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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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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蓁扭了半个身子去瞧他:“公主美,妹妹不美?”

他把视线从步长悠身上调回,上下一看,眼里浮出一点笑意,道:“妹妹比小时候好看,不过妹妹嫁人了,嫁了人的女人可没什么看头。”

真是句大胆的话,步长悠不免又看了他一眼。

裴蓁对这种评价相当不满意:“公主也有人家了。”

他却不上当,只道:“没成亲就不算。”

裴蓁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略微一思索,“你见过裴炎了?”

恒渊单手扶着亭柱,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昨儿跟父亲、祖父去君府拜见君侯,刚好遇上他轮休,见了一面,现在也在王上跟前呢。”顿了顿,意有所指,“他最近好像过得不怎么好,嘴上都长疔了。”

裴蓁知道他说什么,可她假装没听懂,只笑:“裴炎跟他的名差不多,火大,尤其到了夏天,火上加火,就爱长疔,长一个都是小事,经常一长一堆,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又道,“你不是来为太后拣瓜么,怎么有空来跟妹妹闲聊?”

恒渊左手捏着一枚黑玉重环壁,漆黑如墨,下面坠着同色流苏,他隔着裴蓁,微看向步长悠:“在瓜田里捡的,好像是公主掉的。”

裴蓁回头来看,步长悠一身白,倘若配黑玉,黑白分明,她应当有印象,可却一点记不起来,她问:“是你的么?”

步长悠站起来,走过去,棠梨往后让了让。

亭子建在高出地面的台子上,他站在台基下,这样一来,步长悠的视线稍微比他高些。步长悠微微倾身,隔着凭栏将玉佩接过来,与此同时,恒渊右手往她腰间一探,将她腰里的一枚玉佩拽了下来,收进袖中。

步长悠倾身时刚好挡住裴蓁和棠梨的视线,她俩并未看到。

步长悠没看玉佩,一直看着他,他立在那,就似笑非笑的,步长悠点头道:“是我掉的,多谢。”

恒渊笑了:“举手之劳,公主不必言谢。”又风度翩翩的道了一句告辞,就走了。

步长悠回过身,裴蓁要看玉佩,她不让看,说没什么好看的,然后转移了话题,问她第一次看海,然后呢。裴蓁的注意力就从玉佩上转到了自己第一次看海的经历。说看到了鲛人,鲛人人身鱼尾,落泪成珠,恒家就有鲛珠。他们还送了她鲛珠手串,十二颗珠子,饱满圆润,大小都一样。当时她弟裴煊因为太小没跟着去,特别愤恨,裴蓁为了抚慰他,就把鲛珠手串给他了,结果裴煊转手就把它送人了......

两人一直在园子里待到夕阳衔山,方才回去。为了不跟鄢王一行人碰上,她俩走偏门出去。

走出去好远,步长悠倏然一惊,摸了摸身上,说那枚玉佩又掉了,要回去找。裴蓁说帮她一块找,步长悠说她怀着身孕,别太劳累,让棠梨送她回去。裴蓁没有坚持,只嘱咐她别太晚回去,这园子大,虽然有看守的宫人,可天黑之后还是挺吓人的,步长悠点点头。

棠梨和裴蓁走后,青檀陪步长悠回去,过偏门,进园子。步长悠让青檀到别的地方找找,自己则去了方才的那片桃林,顺着林中的小径到亭子去。她在亭子台阶旁的草丛里把那枚黑玉玉佩捡起来,用手指一点一点的揩掉上面的草屑。与此同时,她身后有个人慢慢过来了,那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和她的交叠在一起。

她没有动,仍旧专注的揩玉佩上的草屑。

后头先伸过来的是一把野花,野花骚在她脸颊上,痒痒的,步长悠下意识的旁边躲了一下,这才转过身来。

第19章 笨拙

恒渊眼中的笑像露水,带一点凉意:“公主可让下臣好等,下臣等得都有点信心不足了。”

她的目光从他额头下来,依次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细看五官,算不上多好看的一个人,可合起来,那张脸却像画,带一点远去的古意,像只能在词赋诗章中想象的文明。

恒渊将手中的野花别在她耳后,别好后,又仔细看了两眼,叹息道:“搁着这么美的未婚妻不爱,却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孤女弄了一嘴疔,裴炎大约是瞎吧。”

步长悠有点没听懂,但她饶有兴味:“怎么说?”

