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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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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他想完,浩荡的火墙便熄弱了, 墨熄自火浪的顶尖处落下, 嵌着铁皮的军靴踩在了烧的焦灼一片的土地上。

在所有人或惊愕或茫然的目光中,他手握着锦囊, 向国师一步步走去。

国师将匕首收回,一手勒起顾茫扼住他的脖颈,一手则向墨熄摊开:“交给我。”

“你把他先交给我。”

国师似乎被他这句话给逗乐了,低了下头,舔了舔贝齿,咧嘴露出森森然的微笑:“羲和君……你当真是太年轻了,没经历过什么不可挽回的错选。”他笑着,垂落乌黑的睫毛,“看在你还算乖巧,我来提点提点你吧?”

“……”

“当对你而言无比重要的人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时候。”国师的指腹堪堪划过顾茫的脖颈,低声道,“别人给你的任何条件,你最好全盘接受,除非你并不是那么有所谓他的生死。”

稍顿了一下,国师将顾茫擒得更近,眼中闪着无限恶意的光泽。

“来。”

他一抬下巴。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乾坤囊献给我。”

这回就算不知情的士卒们也有些看明白了,他们的羲和君似乎要以一件对于重华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去换回国师掌中那人的性命。但看明白归看明白,许多人都完全缓不过神来,他们闪电奔袭打了那么残酷的战役,多少袍泽都成了无定河边骨,可羲和君居然要为了一个人……将这一切牺牲都抹杀献祭吗?!

国师指尖一舒:“快。”

墨熄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国师面前,沉默一会儿,将乾坤囊往前递去——

可就在国师即将触及锦囊的一瞬间,墨熄忽然眼神骤狠,厉声喝令道:“阵开!!!”

国师之所以敢让他近身,是因为一直在盯着墨熄的一举一动,他知道若是要攻击,哪怕做的再细微,都一定会有先兆。因此这一声喝令全然在他意料之中,国师立刻抬掌开阵,在自己和墨熄之间挡开一道溢彩流光的防御结界。

他甜甜笑道:“算计我?你还差那么……”

话未说完,忽觉身侧一凉!在他尚未反应过来前,他紧紧制着的顾茫身周竟忽然爆溅出了数十道幽蓝色的光剑--

莲花剑阵!

那个顾茫与墨熄年轻情浓时留在对方身上的守护剑阵听从了墨熄的命令,在瞬间爆裂!!

如此近的距离,又这样猝不及防,饶是国师身法再好也是无从避闪,刹那间鲜血飞飙,血花直溅沙场……

众人惊呼!

墨熄趁此机会一击重破了国师的结界,劈手将顾茫夺回怀中。剑阵识主,那些吹毛断发的利刃光剑在触碰到墨熄的瞬息,就化作了无数晶莹的羽毛,飘荡散落。

在一片荧羽纷飞中,墨熄一手拿着乾坤囊,一手带着顾茫,飞掠回了重华大军阵前。

“师兄。”墨熄轻轻贴了一下顾茫的脸,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没事了……”

国师也真是实力惊人,在历经了不眠不休地抚琴唤魂,与顾茫的杀招对战,耗损了如此多心力的情况下,居然还是及时阻止了剑阵对自己的伤害。

他只是肩膀被刺破了,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但他毫不以为意,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着疯魔而又锐利的精光。

“好……好!哈哈哈哈——”他纵声长笑,唇齿声线陡戾,“想不到羲和君如此光明磊落之人,也会使出这般阴狠的骗术!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哪里由得着他这么说?墨熄非但没有打算将乾坤囊献出去,还顺利救回了被挟持的近侍,阵前的重华修士无不重重松了口气,更有许多因为方才对墨熄的揣测而倍感羞愧,当即有沉不住气的小修士朝着国师骂阵道:

“闭上你的狗嘴吧!自己技不如人,还来说我们墨帅阴狠毒辣,你好不要脸!”

“你挟质要挟,你就不阴狠了?”

“就是!”

