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荆棘
痛苦来源于什么,多数来源于挣扎。
可为何会挣扎?
因为前进的道路太过险阻,那不是空口说几句打气加油的话就能做到的,坚持二字是需要极大毅力的。在已投入了大量时间与精力的情况下,如果就此放手,又会滋生出强烈的不甘心。
举步维艰,所以痛苦。
当努力得不到回报时,苦闷便会成倍增长。
乔杉月记得,小时候母亲讲,将爱好变成职业,会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
如果依靠它去谋生,便会有很多身不由己。又或许,当全世界的推动你往前走,在你身上投注过多期盼时,人会生出厌恶的情绪。
会否定过去,否定热爱,否定自己。
多年来她只能通过自传、采访和一些外界渠道知晓他的消息,在这方面,她和他所有的粉丝没有任何差别。
16年之于他应该算是乌云遮日的一年,漆黑的前路看不清方向,他被舆论和伤病推到了悬崖边,只需要一阵风,他就会堕入万劫不复。
18年平昌成功卫冕,当他在cww上说出自己曾想过要去死的时候,隔着屏幕,她知道他同那些细碎的折磨人的坏情绪和解了。
可是她心疼啊,就如他所说。
明明只是想要单纯的滑冰,却仍会被说三道四。人类热衷于造神,也热衷于毁神。
世人不懂,语言会对一个人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们愚蠢且丑恶,在网络上肆意的发表言论,却从未想过那一块块奖牌背后要付出的代价。
“羽生选手不止如此吧?全国人民都在看着呢。”
“羽生选手让a子怀孕了还始乱终弃了啊。”
“说到底他也是男人呢,又不可能滑一辈子冰,世锦赛不也没能都拿到金牌吗?”
越敏感,也就越容易陷入深渊。但他是羽生结弦,要强,不服输,不认命。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而23岁的少年对过往的姿态,是过尽千帆的一笑置之。
超越年龄的剔透,让他在经历过无尽磨难后,怀着赤子之心迎战下一届奥运。
明明什么都已经拥有了,财富、地位、名利,但他想要去做只有羽生结弦才能完成的事。
言出必行,几个月前他成功做到了,三度称王,他是历史上最伟大的花滑运动员之一。
而如今近在咫尺的他,到底又在为了什么而困惑呢?
是的,困惑。因为从和她认识开始做的每一件事,都太不像他了。
首当其冲,知道自己英语不好还要单独跑来一个说冰岛语和英语的北欧国家。来了才意识到自己不会开车,行程也是一团糟。
倒不是说这样随性的风格是错误的,只是出现在羽生结弦身上,多少有些不对劲。
那晚在餐厅的偶遇,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心诚所至,方能金石为开是真实的。她很幸运,比这世间万万人都要幸运。
所以才能在这时候,和他一起坐在海边共进晚餐。
见乔杉月面前的前菜没怎么动,羽生结弦问:“月酱,怎么在发呆?”
“啊,不是梦啊。”
“嗯?”
乔杉月傻笑着摇头,“总觉得这是一场梦。”
“我可是真真切切的在月酱眼前啊,要不要捏捏我确认一下?”
“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吧,我居然能在冰岛遇到你,还带着你一起旅行。”这是多大的福气啊,不是说本命年一般都很倒霉吗?
