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局促
傍川的天很蓝,连一丝云翳也没有,太阳光直直地就落下来,遍洒万物。这是一个比较文艺的说法,换句话说,就是很晒。
白山和唐庚已经在这边呆了有好几天,他们已经和生产车间的一个工头混熟了。混熟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找对了人,无非是一点钱一点利,一点威逼一点利诱的事情。
“哥,今天上头刚刚搞完视察,明天场子肯定管得松,要是你们方便的话,我带你们进去走一圈看看?”老鬼顶着一张看上去有四十好几岁的面孔,依然腆着脸管白山他们叫“哥”。不知道假如刚开始见面的态度再强硬一点的话,老鬼这个滑头会不会管他们叫大爷。
“能行吗?”白山站在一树阴凉下面,右手搭了个望远的姿势看着不远处的厂房,“要是被发现了,你得完蛋,我们也不好脱身。”
开玩笑,那么大一个厂房,门口的看守都是荷枪实弹的。一旦他们进了场子被发现了,大门一落锁,那就是一个关门打狗的局面。如果真的不幸落到了那个田地,恐怕就只有凭空长出一双翅膀来才能逃出生天了。
唐庚站在边上抽烟,天气太热,他鬓角淌了些汗。
“没诓我们吧老鬼?”唐庚似笑非笑地看着老鬼,那清凌凌的眼神看的老鬼心里直发毛,“别是想把我们诓进去,转手卖给你上头的人邀功啊。”
“我、我这怎么敢啊!”老鬼听得腿肚子打颤,他一边鞠着躬一边赔着笑,冷汗和热汗一起顺着后脖颈往下淌。
“我说的要是有半句假话,就让我给场子里养的看家大狼狗给生生撕碎了!”老鬼举起右手,三指并拢,煞有介事地发了个誓。
白山和唐庚对视了一眼,敲打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可以谈正事儿了。
唐庚掐了烟,亲昵地走上前去拍拍老鬼的肩膀,“行了,逗你玩的呢。要是真信不过你,一开始就不能找你帮这个忙了。”
老鬼在心里松下一口气,他道:你们这逗我玩,玩的也忒大了点!差点没被你们给吓死。
“地图带来了吧?”白山也靠过来。
“带来了带来了。”老鬼忙不迭地答,他从兜里掏出半张揉皱的纸,在树荫下一块石头上铺开了,便指着地图比划便给白山他们讲场子里的构造。
老鬼干这行也干了快有二十年。青壮年的时候入了伙,一路混混沌沌地混着,混到如今不惑之年,也混了个工头的地位。其实他要是一直这么继续混混沌沌地混下去,如果不恰好赶上帮派内斗,或者帮派之间的火并,他大概是可以熬到平安退休的。
他本来不用掺和进这档子事情里头去,可是当他某天晚上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走进洗手间之后被人用冰凉的剃刀顶住颈动脉,差点吓尿之后,他这辈子就注定与平安退休无缘了。
“嘘,别出声,也别怕,”男人的声音很凉,从黑暗中传来,“不会杀你,只是找你帮点小忙。”
老鬼魂不附体地被男人带到客厅里坐下了,灯打开,面前站着两个男人。看上去都不是好惹的。
老鬼颤颤巍巍地抬手,举过头顶,表示自己会尽力帮好他们口中的那个小忙。
这不过是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一句有口无心,为了保命而随意做出的保证罢了。但是白山他们既然找到了老鬼,那就是有笃定能让老鬼帮忙的筹码。
“你上头有个姐姐,姐姐有个独生子。”白山在老鬼对面坐下,他看着老鬼,“那小子被人带去了世纪饭店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利滚利根本还不起。你姐姐找到你求你帮忙,说欠的债一周之内要是还不清,那边就要砍你侄子两只手。是不是?”
老鬼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流进眼睛里。他狼狈地眨眨眼睛,“是。”
他今天晚上被人灌酒灌成这样子,就是为了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去托关系求情。
谁让他只有那么一个亲姐姐呢?
“帮我们个小忙,”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微微勾了下嘴角,“真的只是小忙。”
老鬼头皮发麻,他勉强对上男人的眼睛。真的只是小忙,不是花式索命吗?
“带我们进邱旭建的那个厂子里,我们走一圈出来,然后就让你把你侄子完好无损带回家。”那个神情冷清的男人道。
老鬼吞噎了一下口水,他的脑子有些锈住了,转不过弯来。
带他们进厂子,然后他们就把那小子全须全尾地带出来?风险和受益成正比吗?