梦泽作为药修,立刻指命手下去将慕容怜,慕容怜的护卫都接应过来进行疗治,而她自己则走到墨熄身边,低声道:

“我来替他处理伤势。”

墨熄担忧顾茫伤情,有她处理自是再好不过,于是点头道:“辛苦你。”

梦泽就命左右将顾茫扶架着到了赤翎阵前,由药修们开始为他止血疗伤。墨熄又看了顾茫好几眼,而后转过头,正准备对传令官吩咐事宜,就听得国师忽然冷笑。

“哈哈哈,是,你们说的都对,羲和君清正洁白,光明正大……”

他施展了扩音之术,幽森森的余音不住地在战场盘旋。

“可诸君是否知道,你们这位清名传世的羲和君,居然会让肮脏不堪的叛国贼子戴着面具当他的近侍?”

阵营里一寂,随及渐有骚动像涟漪一样漾开。

国师不无恶意地甜笑起来,他对满沙场的人道:

“诧异吗?惊喜吗?你们的国之砥柱,圣人君子,他一面哄着你们替他出生入死,一面却和叛徒反贼私相授受,纠缠不清。甚至还在彼此身上留了个亲密无间的血契咒印。”

有小修士按捺不住,愤然喊道:“你胡说!”

国师却轻笑道:“哎呀,我这人最诚实了,从来不胡说的。”

“诸君若是不信,不如让他掲下这个近侍的面具给你们看看——看看这个身上留着你们墨帅印记的……是不是你们恨极了的前统帅——顾茫?”

一众哗然!

国师自是一知道轻重缓急的人,他本就灵力损耗过多,此时战局不利于燎,他不会恋战。留下这番话后,他便衣摆一挥,与他那些精锐侍从腾空而起,飞掠进夜色之中,只余那肆意狰狞的笑声响彻行云,与他所说的那惊雷般的真相一般,久久回荡于阵前。

重华三军之中一片死寂。慕容怜率的那一营是新组建的军队,对“前统帅”顾茫没有什么直接的感情,因此大多只是愕然。墨熄的北境军则已有不少人神色大变,站在原处摇摇摆摆,而反应最激烈的则是慕容梦泽的赤翎营。

这一营的修士都是贵胄出身,许多人的亲眷都曾死于顾茫之手,一听这个戴着覆面的近侍竟是仇人,顿时失了控制。

“羲和君!他说的可是真的?!”

“这人究竟是谁!!”

负责给顾茫疗伤的修士里正巧有一个与顾茫仇恨笃深的,竟抬手欲摘顾茫的面具—-可就在他将要把覆面摘下来的瞬间,一道微弱的碧色华光猛地击在了他的指尖!

那修士蓦地抬头,却见阻止他的不是别人,竟是立在他身旁的慕容梦泽。

“公主……?!”

梦泽道:“主帅近侍若配覆面,便是身份保密,除了主帅自己与君上之命,谁也不得擅自摘落。”

对方情绪激动道:“若他真是顾茫,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梦泽威严道:“但若他不是顾茫呢。”

药修:“……”

“你听那燎人三言两语,便要目无国法,冲撞主帅吗?”

“可是--”

梦泽道:“带下去!”

“是!”

左右上前,便将那擅自妄为的药修给带了下了军阵。

虽有公主相护,顾茫的覆面没有在三军眼皮子底下被摘落,但这一层面具摘与不摘,意义其实都不大了。

墨熄是个行事果断的人,不喜与人存有误会,何况是这么动摇人心的误会。若这覆面遮掩下的不是顾茫的脸,按他的性子,他必然会将那近卫的面罩除下来以安动荡。

但墨熄没有。

所以几乎每个人都明白了,他不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国师说的没错,覆面下的人,就是顾茫。

一仗打赢了,军心却是涣散了,虽有墨熄军功威严在前,暂时无人敢翻到明面上闹,但是暗地里的流言蜚语却是层出不穷。猜忌关系的,私语咒骂的,揣测用心的……一时间便如漩涡暗潮,在修士之中涌动着。