“这是久别重逢,不是吗?”羽生结弦挑挑眉,“我可是很迷信的,相信所有的相遇都有意义。我是一时兴起决定要出来走走,当时有很多个选项的,可我就是选了冰岛。”餐厅的一面之缘,翌日的演奏现场,幼年的雨中初见。他向来笃信,若是有缘之人,终会相遇。
“不过羽生君为什么会相信我呢?那晚提出要送你回酒店时,其实我是抱着会被拒绝的准备的。”
“因为月酱安可时唱的butterfly和柚子汁。虽然这么说有些厚脸皮,但那是为我准备的吧?”成年人和小孩子处理感情的方式是天差地别的,少年时因为经历的太少,很容易错漏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爱慕。在眼睛里揉不下沙子的阶段,爱与憎都太过分明。也尚无法分辨出真实的爱意,比起“我爱你”三字,行动才更能检验真心。
在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喜欢的心意应该是含蓄、内敛的,像月酱这样直白的示好也并非头一次,可她像巨大的湖泊,紧密又温柔的包揽住自己。
怎么都说不出拒绝啊。
他喜欢的果汁品牌,童年钟爱的歌曲,喜欢吃米饭,不会开车,英文口语欠佳,等等等等。她全盘接纳,并完美解决。
他分得清,那不止是粉丝的喜欢。
小心思被说中,乔杉月羞怯的抿抿嘴,算是默认了:“我很早就到现场了,有看到羽生君的舞姿哦。”
“噗。”羽生结弦差点把气泡水喷出来。
“羽生君跳舞的样子很可爱呢。”她本来想说尬舞,但很怕被大佬死亡凝视,
“有机会的话,也让我看看月酱跳舞吧。”她这么瘦,比例又很好,跳舞时应该很好看吧。
提起这个乔杉月可就不困了,很有底气的扬起下巴:“好啊,我可是参加过battle1v1比赛的哦。”
“总觉得月酱身上还有很多很多闪光点,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羽生君擅长的东西恰巧都是我的盲区,实不相瞒我高中数学经常不及格。你的论文,嗯,其实我有去看过,但真的完全看不懂。这还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了解羽生君的事情上放弃呢,太难了。”可能上帝给她开了艺术的大门就要关上理科的窗吧,偏科到没边,对自己的要求只限于算的清楚钱就够了。
提到这茬,羽生结弦就打开了话匣子。从这次的4a成功落地一直讲到人体学上的各类分支,乔杉月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试图理解,但也没明白个所以然。她没打断过这场单方面的输出,听他讲述他的热爱,她很幸福。
旅程还剩三天,羽生结弦乐得自在,把决定权让渡给了乔杉月由她做安排。明天的日程安排的比较紧,晚餐之后乔杉月就送羽生结弦回了酒店让他早点休息。
开车回了家,那三人都不在,估摸着是出去浪了。乔杉月又去了一趟超市,回来的路上经过面包店买了一些可颂和肉桂卷为明天做准备。
整理好行囊,洗完澡,躺下没一会儿困意袭来,她定好闹钟抱着噗噗睡了。
只是没想到,她会梦到两年前的事。
在母亲去世后六年,父亲离开了。
十六岁,二十二岁。
带她来到世界上的人化作星辰回归到宇宙,永远的守护她。
犹记得那时还在国内,正在棚里录demo,她很冷静的和医生沟通好后续事宜,拜托了esther阿姨留守在医院。直到签好字看过父亲最后一眼,她一滴眼泪都没掉。
像感官被封闭了一般,家人的呜咽声在耳畔重复循环,她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心里空落落的,没有恐慌、没有悲伤、就连身体也变得麻木,站到小腿没有知觉直直的磕在坚硬的走廊,护士用酒精消毒时,她只是呆滞的看着小腿上的伤口,连痛的知觉都被剥夺。
崩溃的瞬间在何时呢?在回到家后。
进门便是自己最喜欢的那架古董钢琴。它生于二十世纪末,精致的雕花和仿古琴的踏板,虽然年纪大了琴键坏了几个不能再演奏,但她很珍惜这架琴。父亲亦是如此,琴面一尘不染,一看就是用心维护的成果。
来到父亲的房间,他的书桌上放了一个巨大的纸盒,里面是一只睡衣系列的噗噗。床头摆着她十五岁时和父母一起在希腊的合照。
悄无声息的,绝望像海啸一样略过摇摇欲坠的灵魂。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悲痛到极致,连哭都会失去声音。
她从小就是个爱哭鬼,受伤了哭,说不好日语哭,弹不好琴会哭,就连被抢了心爱的零食也会哭。
母亲笑她是个水龙头,一开闸就流个没完,还很难哄好。每到这种时候,父亲都会拿出一颗柚子糖,告诉她哭不是软弱,虽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却是一种很好的发泄方式。
但哭过之后,要自己站起来。
在幼鸟振翅飞翔远游后不久,永远的失去了归处。
她的身后,一片孤寂荒凉。剩下的是丰厚的遗产,冰冷的家。
从那之后,她开始害怕独处,工作一定要拐上一人同行。本是安静的性子,却越来越爱热闹。与此同时,她也越来越敏感。
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她和乐队呆在一起的时间超过300天。哥哥更是几乎不会离开她,她去到哪里,他就会陪到哪里。
两年时间,她偶尔会在看到和父亲或母亲相似背影时恍惚,好像他们从未离开过。
每当想念堆积如山时,她都会在深夜弹响《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幽静的夜晚,孤独在独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