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珈楠的眉宇间有着散不去的疲惫，这并非一直如此，而是从南城被突然出现的怨灵侵扰发生凶杀案开始。一城之主却保护不了被自己庇护的人，这种数个日夜累积下来的近乎软弱的无力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一切起源于流星坠入城主府后花园的那一夜。

珈楠曾在人间生活过十几年，那些日子现在说起来有些遥远了，但是对她而言却是最为灰暗的，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她厌恶男人。来到蓬莱岛之后，珈楠认识了孔青石，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却非常可靠，即便是心中天然对男人不抱有一丁点的好感，两人还是成了同行之人，结伴前往中心岛抢夺争渡果。

每一次的争夺都异常惨烈，珈楠一行人突出重围登上天阶，本以为这样便能顺利去到人人神往的九天之上，他们却实在不走运，遇到了从界门逃出的离舞。离舞擅自越出界门的举止惹怒了身负看守界门之责的狌狌族人，两个当值的守卫盛怒下毁掉了随界门开启而出现的天阶，除了珈楠和离舞之外的四个人都掉进了无尽海，成了新的冤魂。

孔青石在最后拼尽全力推了珈楠和离舞一把，尽管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他即便不这样做也逃不过崩毁的天阶，然而就是他这一推，以一种强硬而决绝的姿态在珈楠心里占据了一个不可说的位置，以至于珈楠最终决定离开中心岛，来到了南城，在黎九的帮助下登上了城主的位置。

故人已逝，万般心绪到头来只剩下悠远的缅怀，有时候珈楠会在夜色中登上城楼眺望漫天的繁星，在深沉浓重的夜色中沉淀心底的哀思。

那夜珈楠照常登上城楼，望着繁星，却忽然见遥远的天边爆出明亮的光芒，一瞬间将那附近的夜空照成白昼。她被那光芒刺得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却发现一颗流星拖着金色的尾巴滑落下来，看它行进的方向，竟是直直往南城这边坠落。

流星滑行的速度太快，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坠入了城主府后花园那边的湖里，却不似它出现时那般爆出光亮，反而什么动静都一下子消失了，就仿佛落进去的只是一颗不轻不重的石子。

珈楠行色匆匆地赶回城主府，到达后花园时，只见湖边围着一群人，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刚才发生的异象。

后花园的湖连着外面的活水，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到底夜晚太黑，夜探湖底不安全，珈楠便让围在湖边的人散了，第二日天亮之后才派几个士兵去下面查看。然而派出去的人就像消失了似的，再也没有从湖底出来过，甚至后面再派出去的人也是这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紧接着怨灵便出现在了南城，起先只是有零星的人撞见过，后面是整座城都被笼罩在一种人人自危的恐怖氛围当中。珈楠不知道那是什么，后被黎九告知怨灵的由来，猜到这样的变故跟那日落入后花园湖中的流星有关，然而派出去的人都是一去不复返，她没法从源头解决，只能寻求遏止的办法。

黎九是从九天而来的凤族人，知晓玄铁的妙用，将其告知珈楠，并把自己离开九天时带走的小块玄铁赠给了珈楠。珈楠命人将玄铁铸剑，交给慧芸，然而即便是这样，慧芸分身乏术，在肆虐的怨灵越来越多的情况下，珈楠找上了离舞，想要后者手里的那块玄铁，但是离舞拒绝了。

离舞身死后，珈楠依然没能得到她手里的玄铁，反而从小童口中得知离舞已将玄铁熔到一把神剑里去了。离开北城前，珈楠解决了小童遇到的麻烦，小童便跟来了南城，捡起离舞教过的锻造手艺，将自己整日整日关在铸剑的地方，发誓要凭着一双手在没有玄铁的情况下铸造出不输给神剑那样品质的武器，只是一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

这些不算久远的过往，令珈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珈楠身边常跟着的四个侍女取的是四季名，春花秋月、冬日夏云，其中春花承担着城主府管家的职责，夏云与秋月从旁辅助事宜，冬日则是近身跟着珈楠。

慧芸带着凤姒和褚容来时，春花正向珈楠汇报府中大小事情。

经通报后，慧芸先进去，说:“城主，昨夜城里又有怨灵出现，已被除去。属下让人核实，被袭击的是一对姐妹，现在家里已经没人了。”

“是……住哪边的？”珈楠的疲惫之色更深。

“……西边。”

