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赴约前,于星穹入了梦。
之所以她明确知道自己在梦中,是因为她清楚自己身处北城城主府,只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一个全然陌生之地,除了做梦不作他想。
在试了好几种办法仍然无法脱离这个充满奇异的梦境后,于星穹认命地打量起自己的处境来。她正站在一块白玉铺成的台子边缘,退一步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身前几步开外却是一扇巨大的石门,门扉上的浮雕分为两部分,左边是百兽朝龙,右边是百鸟朝凤,龙与凤皆呈翱翔状,口中分别衔雷电与炽火。
石门下方刻着几个字,高度正好与一般男子差不多,应该是为了让经过这扇门的人看见。于星穹走到石门跟前,那行字立刻感应到她的存在般放射出灼目的光,须臾后脱离石门浮于她触手可及之地。
“妄者回头……”
于星穹边说边伸手去触碰漂浮的字,石门却在她触及的瞬间轰然向内开启。
外面似乎是一片洁白的天地,于星穹怀着好奇的心情穿过石门,被另一边高耸的石柱震住。石柱与石门同高,一丈宽,左右各有一根,上刻栩栩如生的浮雕——左侧的浮雕为巨龙,右侧的浮雕为凤凰,两侧浮雕的姿态都是头朝下而尾朝上,更令人惊诧之处在于浮雕上覆盖着色彩不同的龙鳞与凤羽,若非浮雕的眼睛本身没有光彩,否则旁人必会认为是活生生的龙与凤绕着石柱盘踞。
于星穹站在原地莫名有种被压迫而喘不过气的感觉,她仔细观察左右,发现是因为浮雕所刻的龙与凤姿势不同寻常。在整体向下的情况下,浮雕的高度仍然超出一般人身高,导致人站在那里被巨大的浮雕俯视,即便明白浮雕非活物,但是在畏惧体型过于巨大物件的本能作用下仍有种窒息之感。
为了逃离这种感觉,于星穹越过石柱继续向前走。
到了白玉台边缘,前方无路,只有重重叠叠十分壮阔的云海,以及远方影影绰绰起伏的山脉。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于星穹在原地倍感局促,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思索中,白玉台忽然被一片巨大的阴影覆盖,于星穹往上看,只见一只凤凰舒展双翼从浮云间飞过。她是见过凤凰的,南城城主珈楠的真身就是凤凰,通体都是太阳般耀眼的金色,出现时周遭所有景色在其衬托之下都失了色彩,于是她认为凤凰似乎就该是这般模样。
然而直到此刻于星穹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一直以来对于凤凰的描述都是“五采而文”,只是因为于众人眼前现身的凤凰是纯色,认知自然有所偏差。于星穹看见的这只凤凰的羽毛并非某种固定颜色,从头到尾都是五彩,像是将天边最绚丽的晚霞披在了身上,它振翅穿梭于云间,长长的尾羽又把云朵染成彩色,仿佛是借此高调地宣布自己来过。
她沉浸于这无与伦比的美丽中,见到本该远去的凤凰回身盘旋一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便迫不及待地踩在云层上跟了过去。
梦中的奔跑不会让人感到任何疲惫,于星穹先是在云中追逐凤凰,后脱离云层到了一块实地上。这地方从外看像是广阔到没有边际的岛屿,岛上群山绵延,她跟着凤凰翻过一座又一座山,一直到某座山的山脚,凤凰在山顶消失不见。
于星穹在山脚仰望这座高山。“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满山的凤凰树将天空映成同色,散发着清淡却醉人的香气。
山脚有一坡石阶回旋着通向山顶,于星穹猜测那只凤凰是破梦的关键,于是沿石阶追到了山顶。顶端矗立着一座恢宏的金色宫殿,随处可见凤凰纹样,或昂首立于梧桐之上,或自歌自舞,或展翼飞天,无一不是自然从容。
宫殿的门紧闭着,门上凤首衔环,以玉为之,敲响之后大门缓缓开启。
内里空旷而不失奢华,大片大片上好的玉被切割成各式形状作装饰。正对着大门的最里面隆起纯粹用玉砌成的台子,玉台正中有一张王座,是用梧桐木制成的,造型整体呈菱形,像一只双翼聚拢于身前的凤凰,上面铺设着用凤凰羽毛和最柔软的丝线织成的毯子。
于星穹看见那王座跟前站着个人,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面容,羽衣的尾端拖在最高两级台阶上,全身无一处褶皱,挺拔的背影诉说一种高不可攀的庄严与肃穆。
她走到玉台下,再也无法前进,只能昂首仰视这个人,“你是谁?”