从来没有哪一次胜仗,胜的有这样令墨熄疲惫。

燎国自大泽撤军,重华修士重新进驻此城,他没有立刻班师回朝,而是率军在大泽城中帮助百姓重新修葺屋舍,安顿流民。他走在战后的残砖断瓦之中,却不似从前一般受人敬仰,周围投射来的尽是遮遮掩掩的打量目光。

但墨熄并不为自己的境遇而感到任何难受。

他早就经历过这样的日子,人情冷暖是他七岁那一年随着父亲逝去就早已明白过来的事,何况那时候踩低捧高的情况远比现在严重的多。

他只是在为别人口中的顾茫而感到极度的压抑悲沉——他可以从人们的眼神里,窃窃私语中,知道他们对顾茫的仇恨与厌憎。而他手握真相,却不能证供呈堂。

“他今天怎么样?”

大泽方破,军营又乱,墨熄这几日始终是早出晚归,无法陪伴在顾茫身边。他不敢将顾茫交与其他人医治,这几日守在顾茫身边的人都是慕容梦泽。

与旁人不能说的秘密,墨熄都与梦泽说了。对于顾茫是卧底之事,梦泽知晓后亦是大为震惊,随即因自己先前对顾茫的种种态度而倍感悔愧。这几日墨熄愿意让她守着治疗,也是因为这个缘由。

梦泽见他回来,神色憔悴地抬起头:“大事暂时是没有的,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因为释放过黑魔绝招,所以神智受到侵蚀,变得有些不受控……不知道还能压制多久。”

墨熄闭了闭眼睛:“当初燎国送他回来,就是因为知道他的情况越来越危险,不敢留,不敢杀,不知道他完全被黑魔吞噬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才隐瞒真相,把他当做一个烫手山芋丢回给重华。”

梦泽:“……”

“不说这个了。”墨熄叹了口气道,“他今日醒来过吗?”

“醒来过,但是头脑一直不太清楚,喝了些药之后就又睡过去了。”

“……”

墨熄喉头发苦,沉默一会儿道:“他的记忆……是不是快留不住了?”

“我说不好。”梦泽轻声道,“不过他醒着的时候,我与他讲了会儿话,他大致都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墨大哥,你也不要太悲观。”

墨熄见她眼睑之下隐有青灰,显示这几日来并未睡好,于是低沉道:“梦泽,多谢你。”

“我是药修,行医救治本就是我的本分之事,又有什么谢不谢的。”

墨熄摇了摇头:“多谢你没有介意我在军帐里对你说过的那些话。”

梦泽静了片刻,低着梨花浸月般柔婉的脸庞,嗓音微微沙哑道:“那些话……我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都明白你不喜欢我,只是……只是真的听到你有意中人的时候,多少有一些过不去。”

“……抱歉。”

梦泽沉默着,依旧低头瞧着自己的足尖,半晌道:“你不用和我道歉。感情这种事情,原本就是勉强不得的。该说抱歉的是我,那天晚上是我失仪,一时冲动,说了许多不得体的话,教墨大哥瞧了我的笑话,也让你为难了。”

她顿了顿,垂首道:“是我对不住你。”

九州大陆能给女修地位的国度屈指可数,重华并非其中一个。但即使是这样,慕容梦泽依然能被破例尊为“戒定慧”三君子之一,显有她的不同寻常之处。她虽也会有儿女私情,柔弱之态,但最后她总是能明白事理的。

梦泽抬起脸来,有些勉强,却也很尽力地笑了一笑。

“大哥,以后若你愿意了,就把你的意中人……告诉我吧。哪怕是……有诸般不妥,我想若是你喜欢的……便也不会是错的。”

墨熄没说话,望着她柔软的眼神。

最近军中的传言太多了,有不少人都已经开始传,说他与顾茫早有私情。这话舌都已经抵至他耳中,他不知道梦泽又听到了多少。

但他也不知该如何与梦泽再说些什么,这些年她为他做了很多,他该道的谢,该说的话,该许的诺,都已奉上了。

唯独情爱不能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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