南城的布局十分特别，大体分为五个区域，呈“十”字型。城主府位于中心，围绕着城主府建起的各式店铺组成中央区，南区靠近城门，是过往商客暂住地，东区的风景好，成了富人聚居地，北区人员构成微稍复杂些，男女都有，算是城里比较特殊的地方，西区的环境不太好，不过那里的宅子租金很低，住的都是穷苦人。

珈楠对于住在西区的人抱有更深的关怀与怜惜，甫一听闻慧芸呈报上来的事，默默不语许久。

慧芸忆起昨夜之事，神色亦凝重，说话声也更低沉些:“那些神出鬼没的怨灵，比起一开始，越发聪明了。昨夜……”

慧芸将昨夜闫萝带回小女孩，那小女孩却是怨灵伪装一事详尽禀报，末了心有余悸:“属下还是有些大意了，虽对那怨灵已有防备，却还是没占什么便宜。城主，昨夜营房没出事，是有两人仗义相助，他们似乎对怨灵很有兴趣，属下斗胆，把这两个人带来了。”

珈楠迅速敛去疲惫之意，说:“你将过程详细说来。”

慧芸面露一丝窘迫，“属下惭愧，那时候闻到一阵异香，晕了过去。”

“异香？”珈楠皱眉沉思，片刻后示意慧芸起身，“你先把他们带进来。”

慧芸转身让门口的士兵去把外面等待着的凤姒和褚容引进来。

凤姒和褚容用护心鳞遮掩了气息，又改变了容貌，按理即便是站在九天的那些兽神面前，也没人能认出来。然而巧就巧在他们各自携带的武器实在太特殊，尤其是凤姒手上的含光剑，世间独一无二，只要是见过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当然，他二人并非故意暴露身份，只是因为各族半神被逐出九天已有几百年，被放逐的半神大多数都因为天阶的事呆在中心岛。茫茫蓬莱岛，能认得含光剑的人千里挑一，于是，他们并没有特意对武器作伪装，偏偏珈楠就是见过的人。

其实珈楠并不是亲眼见过含光剑，而是在黎九那里见过一幅画像，画中所绘，乃是凤钰、纪致尘和祝宁榕三人在大荒不句山与作恶已久的相繇大战的场景。在那画中，相繇九首蛇身，庞大的身躯盘踞着九座山，凤钰三人持剑斩去其八个头，腥臭的血如海流下。

纪致尘拿着含光剑的画面被这幅画描绘了下来，珈楠也从黎九口中得知这把剑现在是在谁手里，因此在见到凤姒时，珈楠面上镇静，心中却异常惊骇，一瞬间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恐惧感。

蓬莱岛是被九天诸神遗忘之地，现在有神降临于此，即便隐藏了神的身份，对于已经习惯了蓬莱岛生活的半神和普通人来说，这不见得是件好事。

珈楠心中闪过千万种念头，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凤姒和褚容并不知短短一个照面，珈楠便凭借着含光剑猜到了凤姒是谁，按照路上商量好的说法，凤姒在胡诌中说明了他们的来意，那就是他们有意助南城平息怨灵一事。

如果是两个身份不明之人跑来自己面前大包大揽地说自己能解决怨灵之事，珈楠必定是要把人赶出去的。然而当这两个人的身份是兽神时，珈楠思忖着，想到即便是自己当下拒绝了，凤姒和褚容要去湖底一探究竟，自己也阻止不了，再者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的能够解决掉怨灵作乱的事，对南城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通后，珈楠神色不变，说:“二位有心帮我南城解决问题，我身为城主，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凤姒和褚容互相看了看，都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能让珈楠同意，有点反常。不过即便珈楠和缓的态度背后有什么隐情，他们自身的能力在那里，也不担心自己会陷入危险。

“那么就请城主带个路。”褚容说。

珈楠的目光从褚容顶着的那张麻子脸上扫过，心中揣测褚容的身份必定也是不简单，起身道:“二位跟我来。”

前往后花园的路上，珈楠将自己曾见到异象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凤姒和褚容听后心里都有了数，明白珈楠看见的所谓“流星”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星梭。不过奇怪的是既然有人悄无声息地从天池底盗走星梭，在没有被发现的情况下，这个人为什么会把星梭丢弃？

疑问盘旋在两人心间。

到了湖边，湖面如镜，只有微风拂过时才会泛起阵阵涟漪，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二位，就是这里了。”

褚容眯着眼看了看，没有发现异样，心说到湖底看看就知道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了，于是不等珈楠再说话，扑通一下直接跃进了湖里，凤姒紧随其后，二人齐齐向湖底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