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魏天娇面色一凛,“江真人,你是从何处得知……”
江雪声将袖一翻,伸手一一点出桌上几样物事:“城主请看,这些都是我和邬尧在花童庙中发现的,凌凤卿向花童奉上的‘供品’。除了灵石之外,更有鲛人鳞、黄泉花、九色鹿茸等,皆是灵气或鬼气浓郁,有助于滋养魂体之物。”
“请问城主,何人,或者说何物,用得上这些东西?”
“师父,我知道。”
司非就像在摇光峰一样,一本正经地举手回答,“鲛人鳞、九色鹿茸,这两者灵气充沛,既可以用于生者修行,也可以用于豢养厉鬼。”
“不错。至于黄泉花……”
魏天娇敛目沉思,如花面靥逐渐覆上一层寒霜,“花叶中含有剧毒,对活人无益。对鬼魂而言,却是大补之物。”
舒凫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心中暗道一声草,这不就是我中二时期最喜欢的曼珠沙华吗?
江雪声接着道:“今日以前,那残害幼童的凶手——也就是厉鬼,一直藏匿在姚城花童庙中。这厉鬼身负何种冤仇,为何藏身于花童庙,又为何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尚属未知,还请魏城主多加留意。”
“至于凌凤卿,他屡次前往拜祭,便是为了借‘供奉’之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灵物送给厉鬼。凌凤卿阴险狡猾,早知有人监视,故意采取这种迂回手段,以免魏城主发觉。”
“厉鬼得了滋养,力量大涨,便能在魏城兴风作浪。”
“如此一来,凌霄城——鹓鶵并未直接对魏城出手,不必担心龙气反噬。而魏城日夜为厉鬼所扰,无数小儿惨死,必定落得人人自危,家家户户不得安宁。届时,凌凤卿再散布流言,危言耸听,全城上下人心浮动,又岂怕魏城主不降?”
有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以魏天娇的悟性,他相信她定能参透。
——当年,姚城城主之所以归顺凌霄城,以至于姚、魏断交,姚篁愤然出走,恐怕原因就在这里。
可怜他直到今天,都不知道厉鬼就藏身在花童庙里。
若非舒凫这个外来户,姚、魏二城中,又有谁会怀疑花童?
如今,这厉鬼成长到足以干涉魏城,凌凤卿的手也就一并伸了过来。
“…………”
饶是魏天娇一向精明干练,杀伐果决,听见这恶毒计划的瞬间仍是悚然一惊,随即陷入短暂的沉默,仿佛正在思考该从何骂起。
然后,她一字一句沉声道:“x他x的,xxx的xx东西。”
魏芷轻咳一声:“娘,这是在客人面前。您注意着些。”
“就算在天下人面前,我也是一样骂他。”
魏天娇吐出胸中恶气,不以为然地一摆手,“凌凤卿做出这种断子绝孙的龌龊事,与他相比,我说两句算得上什么?我倒是想把嘴巴放干净些,他配吗?”
魏芷拿母亲没办法,只好冲江雪声和舒凫歉然一笑:“母亲向来豪迈,一发脾气……便会如此,还请诸位海涵。”
舒凫:“哪里哪里。”
她也在网上见过大型素质广场,相比之下,魏天娇几乎可以说是个文明标兵。
“魏城主,我们接着说。如今花童庙的机关已被识破,凌凤卿多半会另寻他途……”
江雪声更是对魏天娇的豪放习以为常,从不将她的虎狼之词放在心上。
除了“招舒凫入赘”之外,她说什么都不要紧。
魏天娇抿了一口茶水润喉,肃然道:“魏城上下一心,誓死不降。敢问江真人,在您看来,下一步凌凤卿会怎么做?”
江雪声眉目低垂,沉吟着道:“厉鬼未除,想来以后还会出现。不过,姚城花童庙已毁,魏城日夜戒备,厉鬼的力量必然削弱。凌凤卿若想继续不为人知地养鬼,就没那么容易了。”
魏天娇果断道:“魏城必定会严防死守,决不再让厉鬼得逞。然后呢?”
