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宿青的宫殿十分朴素，比起宿曜那边的富丽堂皇和宿音那边的色彩斑斓，她住的地方像一个道场，冷冰冰的，一切围绕着练剑这个需求建成。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对剑术痴迷至此，在还没有从龙族的公主殿下荣升为长公主殿下时，宿青拜入西荒槐江山英招门下，在他的教习中完成剑术启蒙。

宿青在剑术方面颇有天赋，英招又是个十分擅长教导之术的人，这个启蒙本该一两年就能完成。然而英招天□□玩，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六荒巡游玩耍，安分呆在槐江山的时间少之又少，以至于这堂启蒙课被拉长到五年，宿青在第四个年头遇到了同样被送来启蒙的凤钰。

凤钰在剑术方面的天赋之高是连英招见识后都惊叹的程度，最开始宿青远胜过前者，然而仅仅一年后，宿青就被反超，甚至最后凤钰比她提前三个月完成了所有的启蒙课业，不久后外出游历结识纪致尘和祝宁榕，三人仗剑天涯，好不快活。

比一个后来者更晚结业，宿青心中因为这件事有了个小疙瘩。她回到章尾山开始学习七破剑法，兢兢业业苦练多年，学有所成之时恰是凤钰游历归来之日，便跑到丹穴山登门挑战。

七破剑法之柔将凤钰克制得死死的，宿青击败昔日的对手，心中释怀，不由大笑而去。

从前宿青将凤钰视为对手，为了击败他废寝忘食练剑，现在陡然完成夙愿，整个人空落落的，没了奋进的动力。很久之后她听说凤钰从人间回来，悟出了一套精绝的剑法，大喜的同时再登丹穴山挑战，这一次七破剑法对战九问剑法，七剑破光阴对九问人心何在，宿青败得彻底，却反而感受到了久违的斗志，开启了不断闭关和挑战的生活。

这种反复却平静的生活在那次叛乱被彻底打破，凤钰战死漆吴山时，宿青亦死守章尾山浴血奋战，直至力竭才倒下。

凤钰的死给宿青带来了很大的打击，真正失去这个亦师亦友的对手让她感觉到无所适从，只能不停地闭关修炼，且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到凤姒成为凤族的族长，宿青对其剑术方面不输凤钰的传言有所耳闻，遂邀凤姒一战。两人在章尾山天池中的演武场打了一天一夜，最终九问人心何在以磅礴之力压制住七破剑法，宿青在凤姒身上看到了凤钰的影子，多年郁郁一朝散尽，斗志再起，誓要用七破剑法胜过九问剑法。

这次闭关出来，宿青感觉自己对七破剑法又有了新的感悟，剑技有所精进，脸上的喜色完全没有掩饰。

岚景平常都是在固定的时间打扫完宫殿后就会离开，她对宿青的了解源于日复一日的细致观察，此时见后者难得露出这种神情，揣测后道:“恭喜长公主殿下。”

宿青平日里专注于剑术，对血亲之外的人关注很少，即便是岚景这样时常在宫殿里走动的，对她来说也只是眼熟。听到这句突兀的祝贺，宿青一眼将岚景的模样记住，明知这所谓喜从何而来，却还是故意反问:“你说这喜是什么喜？”

岚景对答:“自然是殿下剑技有所精进之喜。”

宿青笑眯眯的，显然是被岚景一句话说进了心坎里。然而没等她高兴完，宿曜宫殿的人过来请她去商议事情，宿青让岚景把自己闭关之处打扫一下，带着满腹疑惑去了宿曜那边。

走进宿曜的住处，宿青总被里面的金碧辉煌弄得不自在，只想尽快把事说完，于是直言:“哥哥忽然找我有什么事？”

宿曜屏退旁人，说:“你去人间替我办一件事，不要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不能让宿音知道。”

“跟音音有什么关系？”宿青听得越发疑惑了，“什么事情非得让我去人间？”

“我在人间有一个孩子，那孩子母亲已经死了，一直过得不怎么好。我暂时不打算把他认回族里，但也不希望他在人间丧命，所以我希望你能做他的师傅，把七破剑法传授给他，让他有保命的本事。”

宿青拍桌而起，“你在说什么？这是不可能的。先不论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孩子，七破剑法我是绝对不会违背祖训传给一个外人的。”

说完后宿青还是有点生气，“哥哥，你竟然在音音之外还有孩子，你难道背叛了嫂嫂吗？”

