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千面一行人在堇临的安排下入住了离宫殿不远的一处联排小院。千面独自居住中间，随她而来的两位神君共住于左侧，宿戈和孔时清则共住在右侧。三处院落均是一墙之隔，既能保证住客的隐私，一旦发生什么，互相之间也方便即时救援。

鸾鸟族安排的住处与宫殿风格相似，所有物件皆是木制，房中除去这些外还放置着苍翠的绿植和水墨屏风作点缀，处处流露出诗情画意之感。

不过这些，孔时清无心欣赏，进门之后他的目光直接锁定在了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到桌边，拿起茶杯打算往嘴里灌。

然而在将茶杯送到嘴边的时候，他犹豫了。

孔时清是真的非常口渴，他跟宿戈来到这个地方之后除了躲避袭击的鸾鸟外，一直在赶路，喘口气的功夫都不多，更别提坐下来喝水了。拿到茶水后，本该牛饮一番解渴，但是他心中顾虑重重，担心出现话本子里写的那种吃了某处的东西便再也不能离开某处的糟心事。喝与不喝两个选择在脑海里拉扯，反复几次后孔时清长叹一口气把杯子放回去，咽了咽口水，移开目光。

他这目光一转，自然而然就看到在自己后面进门的宿戈同样拿起茶杯，没有停顿地把热腾腾的茶水灌进了肚子里，再将空杯子放下，全程神情淡然，仿佛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孔时清惊得一下子从木凳上跳起来，指着空茶杯的手直哆嗦，说话都不如从前利索:“你、你，我说宿戈，你怎么把它喝下去了？”

“我渴了。”宿戈陈述这个事实，并不觉得自己喝茶水有什么错。

听到“渴”这个字，孔时清再次咽了咽口水，克制住想要喝水的冲动，“这里的东西不能乱吃，水也不能随便喝。我跟你说我以前看过一个话本子，里面有个人误入了另一个世界，然后他吃了那个世界的东西，就被永远留在那里回不去了。当然我不是说咱俩的情况跟话本子写的一样，毕竟话本子大多是杜撰的，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应该慎重为上。”

噼里啪啦说完一通大道理之后，孔时清不免垂头丧气:“结果你喝了，我该早点跟你说的，现在吐出来估计来不及了。”

宿戈倒是没有想这么多，看见孔时清盯着茶杯的目光里写满渴望两个字，顺手拎起茶壶重新斟了杯茶，把茶杯推到后者面前，说:“喝吧，别想那么多。我们在这里尚且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找到出去之法，总不能自己先渴死饿死了。”

孔时清一琢磨觉得宿戈之言有理，立刻将杯中茶水饮尽，又抓起桌上的糕点囫囵塞入口中，“你还真别说，就算这个地方是假的，东西却是好的，不愧是神住的地方。”

两人沉默片刻将吃食瓜分干净。

孔时清摸了摸传来饱腹感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抹掉嘴角的糕点碎屑，说:“我觉得这里不太像个幻境。”

宿戈示意他往下说。

“所谓幻境，我觉得必定是因人心而起的，就像是在北城斗场的时候，最后那场比赛你还记得吗？对面那两个新面孔不知是什么路数，把我们圈在奇怪的雾里，用幻境重现每个人心中最恐惧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在幻境里看到了自己最不想回忆的事情，说远了……其实我的意思是，幻境多是为了窥探利用人心，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围绕这个目的运转。可是你看我们现在进入的地方——万年前的蓬莱天界，我们无从经历过这样的地方。”

宿戈沉思片刻，后开口:“你说的不无道理，而且今日我们经历的种种，先是被鸾鸟族的人追杀，再是误入鸾鸟族禁地，遇到千面，跟她来到鸾鸟族的宫殿。这些事情让我有一种感觉，仿佛这里是自成一个世界，在重演万年前的事。”

“万年前的事？”

如果不是在东城进入过那个蛇虫鼠蚁遍布还充满瘴毒的峡谷，在峡谷中误入过夏子昭之墓，孔时清是绝对不会知道九天统治权更迭这样早已经成为历史的事情，更不会在眼下杂念丛生时抓住一点瞬逝的灵机。