江雪声:“下一次,凌凤卿多半会兵分两路,双管齐下。一方面,继续供养着祸乱魏城的厉鬼,伺机而动;另一方面,趁花朝节人多眼杂,引其他势力扰乱魏城,让城主元气大伤。”
“其他势力?”
魏天娇略一沉吟,发出声短促的冷笑,“莫不是‘鬼面魔君’贺修文,那个只会摆弄银钱,欺侮老弱妇孺的黑市废物?”
舒凫插话道:“不光是他,还有凝露魔君和她的小情人。或许,我们可以先解决这一对,将凌凤卿的羽翼剪除。”
魏天娇目露疑惑之色:“凝露我知道,她的裙下之臣遍布五州,我手下也有人着过道。那个……‘小情人’是?”
舒凫想了想,改口道:“也有可能是老情人。毕竟巫妖王年逾千岁,和他抢老婆的小白脸,现在大概也不小了。”
邬尧恼怒道:“住口!不准在本座面前提起他!”
话虽如此——
在舒凫连哄带骗之下,邬尧还是贡献了自己的血泪经验,作为对付萧寒衣这条中老年风骚狐狸的参考。
当然,“中老年”是相对人类而言。
萧寒衣满打满算,今年大约六百来岁,在妖族中不算很老,也不是个乳臭未干的愣头青,恰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和千岁老蛟巫妖王相比,的确可以说是个新鲜水嫩的小白脸了。
传说这人,不,这孽畜极其爱重容貌,遍览天下美男,化形时便给自己打造了一副倾国倾城的好皮相,相较于邬尧也不差几分,得了个“玉面狐狸”的外号。
舒凫若不知道他,光听这名字,只怕会以为他是牛魔王的小情人。
玉面狐狸不仅貌美,而且工于打扮,不像邬尧一般每天小葱拌豆腐,一套行头能穿一整年。他搜集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胭脂花粉,论品种和品味都不亚于柳如漪,随身自带一个“海澜之家,男人的衣柜”。
或者说,是品如的衣柜。
在美貌和精致之外,萧寒衣还生来一副巧舌如簧,无论走到哪里,在谁面前,都揣着一肚子不要钱的甜言蜜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定情信物一掏一打,深情告白论斤批发,能把钟无艳吹成夏迎春,再加把劲儿还能吹成杨玉环。
春心萌动的小姑娘遇上他,三句话之间就会沦陷,第四句话就该讨论上哪家客栈开房了。
开房以后?
用萧寒衣自己的话来说——该做的都做了,还留着她干什么?
能与他纠缠一段时日的女性,要么极媚,要么极美,要么极其温柔贤惠。即使如此,这条骚狐狸也绝不会为谁守贞,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瞧着锅里望着田里,一字马功夫精深,能从长城一头直劈到另一头。
舒凫:“咳咳咳。巫妖王,在魏小姐面前,大家含蓄一些,不要说骚什么的。”
邬尧悲愤道:“他都骚到我床头了,我还不能说吗?!!”
舒凫:“所以说,在魏小姐面前,也不要讲‘床头’什么的……”
司非:“师妹,什么是‘骚’,为什么不能说?你也常说师父骚,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江雪声:“司非,乖。你转过身去,捂住耳朵,不要听这些东西,听了你就不干净了。”
司非:“那小师妹……”
江雪声:“她本来就不干净,不要紧。”
舒凫干笑道:“对,我早就不干净了,哈哈哈。”
司非:“那,魏小姐……”
魏芷端庄地抿唇一笑:“其实,我房里话本子还挺多的。魏城民风开放,邬前辈不必介意,尽管直言。”
邬尧:“…………”
他突然意识到,在场所有人中最纯情的,可能只有自己和一条鱼。
第六十七章 黄昏后
月上柳梢头,树下单身狗
姚、魏二城的花朝节, 连头带尾,大约一共要持续半月之久。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环节——决定“结缘花”归属的三场比试,按照惯例,则是在每次花朝节的第五、第六、第七日举行。
根据江雪声的推测, 今年花朝, 凌凤卿必然会选择在其中某一天下手。
那是魏城最为热闹风光的时刻, 万人空巷, 家家户户都会走上街头, 享受这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 或是齐聚一堂观看擂台比试, 为自己瞧着合眼缘的修士呐喊助威。
届时, 满城繁花暗香流淌, 千盏明灯将每一双眼睛都映照得闪闪发亮。所有人都会短暂地卸下肩头重担,一心一意沉浸在纯然的欢喜之中,心绪飘飘然直入云端, 没半点忧愁阴翳,更不会提防从身后接近的危险。
选在此时下手, 给魏城致命一击,实在再合适不过。
“凫儿, 我且考你一考。你猜, 凌凤卿会选哪一天动手?”
