐兰庭。
成,还得一问一答徐兰庭叹息,懒懒地嗯了一声。
我就是在那儿长大的。小时候,表哥和表弟都会把好吃的让给我,他们对我都很好。
徐兰庭:嗯他昏昏欲睡,勉强撑着一丝清明。
可是,我还是很想爸爸妈妈。陈竹抱着徐兰庭的胳膊,声音轻轻的,爷爷说,爸爸妈妈是英雄,为国做贡献。可是,我还是很想他们,我想他们回来。
徐兰庭终于睁开眼,他记得,陈竹的父母都已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