声音在宫殿里泛起回音,久久不散。被于星穹质问的人在回音中缓缓回首,丹凤之眼含威严,俯视之姿更添威慑,此人赫然是凤姒。
凤姒从九天回到蓬莱,虽已决定不会对于星穹动手,但事涉灵力甚为重大,封口是非常有必要的。考虑到以真身在蓬莱现身会引起骚动,她最终选择以入梦术将于星穹带入梦境里面,遂有此一遭。
十级台阶很短,凤姒向下走得慢,步子却十分稳健,凤首金步摇在她头上纹丝不动。
“你是……”于星穹后知后觉,“你就是那只引我过来的凤凰。”
“是我。”
于星穹与凤姒差不多高,在后者注视中却不得不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以削弱自己感受到的不适,“我听说有一种入梦术可以进入别人的梦里,这里明明是我自己的梦,一山一水却不受我控制。你是神,或许是比我想象中更加强大的神,我唯一能想到你大费周折特意来见我的理由,就是我藏着的那个秘密。”
“你很聪明,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于星穹心中警铃大响,封口不就是杀人灭口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梦中死了算不算得真正的死亡。她不敢用性命冒险,看见凤姒抬起手时更是全身绷紧,下意识地做出拔剑姿势,在握了一手空气后猛地发现自己压根无剑可用。
这时凤姒的手已经抬平,口中默念一串法诀,金色的光芒从其口中泄出,螺旋式绕过手臂后径直灌进于星穹的颈部。
这个过程很快,在于星穹反应过来时已经结束了,她摩挲脖子试图找出凤姒对自己做了什么。
“你……”
话还未道尽,凤姒向前走了一步,周围场景大换,竟直接从宫殿变成了最开始矗立着两根石柱的地方。移步换景之震撼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知,于星穹感觉自己在这个梦里惊讶的次数实在太多了,而不等她分神细数自己这是第几次,整个人忽然受到向外的推力,脱线风筝般不受控制地腾飞向后倒,直接跌进了她在白玉台回望发现的那个深渊中。
梦醒了。
于星穹坐直身体,从挂架上拿了根帕子擦去满头的汗,之后起身打开放在桌上的剑匣,看见里头的断剑后才安心地确认自己已经离梦。
房门被人敲响,于星穹以为是城主府的下人来送午膳,于是让人进来。
“你是一觉睡到了晚上?”迈进门的青风问。
“晚上?”于星穹放下剑匣,匆匆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果然已经天黑了。
青风观她衣衫略不整,似乎是才醒来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于是拉着庄蒙避到屏风后,问道:“白天我说的事,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么?”
于星穹反应有些迟钝,无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句“白天”后才回答:“这件事迟早会大白于天下,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青风没想到一个下午不见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前后简直不像同一个人,沉默后说:“洗耳恭听。”
于星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手握在瓷片上感受这微小的凉意,“在东城时,我跟你说自己不记得从前的事不假,所以具体过程我无法描述。你知道走马灯吗?”
“呃……”青风顺着这话想了一下,“是灯笼的一个种类,过节的时候有些人会挂在自己门前。去年庄庄做过一个,还挺有意思的。”
庄蒙闷声笑了笑,“我觉得她想表达的不是你说这个。据说人死之前眼前会浮现自己一生的经历,这个过程类似于看走马灯,因此有时候说到走马灯也指人的濒死状态。”
青风想到于星穹救自己的事。
“我是经历过死亡的人,濒死之际我听见过来自……的声音……”
青风懵了一下,“你说什么?是我耳朵忽然不好使了还是你降低了声音?”
他说完没等到于星穹的回答,转头去看庄蒙,带着怀疑问:“你听清楚了吗?”
庄蒙摇头。
两人都不懂为什么于星穹不说清楚自己到底听到了来自谁的声音,正欲追问之际却听到屏风后传来“咚”的砸地声。他们觉得有些不对劲,同时起身,绕到屏风后查看情况,发现原本坐着的于星穹向后倒在地上,脸色苍白且双眼紧闭,嘴角挂着一行鲜红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