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药铺
趴了好一会儿,卫明枝收拾好心情,支起脑袋开始拆信看信。
这一摞都是她去春猎这两日汇来的记录着将军府琐事的信。江崇大将军父子随行春猎,因此信中所记的不过是将军府下人的采买日常。
卫明枝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依然没在其中发现什么疑点。她翻身抱着信纸在榻上安静地躺了许久,脑子里忽然蹦出点熟悉的东西——
鸿升药坊。
虽说下人前去药房抓药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这一月以来,将军府的人前去药房的次数似乎出离地多。
未免记忆出错,她还翻出来以前收到的信件,一封封地又浏览了一遍。果真没记错,在这一月间,将军府的人出入鸿升药坊的次数便足有七八次之多,而她近日却没有听闻那府里的贵人身体有抱恙的消息。
为保万无一失,翌日卫明枝还是早起出宫前往了信中的那个鸿升药坊——她想弄到将军府下人抓药的药方,如果药方没有异样自是最好的结果。
这回出宫,她只带上了小饺子一个人,原因是她暂时不想看见无词的那张脸。
虽然无词对她没想法从而拒绝她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问题,但她就是心堵了,也不欲再多想。索性找点事情做冷静下来。
京都的街市一路都很热闹繁华,两旁的铺子都店门大开,偶然还能听见几声延揽客人的吆喝,板道上的行人往来不绝。
今日是个阴天,浓云叆叇,和风舒缓,在外头透气格外叫人舒心。
马车行到鸿升药坊不远处的时候,忽然徐徐停驻下来。
卫明枝支着脑袋撑在车窗上,还没缩回来,“小饺子,怎么不走了?”
外头驾车的小饺子回道:“主子,前头就是鸿升药坊了,可那儿围了一圈人,不好停马车。”
“那我下去吧。”
卫明枝说着掀开薄柿色妆花缎织就而成的车帘,拎起裙角从马车沿跳下,回头吩咐小饺子一句:“你在此处等我。”便提步朝那鸿升药坊走去。
药房并不大,但看得出来是个老字号,门板顶上的牌匾雕漆古朴。此时这药房正门侧正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将进门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卫明枝进不去,只好拉住一位挽着菜篮子看热闹的老妪问清原委:“这儿怎么都是人呀?”
老妪仿似正愁没地方给人说道,甫一闻得这问题便给她打开话匣子:“你可不知道,这儿昨日来了一位神医,摊子就摆在鸿升药坊旁边,鸿升药坊的郎中被人抢了生意、落了脸面,自然气不过,正要让那神医挪地方呢!”
居然还能碰上这等事情?
卫明枝给老妇人道了声谢,拨开人群往里钻。
神医的摊子已经被人砸得稀巴烂,不好惹的几个男人站在围观人群的中央,正叉腰睨着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神医呢?
卫明枝四处瞧瞧,没瞧见什么仙风道骨的老人家。
地上赖着不走的小姑娘这时又哭出声:“大家伙儿评评理,他们仗着年纪大欺负人!这摊子是我好不容易筹起来的,他们说砸就给我砸了,我一个小女子,来京城身无分文,不过就是想赚点儿银子回家,我容易么?呜呜呜……”
头发丝儿都乱糟了,鼻头还被揉得红通通地,看起来好不凄惨可怜。
卫明枝望着小姑娘停顿几息,反应过来另一个重要的事情:摊子是这姑娘筹的,那她岂不就是那位……神医?
百姓骚动窃窃指责间,那带头砸摊的男人朝人群一拱手道:“诸位不要听信她的一面之词,行有行规,我京城药铺之间共有的约定,就是绝不会在他人行医之地恶意抢夺生意,这女子违了约,我药房自然有权将她的摊子砸毁。”
围观之众因他一言都静默下来。
“我又不是你们京城里的人,也没和你们有约定,就算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可以同我好好说呀,一上来就砸我摊子,我能不委屈吗?”小姑娘作势又要哭。
瞧热闹的百姓复齐刷刷地将目光挪向砸摊之人。
这下砸摊的几个男人再挑不出说辞,脸色青黑不定。其中的一人不耐地问她:“那你现在要我们怎么办?”
“好办。”小姑娘把抹眼泪的手朝他伸出去,脸也跟着昂起来,“赔钱,双倍。”
“你这是讹人!”
“我一天的好心情都被你们给搅了,还丢尽了脸,你们补偿补偿不应该么?”
“你这就是讹钱!”
