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尹修竹坐过去,小脑袋垂着,不看他。
齐暮把藏着的巧克力拿出来:“偷偷吃,别让老师看见。”幼儿园不让孩子带零食,不过齐暮向来不把老师的话当回事。
他昨晚吃了几块,觉得真好吃,今天就悄悄带来给尹修竹。
尹修竹看着巧克力,只觉得眼眶生疼。
齐暮催促他:“快吃,我特意给你留的。”说着他还舔了舔嘴,馋兮兮的。
尹修竹摇头道:“我不吃。”
齐暮眨了眨眼睛:“很好吃的,要不是想到你,我早自个儿吃了。”
他这样说着,尹修竹心里更难受了。
他们认识一年多了,尹修竹从未拒绝过他,这次却死咬着牙不肯要。
齐暮纳闷了:“怎么了嘛?你不是最爱吃巧克力了?”
他不爱吃,只是因为齐暮爱吃,所以他才吃。
可是齐暮要走了,等他走了,他再也吃不到巧克力了。
尹修竹咬了咬牙,终于抬头看向他:“许愿精灵都是骗人的。”
齐暮:“怎么可能?我今年许愿了一个遥控机器人,第二天早上它就在我枕头边了!”
和他想得一模一样,贼带劲。
尹修竹又低下了头:“可能、可能是你的生日吧,所以我的愿望实现不了。”
“我都把生日分你一半了,我实现了你肯定也会实现!”
“实现不了了。”尹修竹感觉到一阵阵酸意涌在鼻尖,“肯定实现不了了……”
齐暮怪心疼的:“你到底许了个什么愿望。”
“我……”话到了嘴边,尹修竹又咽了回去,他不能说,说了就真的实现不了了。
齐暮哄他道:“你别急嘛,这许愿精灵可能和你不熟,得等一等。”
尹修竹看向他:“真的?”
齐暮点头道:“真的!”
可是齐暮要去实验小学了,他们要分开了。
尹修竹还抱有一丝期待,不敢再提愿望的事。
倒是齐暮主动提起了小学的事:“对啦,我妈让我去实小,你也去呗。”
尹修竹愣住了。
齐暮凑近他,小声嘀咕:“我跟你讲,我妈特别厉害,她说的事都很准,她说实验小学好,那就肯定好,你跟我去准没错。”
他这小秘密只和尹修竹说,虽然和许小鸣方俊奇也是好朋友,但他心里很清楚,许小鸣和方俊奇更要好一些,就像他和尹修竹。
朋友嘛,也不都是一样的。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许小鸣的好东西都留给方俊奇呢。
见尹修竹不出声,齐暮又跟他说道:“你回去跟你妈说说呗,实小真的好,听说还不用交学费呢。”九年义务教育什么的,齐暮不懂,但不用花钱就能上学,总归是好事吧。
尹修竹呆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了,他心动了。
怎么能不心动呢?
他可以不用和齐暮分开,只要他有足够的勇气去和爸爸谈一谈。
第7章
齐暮压根就没想过要跟尹修竹分开。
说好的罩着,分开了还怎么罩?
他爸说了,男子汉大豆腐说话要算数。
不对……好像是男子汉大丈夫?管他呢,反正他爸在他妈面前就是大豆腐。
齐暮把有点儿化了的巧克力推给他:“你吃不吃嘛?”
他还没说完,老师发现了:“齐暮,你在做什么?”
齐暮赶紧把巧克力收进掌心,坐得板板正正。
老师威风凛凛地走过来,问道:“是不是又带零食到学校了?”
咱们齐暮坦坦荡荡,从不屑撒谎,他呲牙道:“是。”
老师:“……”噢,好气,可是又没办法!
尹修竹不想齐暮挨训,想开口,齐暮已经蹭地站起来,问:“老师,我是去后面还是去门外?”
老师:“门外!”看到他就肝疼。
齐暮喜滋滋地起身,临走前偷偷把巧克力塞到了尹修竹手里。
尹修竹看着他的背影,攥紧了温热到有些变形的巧克力:他要和齐暮在一起,一定要和他在一起,除了他再也没人对他这样好了。
齐暮哪里会老实在门外罚站?他拐个弯就去了洗手间,撒泡尿再洗个手,拿起自己香喷喷的小毛巾擦了擦手——尹修竹真好,每次都帮他把毛巾洗得这么干净。
教室里在上课,齐暮在外头和二班的董季生撩闲。
——这小混球也被老师赶出来罚站了。
董季生问他:“你要去实小?”