恒渊往前上一步,手臂搭在她肩上,半揽着她,她没迎合,但也没拒绝:“昨儿去武平君府,原本是恭喜他来着呢,以为他正春风得意。可见了面才发现他眼圈发青,一嘴的疔,实在没半点春风得意的样子。后来跟府里的下人闲聊,才知道他养了一个小孤女,两人最近因为赐婚的事吵得特别厉害。就前天晚上,小孤女还一个人跑了出去,他找了整整一宿。我和父亲、祖父到府中时,他才刚从外面回来,草草洗漱一番就出来见客了,可不眼圈发青么。”

裴大人吃了一个暗算,家里的确要鸡飞狗跳,倒在意料之中。只是不明白这个人说这些的用意,步长悠跟他拉开距离,瞧着他:“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恒渊笑得风流蕴藉:“就是想告诉公主,他可以养小孤女,公主也可以,谁规定女人只能守着一个不忠的男人呢。”

步长悠没经过情|事的优点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听出了这话里的暗示,兴致勃勃的都跃跃欲试:“你是说我可以养你?”可说出的话却是否认,“我可没什么东西养你。”

他握起她的一只手,这手有玉的冰凉,也有玉的细腻。他拉到唇边亲了亲,低声道:“我不要公主的什么东西,只要公主就够了。”

步长悠瞅着他,仿佛在看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半晌,她继续以退为进,好心提醒他防备自己:“我是有婚约的人。”

他拉着她的双臂将它们搭在自己肩上,直瞅着她的脸,一副探究的神态:“婚约能约束公主?不能吧,公主和我好像都不是什么规矩人。”

夕阳已完全落进山中,远处的群山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似的,显得朦胧起来。黄昏已过,傍晚来临。

步长悠笑了,好像是特别满意这句话,但因为过于突然,而有了惊人的意味,像瞬间就酝酿好的阴谋:“你说得对,是不能。”将手臂从他肩上取下来,“站着挺累,到亭子里坐会儿吧。”

她转身进亭子,他却拦腰将人扛了起来。步长悠最初有一瞬间的慌乱,可很快就镇定下来,别在耳后的野花落了一路,像某种偷情的罪证。

亭子三面环美人靠,中间搁着一张桌子,他将人搁在美人靠上,压着人往下倒去。

步长悠依然没躲,顺其自然的倒了下去。

恒渊的右手撑在她颈边,俯身看她,发现她一点不惊慌。这位公主怕是个惯犯吧。

他倒不急着干正事,而是问:“公主在想什么?”

她看着他,问:“你有妻子吗?”

他理所当然的点头:“有的。”

她又问:“那妾吗?”

他摇头,说没有:“成亲之前我们立了契约,我不能纳妾,只要我做到这个,成全了她的名声,其他的,她不管。”

她问:“这是相敬如宾?”

他点点头,道:“算吧。”又一顿,“公主若是嫁给裴炎,八成也是这样。不过裴炎比我正派,不会乱搞,但带着那个小孤女整日在公主眼前整天晃,也够糟心了。”又顿,“听说不是裴家主动提出要结这门亲的么,怎么看着他倒是像被勉强的那个?”

步长悠没说话。

恒渊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伸手将她的脸扶正,低头吻下去。

嘴唇长在自己身上倒不觉得软,可碰到别人的,那感觉像羽毛似的。先是嘴唇,接着舌头滑进来缠绕。步长悠立时就恍然大悟了,原来是这么着的。

好一会儿,他讶然道:“公主原来……”

步长悠气息有些不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失笑 :“我看公主处变不惊,还原以为遇上高手了。”说着又低头去吻,她却躲了,他的脸颊就落在了她的肩窝里。她道:“我还是更喜欢听你说话。”

他在她肩窝里笑:“说什么?咱们俩个能说的只有裴炎,公主想听他?”

她言简意赅道:“想听。”

恒渊把脸从肩窝里拔|出来看她。

她倒没什么可遮掩的:“我在宫里待的太久,对外头一无所知,随便说什么都好,我喜欢听你说话。”

他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原来公主喜欢循序渐进。”略微一思索,“行吧,反正对美人,我都有足够的耐心。”说着将她拉起来,自己却躺下去,把头枕在她腿上,“公主想听什么,我知无不言。”

步长悠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不如说说你妻子。”

他撇撇嘴,一脸不屑:“她没什么好说的,一个不解风情的女人罢了。”

步长悠问:“她不喜欢你?”

他觉得她问反了,有些纳闷:“公主怎么会这么问?”

步长悠道:“你好像在抱怨她。”

不过这事倒没什么可否认的,他点点头:“她们家把她嫁过来,也不过为着恒家的权势而来,在这个前提下,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有时你想着还得过一辈子,妥协一下,跟她好好说话,她也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什么意思。”

步长悠觉得应该不止这么简单:“倘若你真纳妾,她能怎么着?”

他徐徐叹气:“契约上写明了,倘若我要纳妾,我手里恒家的产业得分她一半。”

步长悠怔了一下,道:“真是个聪明人。”

恒渊点头赞同:“是个聪明人,但太聪明了,做什么事都权衡利弊,你跟她讲情谊,她跟讲价值,你跟她讲乐趣,她跟你讲结果。倘若是生意上的伙伴,这聪明让人求之不得,可作为妻子,就难免有些冷漠和无趣。”

步长悠脑子里浮出了二公主的脸,二公主跟恒渊的妻子好像是一路人。

他道:“我一向对聪明人没什么好感,我还是更看重聪明人用笨劲。”

这句话似乎太高深,步长悠理解起来颇有些困难:“什么是聪明人用笨劲?聪明人之所以是聪明人,不就是因为不笨,所以才叫聪明人么?”