“不管,要么你们给钱,要么我继续赖在这里。”
双方互瞪着眼,皆不退让,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卫明枝听这么久也总算把事情全盘弄清楚了,她轻咳一声,从人群里走出来,径直蹲到那小姑娘身前,同她对上眼:“你可是没有回家的盘缠了?”
小姑娘红着眼眶,愣愣地点头。
“那你为何会只身一人来京城?来之前没把路上的账算清楚吗?”
“我是来找我阿姐的。”小姑娘垂下眼,欲泫欲泣地,“可是阿姐不肯见我,还赶我回去。”
原来是投亲不成。
卫明枝见她年纪不大,“阿姐”也的确是北地的叫法,心里生出点同情,便从袖里摸出两锭白银递给她:“这点银子你收下吧,应当够你回家了。”
小姑娘诧异地抬眼,杏眼里还挂着要掉不掉的泪珠,忽闪忽闪地,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半晌也没接银子。
反倒是旁侧的药房里的人眼见事情得到解决,朝围着的百姓挥手嚷道:“看什么看什么,事情完了,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百姓三两散去,少顷这药房门前便又恢复成清清静静的面貌。
药房的人想要上阶回屋,被卫明枝在背后喊住:
“慢着。”
她把银子放在小姑娘手里,起身绕到准备回药房的几个男人的面前,挑眉道:“我帮你们解决了这样一件麻烦事,你们连声谢都不道?”
领头的人仔细打量过她的衣着配饰,发现不甚好惹,忙哈腰补救:“是小人的疏忽,先在此谢过贵人仗义相助!”
“光嘴上道谢可没有诚意。”
药房男人暗叹倒霉,心道刚走一个讹钱的,又来一个不知要讹什么的,后边这个来头貌似还大得很,只好战战兢兢地问:“那,那不知这位贵人觉得小店要怎么做,才算有诚意啊?”
卫明枝扣扣手指,“我要将军府的药方,你给是不给?”
“药方?”男人闻言怔愣片刻,连连颔首,“给得给得,贵人快随小人来。”
他这样爽快,反倒叫卫明枝犹豫起来。莫非将军府要的药材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跟着男人没走几步,觉察到身后有个小尾巴——
方才还坐在药房门口地上哭的小姑娘已经拭干净泪水、理清楚头发,跨过店门跟在她后头,见她回头,小姑娘还向她扬起一个笑。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就这样白收人银子,我,我不大好意思。”小姑娘脚尖点地,踮了踮,眼眸往旁处瞟去,“就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卫明枝在柜前等着也无聊,干脆同她闲聊起来:“听说你是神医?”
小姑娘给她比出一个小指头的距离:“会一点点医术,不过比我师父还差远了。”
“你阿姐为什么不肯见你呀?”
小姑娘说到这个垂头丧气地:“她一直在做很危险的事情,怕波及到我。”
这个说法倒是与想象中大相径庭。可,危险的事情么?卫明枝细细思索一番,却不大能想出这京城里有什么事情危险到连亲人都不能见,莫非是……刺客?死士?暗卫?
这朝堂中的贵人们豢养暗卫的可不在少数。
卫明枝又瞥那小姑娘一眼,心里觉得她猜对了。毕竟京中暗卫大都出身贫寒,这也能说清楚为什么这小姑娘没盘缠回家。
药房的小厮很快找出一张泛黄的药方摆到她手边:“贵人,这便是将军府每回来取的药了。”
卫明枝粗略扫过几眼,不是很能看明白,抬头问:“能带走吗?”
“能的能的,已经誊抄过了。”
她便拿起药方离开鸿升药坊,跨出药房门槛时顺手把药方递给旁侧的小姑娘:“你既然会医术,便帮我看看这张药方里的药究竟有什么用处吧。”
小姑娘接起纸张,喃喃念了一遍药材名,蹙起眉毛:“这里头的药材什么药性的都有,根本不是一张能治病的药方。”
果真有古怪。
“那,若是将里面随便几味药材合在一起,能制出什么药?”
“我看看……”小姑娘手指在药方上不断划拉,“这几味药可解暑气,这几味可解酒,这三味辅以别的药材可以制毒,这两味可以安神,这几味可使人坏腹。”她手指停下,“大致就这么多了。”
“多谢你。”卫明枝取回药方,把它叠好收进袖中,朝小姑娘微一颔首,“我先行回家了,你一个人在路途中要多多小心。”
小姑娘闻声连忙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塞给她,“没什么能报答你的,这个药囊是我师父亲自做的,能抵御百毒,现在便送给你了。”还给她挥手:“有缘再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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