齐暮道:“对啊,别想我。”
董季生:“我想你个大头鬼。”
齐暮耸耸肩:“没了我,谁陪你罚站?”
董季生:“我才不用人陪!”
齐暮道:“那我走了。”
他转身就要走,董季生没他胆肥,老师让罚站他就老实站着,哪儿都不敢去,平日里也就齐暮陪他,他一走,他自个儿还真无聊。
“诶……”董季生喊他,“你走了,你们班的小……”
神经病三个字没说出来,齐暮瞪他一眼,董季生改口道:“你的小跟班怎么办?”
小跟班也不好听,齐暮道:“尹修竹。”
董季怕他一言不合就怼拳头,只好道:“尹修竹尹修竹,记住了。”他和尹修竹同班两年都记不住他的名字,如今倒是记得实实在在。
齐暮理所当然道:“他跟我一起呗。”
董季生也就是个小屁孩,懂不了那么多,他道:“也是,你俩可以一起。”说完他就美滋滋了,瑞小好啊,没了齐暮大魔王还没了小神经病,真让人期待。
下课的时候,尹修竹第一个出来,把手心的巧克力给齐暮。
齐暮诧异道:“你怎么没吃?”
尹修竹道:“我吃了一口,这些给你。”他知道齐暮想吃。
齐暮没馋住,问道:“你真不吃啊?”
尹修竹道:“快吃吧,别被老师看到。”
齐暮嘿嘿一笑:“还是你对我好!”说完他就剥了塑料纸,把巧克力整个塞到嘴里。
尹修竹见他这样,心里比吃了巧克力还开心。
放学回家,齐暮嘱咐他:“别忘了回去和你妈说啊。”
尹修竹郑重点头,他攥了攥拳头,给自己打气。
齐暮早早回家了,尹修竹直到天边微暗才等来了接送他的司机。
一路无话,直到车子驶入了大门,他才微微紧张起来。
他家很大,车子驶进大门后还要绕过花园才能看到后头的楼房。
花园被修整得很好,但对尹修竹来说却算不上漂亮,他不喜欢这些暗绿色的松柏,他觉得它们很高,而且阴森,仿佛将所有光都挡住了。
花园后面的楼房占地面积广,风格雅致,取得是闹中一静。不过这一切落在一个六岁孩子眼中,全是寂静与压抑。
他不想回家,不喜欢屋子里那无处不在的阴冷,即便是开了空调,即便温度计上显示着温度宜人,可那股穿破皮肉、渗进骨缝的冷漠却无处不在。
尹修竹深吸口气,推门进了屋。
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连灯都没开,漆黑且空旷的屋子像一个张开嘴的巨兽,随时准备将踏入其中的猎物吞噬。
尹修竹小跑过去,开了灯。巨大的水晶灯,将整个房间都照得犹如白昼,可微颤的手指却没那么快平复下来。
他又深吸了口气,退回玄关处把鞋子换好,然后用毛巾擦了擦自己的鞋印——保姆发现的话会骂人。
做完这些他才慢腾腾地上楼,去了最右手边的屋子。
门关着,无声地拒绝着所有人。
尹修竹敲了敲门,里面什么声音都没传出来,但他知道他的母亲在里面。
他按下门把手,推开了门。屋里很暗,只有窗外血色的夕阳投了进来,照在了坐在那儿的女人身上,映出了些暗红。
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极安静,仿佛一尊冷漠的雕像。
她生得很漂亮,有着让人惊叹的绸缎般的黑发,还有着迷人得仿佛冷玉般细致的肌肤。
她正值最美的年纪,却失去了生机,成了一朵枯萎的花。
尹修竹的样貌随了她,这样的五官落在一个男孩脸上,精致得有些阴柔了。
他看了母亲一眼,垂眸道:“妈,我回来了。”
没人回应他,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
尹修竹眼中还是升起了一丝失望,即便次次如此,即便早就知道了结果,他还是在隐隐期待着,也许哪天会不一样,也许哪天她会看他一眼。
可惜没有,就像他坚持不懈地来向她问好一样,她也始终给他无尽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