其所言的嫂嫂即宿音之母闻韵，出身于西荒女床山鸾鸟族，是整个九天都公认的美人。闻韵年少时多在丹穴山走动，和凤婀十分要好，形影不离，正因为这样，闻韵与同样年少的宿曜多次会面，一来二去宿曜便为美人倾倒，亲自到女床山向鸾鸟族求娶闻韵，这桩婚事倒成了流传九天的一段佳话。

宿青虽不与兄嫂同住，但每日碰面的次数不少，瞧着他们感情挺和睦，相处时不至于到甜腻的地步，却也让人羡慕。闻韵有孕的消息传出来时正赶上凤婀跟姜不慈新婚，凤婀欣喜地到章尾山看望闻韵，言语间提起姜不慈满是爱意，说着说着忍不住喝了些酒，醉意萌发，索性就在闻韵的住处歇了一晚上。

然而就是在这次会面之后，宿青发现兄嫂之间突然起了隔阂，关系降至冰点，一直到宿音出生也没能挽救这段一夜之间恶化的关系。

宿青试图追问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然而宿曜总是在被问到时勃然大怒，斥言不许再提，闻韵虽然被问时总笑吟吟的，但也对此闭口不谈，把所有时间都放在宿音身上，与宿曜形同陌路。

到闻韵病逝，宿青心里一直觉得这个嫂嫂是位极好的人，不免怜惜失去母亲的宿音和宿曜的关系平淡，对其多有照顾。在宿青看来，兄嫂曾经恩爱过，即便是后面相互间走远，宿曜也不应该做对不起嫂嫂的事情，忽然被披露出存在的这个人间孩子，就是宿曜的一种背叛。

“背叛？”宿曜冷笑一声，神情阴郁得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屈辱的事情，“闻韵死了这么久，难道我还要像个女人一样为她守节吗？”

“你……”宿青被这话气极了，“我不知道你和嫂嫂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她是不是你的妻子，你都不应该言语间毫无尊重之意。”

宿曜沉默了一会儿，调转话头:“我刚才说的事，并非只为我一个人的私心，这里面可牵连着另一个你疼爱的人。”

“哥哥，你有话就直说，不必让我来猜测你的意思。”

“前几日有个重刑犯从九天出逃，凤姒亲自追捕，褚容也参与了进来。那犯人本想供出自己的同伙，却被灭了口，这件事你听说了么？”

宿青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你知道是谁灭的口吗？”

“我只听说尚在调查。”

宿曜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一支箭，宿青接过端详，发现箭羽末端有一点很容易被忽略的青色，立刻认出这是奢比尸用神力凝制出的箭支。

“这是褚容交给我的。”宿曜说。

宿青握着那箭支的手紧了紧，神色凝重得像化不开的墨。

宿曜继续说:“褚容是怎么得到它，又为什么会把它交给我，不需要我挑明了，你也明白。你心目中那个好孩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仅私放重刑犯，还派人去灭口，也就是褚容留情，否则凤族那边的作风你是知道的……”

宿青沉默。

“说起来收到这支箭后我立刻派人秘密调查了这事的始末，真是不可思议，她背着我做了不少事。”

宿曜带着一种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的口吻将调查到的桩桩件件罗列出来:“最开始还懂得收敛，知道利用人间的杀手替自己办事，后面找不到人就急了，动用自己手上的力量大海捞针。好不容易找到人，唯恐事情节外生枝，跟重刑犯谈交易，让他替自己除掉那对母子。眼见因为凤姒和褚容的参与险些暴露，又让人灭口，还被抓住了证据。”

宿青越听越感到心惊，觉得宿音实在心狠了些，对两个普通人用上如此手段赶尽杀绝。然而即便心有不解，宿青仍然是维护着宿音，向宿曜妥协:“我明白了。那件事我答应你了，但是作为条件，我要你把这支箭给我，起誓永远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你能做到吗？哥哥。”

宿曜将暗格关上，说:“你多虑了，我不会把这些说出去。”

宿青当着宿曜的面把手头的箭销毁，起身往外走。她走到门口时停下来，回头去看宿曜，“你曾经亲口向我诉说对嫂嫂的爱恋，你说你会让你们的孩子成为整个九天最幸福的人，群星为证。那些话时常在我耳边回响，可是一切都变了，你跟嫂嫂的事我不予置评，但是音音并没有错，她那么介意那对母子的存在，不惜触犯戒律也要杀了他们，根源是你的不称职。”

宿曜不以为意，闭眼作小憩状。

宿青叹息，回了趟宫殿取剑，随后前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