告别魏天娇母女之后, 舒凫和司非一路出了城主府,肩并肩走在黎明时分的魏城街头。
江雪声为了避人耳目, 一出门便隐去人身, 重新变成一条缠绕在舒凫手腕上的白蛇。
面对江雪声半带调侃的提问, 舒凫一手展开魏天娇给她的“花朝节参加人员名册”,眯缝着眼仔细打量。
“今年姚、魏二城分别举行比试, 魏城的第一场是‘五州问答’……嗯,就是修仙界知识大赛,叶书生一定喜欢。第二场是双人擂台,这个我知道,也就这一场适合我。姚城好像是单人擂台吧?第三场两边都一样,就是法术表演,靠观众打分决定花落谁家。”
“若是换了我,应该会选择第三天。”
她略一思忖,伸指在名册上弹了一记,“场面够热闹,够花哨,最适合掩人耳目。而且,到了这一天,凌家人的比赛都结束了,没什么后顾之忧。”
参加花朝节比试,一律需要登记报名,在外不可一世的凌霄城也是一样。
从这份名册来看,凌奚月报了第三场,小公子凌凤鸣则是与一位“华月长老”组队,共同报了第二场。凌凤鸣在姚城坐不住,提前一个人开着宝马来魏城观光,说不定就是为了打探情况。
……可惜他只观光了五分钟,就被舒凫一通老拳打了回去。
关于那位“华月长老”,本名叫做谢芳年,江湖传说他不良于行,深居简出,却精通奇门术法,就连崆峒长老设下的大阵也能轻松破除。在凌霄城,华月的地位更胜于崆峒,深得城主信任,就连凌凤卿也要让他三分。
江雪声之所以阻止舒凫和季韶光组队,也是因为他知晓,身为半个阵修的季韶光,在这场比试中确实毫无优势。
至于凌凤卿,他本人的名字并未出现。
以他好大喜功的性格,想来是打了个“两面开花”的主意,自己坐镇姚城,遣弟弟来魏城,两头参赛,最好一举包揽所有奖项,搏一个大满贯的漂亮名声。
——待这名声搏完,他就该向魏城下手了。
又要面子,又要里子,什么好处都想占。不愧是因为一次失手而灭人满门的男人,野心和胃口就是不一般。
他不会得逞的,舒凫想。
无论姚城还是魏城,她发誓,决不会让凌家人赢得一场比赛、一声喝彩,更不会让他们吞并中州的计划成功。
“不错。”
江雪声点一点头,嗓音里含着些笑意,“说来也巧,我本打算让昭云参加姚城擂台,你和如漪一起留在魏城。不过,经你这么一闹,以凌凤卿的脾气,必然会和华月长老换个位置,亲自到魏城参赛,只为‘亲手教训这个给我难堪的小丫头’。”
舒凫双眼一亮:“也就是说,我可以亲手打爆他的头?”
江雪声笑道:“是啊。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话说回来,凌奚月报了第三场?他想表演什么?”
邬尧也探出头来细看,忽然噗地嗤笑一声,“在全城人面前放一束烟火,向小姑娘表明心迹,顺便当众提亲,请父老乡亲做个见证?江昙,你别光惦记着正事,小心落得后背着火啊。”
江雪声慵懒道:“我担心什么?毛都没长齐的小雏儿,凫儿眼里没他,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