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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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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舒凫再清楚、再明白不过地看见,林小梅袖口猛地窜出一道青藤,末端绞成一根尖锐的针,照准她手腕上的血脉狠狠扎了下去!

“……对不起。”

细如蚊蚋的低语在她耳畔落下,仿佛轻烟一缕,转瞬就被呼啸的风声吹散。

树藤刺伤舒凫之后去势不停,发了疯似的抽芽、生长,天女散花一样抛撒出无数枝条。其中一条藤蔓似有感应,直指天空,沿着光滑陡峭的石壁一路攀援而上,自下而上看去,便有如地狱中垂落的蛛丝一般。

林小梅一手拽着那道树藤,另一手不知何时取出一柄短剑,寒光闪烁的锋刃抵在红绳边缘。

“你——”

舒凫开口叫她,伤口处皮肤麻木,显然这是一枝涂满毒药的树藤,“林道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

林小梅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浮现出决绝狠戾的光,“我知道。方家小姐允诺,只要我设法让你落第,她就在怀古真人和靖海真人面前举荐我,让我能够拜入天玑峰。”

“对不起,舒凫姐姐。你待我很好,我打心底里感激你。”

“可我太需要这个机会了,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

——我真的没有办法。

林小梅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句话,仿佛要在口中嚼烂之后吞咽入腹,溶于骨血,如此便能信以为真。

没错,我别无选择。

我出身不好,打小就困在一个巴掌大的草窝里,我知道草窝里养不出金凤凰。

旁人家的女儿有珠翠罗绮,有十里红妆,就连海底的珊瑚也有人为她寻来。我却只能自己折了路边野草,绕在手腕上编一个寒酸的环。

我不认命,不甘心一辈子都做草芥。所以我要逃跑,要修道,要去天下间最大的宗门,学最厉害的剑术和法术。

我知道,只有站得足够高,才不会被高处之人肆意践踏。

但是——

所有人,所有人,都说我“资质平庸”。

他们说我修行无望,即使拜入宗门,也只能做个碌碌无为、混吃等死的外门弟子。我的未来,一样要遭人冷眼,受人鄙薄,在那些天之骄子面前卑躬屈膝,在强者为尊的修真界命如草芥。

凭什么?

是我不够努力吗?

可是我拼命了。我真的拼命了。

我在这个年纪便筑了基,都是因为废寝忘食地修炼,用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积蓄换取昂贵的丹药,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一遍遍洗筋伐髓,拓宽自己细弱的经脉。每一次强行突破,在我咳出的淤血里,都能看见脏腑的碎片。

我都这么努力,这么拼命,活得这么难看了。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比不上你啊……”

林小梅清秀的面容扭曲成一个惨笑,合上双眼,手起刀落斩断了红绳。

……对不起。

纵使寡廉鲜耻,忘恩负义,这一次我也要不择手段地向上爬,去看一看那山巅的风景。

只要能看上一眼,哪怕就此万劫不复,我也心甘情愿。

……

“————”

“师妹?!”

“道友!!!”

舒凫原本就无所凭依地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肩膀上还载着一只鸡。唯一赖以栖身的红绳一断,她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秤砣,一直线地向下坠落。

四面都是无处借力的光滑石壁,不能御剑,不能使用法诀,她身上也没有刀枪不入的铠甲。

柳如漪倒是还在,但按照规则,他不能在试炼中出手相助。更何况,现在他只是一只山鸡,根本拉不动一个百来斤的大活人。

不对,是两个。

“道友!”

下方传来叶书生洪亮的声音,“你别担心,看准点摔下来!砸我身上!我是体修,皮糙肉厚,砸不死!!!”

“…………”

舒凫无言以对。

这不是闹呢吗?

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而已,还真当自己铜皮铁骨,扛得住胸口碎大山了?

她心中冷静地吐槽,眼眶却不自觉地有些发热。

所谓君子,所谓“重义轻生一剑知”,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叶书生也好,她也好,原本都打算以一腔真诚接纳林小梅,在这段坎坷难行的仙途上带她一程,让她能走得远一些,更远一些。

“林道友,你……实在是……”

舒凫迎着风张开双臂,好像万念俱灰一样闭上眼睛。

“……太可惜了。”

然后她面色一变,嘴角上扬,显出几分近乎轻佻的戏谑来。

“你说你,站队就站队,为什么非要选方晚晴那个作精呢?难道姐姐我不香吗?”