“只要你不出声,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我们来过。”那个男人很耐心地循循善诱。
老鬼艰难地眨了下眼睛,他生涩地开口,吐出一个字,“好。”
老鬼把场子里的地形和重要车间给他们过了一遍,然后开始交代一些别的注意事项。
“明天会有人送原料进车间,我是管这个的,到时候你们换上衣服跟着队伍混进去。送原料的都是我的人,你们不要出声,不会有人故意为难的。”老鬼指尖在他画的那半张地图上面摩挲过一阵。
“原料送进去之后会有工人开始卸货,你们有大概四十分钟的时间去找你们想要的东西。这四十分钟我会守在卸货的那个地方,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会尽量帮你们挡,但是你们自己也要小心。”
老鬼不是没有揣摩过这两个人的身份。究竟什么人会这么费尽心思地要进厂子里一探究竟呢?能帮他从世纪饭店里把欠了巨额赌债的侄子捞出来?是警察么?可是警察怎么会和绿水城那边搭上关系呢?可能是他多想了吧?毕竟在这块土地上,警察已经有多少年都没管过这档子事儿了。
老鬼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又接着继续讲,“四十分钟之后你们一定要记得回来,最好能提前一点,我再带着你们出去。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大家都得玩完。”老鬼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抬头看了眼他们两个。那张平凡的,甚至有些猥琐的脸上带上一种肃穆的神气,几乎显露出些微的神圣来。
“好。”白山和唐庚一齐答道。
就算老鬼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也不会拿他的命去开玩笑。说好了进去走一圈不惊动任何人,作为交换把老鬼的侄子放走,那这就是他们的交易,雷打不动,说话算话。
“辛苦了!”他们郑重地拍了拍老鬼的肩膀。
“老鬼通知的明天晚上十点。”白山坐在廉价小旅店的床上,床单是米白色的,稍微有点潮。小旅店里的空调年久失修,用起来有“嗡嗡”的响动,而且还漏水。所以这几天晚上他们都是关了空调,然后把窗户全部打开。
天气湿热就会有蚊子,双人间的四个墙角有三个都点了蚊香,让整个房间带上一点异域的朦胧气氛。
“嗯,送原料嘛,量肯定不小。晚上天黑了,没那么打眼。”唐庚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上,他面前布满刻痕的小书桌上摊着老鬼画的那半张地图,唐庚又用纸笔重新画了一副更清晰的图。他们要在出发之前把图上的信息都给记住。
“你们队里其他人进展怎么样?”白山拨弄着床单,日色从半掩的破旧窗帘缝隙里漏进来,沾染了他的眉眼,金色的。
“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唐庚画着他的地图,分出一般心思和白山对话,“还得亏你计划周详。”
“夸我吗这是?”白山笑道。
“嗯。”唐庚轻轻应一声。
“太阳落山了一起去城里转转吧,”白山抬起一只手,挡在眼睛前面,看阳光从指缝里往下漏,“要不然一直干等着没意思。”
狩猎前的蛰伏有些磨人,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总要找点什么乐子打发一下时间。
“好啊。”
白山松松仰倒在床上,微微扬了嘴角。
他躺了一会儿,房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连素来恼人的阳光在此刻都显得静谧美好。白山都已经快要睡着了,他却突然想到什么事情,翻了个身又坐起来了。
“嗯?怎么了?”唐庚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着他。
“说好了要帮人家侄子摆平赌债的,”白山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站起来向门外走,“我去打个电话。”
唐庚看着他走出房间,然后关上门。
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个熟悉的号码。
平储在接起电话之前先默默看着那个号码,看了好一阵子。像是在看着什么珍贵又易碎的东西。
他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平储声音放的很轻,他指尖在机身划过,“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电话对面传来轻轻的笑,听起来就让人愉悦,“你呢,你怎么样?”
我忙的想死。当然这话并没有说出口,说出口的是更具有社交礼节的,“我也挺好的。”
毕竟也没有什么必须要表露真实情绪的联结了不是吗?
“那挺好。”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和真诚。
“嗯。”平储应一声。他没料到他们的对话会有一天变得客套而疏离。他一时有些无措。
“打电话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电话那头倒是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很爽快地开门见山了。
这下心里总算好受一些了。平储无声地呼出一口气,镇定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