“我记得惠茗说过，子昭神君炼神兽为器，将神兽之魂禁于器中，就连凤族族长之子也因此身死，最后那些被炼制的器开始反噬使用者，子昭神君建那样一座墓就是为了镇压神兽之魂。宿戈，我们无从知晓子昭神君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蓬莱天界覆灭了。用这个结果倒推，以玉帝为首的神君神女们跟以龙凤二族为首的神兽之间绝对爆发过激烈的战争，如果你没有说错，我们怕是要被卷入这场结局已经注定的战争里了。”

宿戈在说出猜测时自然也想到了孔时清说的事，当即起身，到门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之后将门关上，回到原位。

孔时清自己说着话也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喝杯茶水压惊，再开口时刻意控制了自己的音调，悄悄道:“你说我们遇到的那个千面是什么人？”

“我听这个人口称‘父帝’，应该指的就是玉帝，她可能是玉帝的女儿。”

孔时清咋舌，喃喃:“玉帝是蓬莱天界之首，他的女儿竟是这般模样，行事作风平易近人，真是……”

他自言自语时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梦中呓语，宿戈听得不真切，反问了一句他在说什么。

孔时清猛地摇头，道:“我是说，刚才宫殿说话的情形你也看在眼里，似乎鸾鸟族这边对这个玉帝的女儿只是表面恭敬，做个样子而已，这是不是意味着两边的矛盾已经到了完全无法调和的地步？还有他们说的玉帝设宴一事，要我说，怎么看怎么像一场鸿门宴，就是不知道这场宴会在蓬莱天界的覆灭里发挥了什么作用。”

“这场宴会一定不简单。”宿戈回忆千面和堇琇的对话，“千面的说法是玉帝宴请各族，各族应该都会派人去，这不就相当于把各族族长或者能够代表各个族群的人聚集在一起，要是在宴会上发难，这不就是把神兽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还有，千面作为玉帝的女儿，亲自来鸾鸟族送请帖一事也很可疑。你想想，神兽族群何其多，遍布六荒，以她这样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每份请帖都自己送，所以她只可能是挑选了一些比较重要的由自己来送。那么，衡量的标准是什么？”

宿戈停顿片刻，理了理思绪继续往下面说:“我们知道的结果是玉帝败了，九天最终由神兽统治，百兽以龙为首，百鸟以凤为尊。龙族与凤族，必然在这场争夺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而鸾鸟族是凤族的追随者，以千面的身份会说出最忠诚几个字，想必鸾鸟族和凤族关系很紧密，我猜测千面会来鸾鸟族所在的女床山跟凤族脱不了干系。”

“那我们……”孔时清欲言又止，挣扎纠结一番后说下去，“我们被认成修士，糊里糊涂就站在了神兽对立面，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也不尽然。”宿戈说，“我现在神力全失，暂无恢复可能，我们不能跟任何一方起冲突，否则还没找到出去的办法就命陨于此。我们误入鸾鸟族禁地，已经引来那个叫堇临的人的忌惮，他是鸾鸟族族长之子，即便我们现在转投鸾鸟族，鸾鸟族这边也不见得会待见我们。所以眼下，不管自愿还是被迫，对我们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站在千面这边，受其庇护，最好是利用这个机会混入宴会里。”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孔时清飞快地接上他的话。

宿戈看了他一眼，后者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蓬莱天界的昼夜交替由烛龙掌管，但是白昼与黑夜的变化过程和人间的日升月落十分相似，并非一下子就变化，而是白黑相融之后再分离。进入黑夜以后，因为没有月光，而悬挂于夜空的星辰的光芒并不足以将整个蓬莱天界照亮，鸾鸟族的人便送来了照明用的夜明珠，每一颗都是两手合握的大小，放入房间后其光芒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孔时清围着夜明珠左看右看，对其大小啧啧称奇:“真不愧是神用的东西，好大的手笔，我头一次见这么大颗夜明珠，而且这么亮，直接把夜晚照成白天了。”

宿戈深有同感:“的确是，我在人间见过的夜明珠，最大的不过这颗的一半，其光芒与之相比也只是萤火之辉。”

“也不知道玉帝弄的那场鸿门宴是什么时候。”孔时清忧心忡忡，“我是真担心就算咱们从这里出去了，也被城主府的那个湖淹死了。”

宿戈失笑，“应该不会。”

孔时清竖起耳朵，“你有何高见？”

“直觉。”

孔时清在原地语塞半晌，将黑布盖在夜明珠上，遮去其大半的光芒，怀着一种既忐忑又不安的心情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