下一秒,舒凫倏地睁开双眼,随着她一道坠落的半截红绳陡然光华大盛,烟花似的在半空中炸开。

光芒炽盛处,红绳好似一朵花苞乍然绽开,又好像一个被拆散的线团,朝向四面八方放射出千万条红线。

刹那间,无数红线织成一张坚韧而绵密的大网,将舒凫稳稳当当地兜在其中。

自然,她也没有忘记抛出一道红线,牢牢钩住了已经准备舍生取义的叶书生。

——毒药?

——怎么可能有用。

鉴于姜若水有中毒的光辉履历,自己又在齐雨薇手上吃过亏,早在登岛之前,舒凫便已服下事先备好的辟毒丹。树藤上的毒素刚侵入她体内,就被霸道的药力横扫一空,甚至没能让她的动作滞缓一分。

一刹那天地翻覆,一刹那形势颠倒。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叶书生跟不上节奏。

“什么,怎么回事?道友你这是……啊!裤子,我的裤子!道友!你勾住我腰带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

在叶书生心急火燎的呼喊声中,林小梅与舒凫一上一下,一个花容失色,一个满面春风,紧张而充满戒备地相互对视。

良久,林小梅才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一线声音:“你,为什么……从什么时候……”

“从一开始啊。”

舒凫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

林小梅浑身一颤:“什么?”

“从一开始,我在雪松林中救下你的时候。”

舒凫耐心地向她重复一遍,神色依旧温和,仿佛从来不曾经历背叛,“因为那段树藤,并没有变成绛珠。”

“什,什么……”

“当时我救了你,将树藤斩成几段,从树上扒下来做了柴火。不过,其实树藤的本体,一直都在你身上对吧?”

她比划着解释道,“缠绕在树上那一部分,只是从本体上分离的枝条。我想想,对,就像是扦插一样的东西。”

“就……就因为这个……”

林小梅面色苍白,唇瓣像枯叶一样颤抖,“就因为这个,你从来都不曾信我?”

“不,虽然你处处都透着可疑,但我一直很想相信你。‘可能这是个误会,那段树藤比较特殊’,我也曾这样想过。”

舒凫语气柔和,目光却始终清明锐利,含着些冷冰冰的讥诮之意,剑一般直刺向林小梅眉心。

“但是林道友,你不该一时贪心,用利刃削断那枝珊瑚,还不小心让我发现。论作恶,你实在没什么经验。”

东海红珊瑚,质地坚硬,堪比金石,每一枝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珍宝。

就算是秘境中的赝品,凭怀古真人的性格,想必也能够轻松还原这一特征,向所有弟子炫耀他的珍藏。

也就是说,他房中的红珊瑚,决不是寻常刀剑能够斩断。

林小梅身怀利器,又怎么可能受困于区区树藤?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自导自演,刻意设下圈套诱人相救。而她的目标,自然就是“算计那个来救她的人”。

“唉,也就是我这种冤大头啦。”

舒凫自嘲地咧嘴一笑,在红线编织而成的大网上站直,双手并用将叶书生往上拖,“对了,还有叶道友。要不是他一直催促,我怕他唠叨,指不定就把你撂那儿不管了。”

叶书生臊得满脸通红,挣扎着道:“怪我不好,我识人不清——但是你先放开我!裤子!让我把裤子穿上!!!”

舒凫半带好笑地撇嘴:“就你那点东西,我还不稀得看呢。走啦。”

她一手提着红线,也没什么花哨动作,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原地一蹦三尺,一脚踏在大网中心——然后,那张网就像个弹性极佳的蹦床一样,骤然生出一股磅礴的反冲力,将舒凫高高托起,像枚冲天的爆竹一样送入高空。

从林小梅面前掠过那一刻,舒凫看见她惨白如纸的面容,只觉得心中一片平静,既没有一腔善意喂狗的愤懑,也没有“众生皆苦,以德报怨”的怜悯与同情。

她只是觉得可悲。

她给过林小梅机会,不止一次。上岛之际,下洞之前,甚至是在握住她手腕的一瞬间。

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林小梅:你留下吧。

在其中任何一个时刻,只要林小梅良心发现,放弃出手,舒凫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既往地帮助她渡过难关。

但她终究还是下手了。

没错——就像原著中一样。

“……”

舒凫像只飞鸟似的掠上高空,又轻飘飘落在怀古真人雕像肩头,自上而下俯视着六神无主的少女。

林小梅目光散乱,浑身筛糠一样不住颤抖,手中还紧握着那柄短剑。刃光雪亮,绝非凡品,多半是方晚晴借给她的“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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