他沉吟了一会儿,想着怎么解释,半晌,想到了,道:“比如公主的未婚夫,他就是个聪明人,但他身上又有一种笨拙劲儿,让人怜爱。”

第20章 阴谋

步长悠摇头,表示还是听不懂。

恒渊想了想,道:“大概五、六年前吧,裴中尉带着自己的一双女儿到云中去。说是访友,其实身份是特使,代王上来视察云中水军的。他们在云中逗留了一个多月。父亲见了裴炎后,对母亲说,同样是长子,差别怎么如此大,瞧瞧人家家的孩子,即便在客中也不懈怠,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读书、练剑,咱家这个就知道玩。我当时听了不信,因为都是少年,自己贪玩,便以为全天下的少年都跟自己一样。我想他即便真有练,也不过是做给人看,因为我经常做出勤奋的样子,就是为了糊弄父母。我派人去盯他,后来干脆自己早起去盯,结果发现还真是。一连十几天,他每天都是卯时正起来,先练半个时辰的剑,再读半个时辰的书。裴中尉有时会指点他,有时不会。”顿了顿,“那年他到云中做客的很多事我都忘掉了,唯独对晨曦中练剑的身影印象深刻。”

步长悠想起在三道月洞门后看到的那个练剑的身影,原来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练剑或许犹如画画,再怎么知道自己天赋异禀,也都得慢慢熬过来。长大是个漫长的过程,漫长而又寂寞。或许那个星河能够让他不寂寞。

恒渊继续道:“祖父常追溯往昔,无不感慨,说武王在位时,国中遍地是能独当一面的文臣武将。那个时代过去后,整个国家开始休养生息,我们这一代在安逸中出生,不知创业艰难,只懂享受。祖父说鄢国交到我们这代人手里,真令人担忧。可父辈该担忧的担忧,小辈该无动于衷的还是无动于衷。猛兽放回山中才有危机感,若是豢养起来,它当然不会奔跑。在这样安逸的环境中待久了,猛然发现同龄中有个同样身在安逸之中却没懈怠的人,那种刺激比父辈数落一百遍一千遍都管用。他们走后,我也曾发誓要如何如何,可只是一阵子而已。两、三年前吧,我到都中来,去武平君府拜访,才明白裴炎的苦。他是裴家子孙中最像武平君的人,人一说他,必定要带上武平君,说武平君当年怎样怎样。倘或别人说我像祖父,我会觉得是荣耀。裴炎不行,他心高,可祖辈太强,他要摆脱,就不止需要家世和天赋,还要需要很多努力。裴炎这种人,我一边佩服的五体投地,由衷的觉得厉害,可一边又觉得他笨。吃喝享乐也是一生,他又不是没条件,他家那个小弟弟裴煊,上头压着祖父、父亲和大哥三个人,可愣是一点负担没有,也读书练剑,可斗蛐蛐逛青楼一样不落,裴炎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苦?”

风里有湿意,凉月升起,在天边若隐若现。

恒渊见她不吭声,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她低眼看他,问做什么,他问:“公主在想什么?”

这是一番怪谈,强大在能自圆其说,她道:“头次听人把奋发韬励叫笨拙,把享乐说成聪明,大约你觉得自己是上善若水,是老子无为,是天底下顶聪明的人。”

他从她腰间掏出一缕青丝来。青丝真长,从腰下掏出来那一截都能打几个蝴蝶结,那站起来估计能到膝下去。不过他喜欢这长长的青丝,有缠绵的意味,他搁在鼻尖闻,有淡淡的草木香,他问:“怎么,公主不觉得我比他活得自在快活?”

“不知道。”步长悠回答。

她的确不知道。不知道他是甘之如饴,还是不堪重负。

恒渊笑了笑:“不过我打心底里喜欢他那样的人,我喜欢聪明人身上带点笨劲儿。一个聪明人身上若是没这点东西,要么显得无情,要么显得油滑,都欠缺可爱。倘若裴炎是我妻子,我一定会好好怜爱他,可惜他是个男人。”

“这么说倒也是理。”她看天色,“不早了,我得回了,你不回么?”

他坐起来,往她颈边凑,姿态亲昵:“我跟他们说丢了东西在园子里头,得好找呢,晚一会儿不要紧。”

步长悠却站了起来:“那你继续找,我先走了。”然后把手里握的黑玉佩给他,要他把自己还给她,他不接也不还。

就算了吧,步长悠转身走,他却牵住她的手腕带回来:“就这么走?”

“不然?”步长悠问。

他笑了,笑她明知故问,不过倒很乐意配合,这像调情:“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公主?”

步长悠微微有些诧异:“你不已经见到了?”

他仍然配合:“一面哪里够,还想见。”

步长悠诚恳道:“但是见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他穷追不舍。

“我有婚约,被发现了咱们可都不好过。”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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